“我接了一个大案。”
谢青云回家已经很晚很晚了,乔江还没有睡,正躺在床上看一本《刑事侦察的疑难杂症》,床边小柜上放着的烟灰缸里已经塞满了烟头,看到谢青云回来,他坐了起来,眼睛盯着她。
“我接了一个大案。”
乔江又说。
谢青云脱了外衣,说:“真累。”
“我接了一个大案。”
乔江第三次说。
谢青云勉强地“哦”了一声。
乔江又点了一支烟,叹息一声,说:“无聊。”
谢青云回头看了乔江一眼:“你说什么?”
乔江斜眼看看她:“我说了三遍的话你听不见,我只说两个字你倒听清楚了,我说无聊。”
“谁无聊?”
“当然是我无聊。”
谢青云忍了一下:“你说什么?”
“你根本没有听我说话。”
乔江一下子兴致全无,重新躺下去看书,不再和谢青云说话。
谢青云愣了一会,是我不对,义是我不对,她走到床边,看着乔江,问:“是什么案子?”
乔江犹豫了一下,重又坐起来,精神也好了些,说:“三个组竞争,给我争到了,是个很大的案子,破出来会很轰动。”
又不知有多少个日日夜夜不能过正常的日子,谢青云想着,嘴上不由地说:“你忙。”
乔江愣了一下,不乐地道:“积极?我积极还是你积极?”
谢青云张了张嘴,没有说出话来,谁积极?两个人都一样,你也别说我,我也别说你,闭嘴吧,平时都是这样的,大家忙,就闭嘴,什么话也不说。
乔江再一次拿起书来看,却看不进去,停了一会,说:“你对我的事情,越来越不放在心上了。”
谢青云说:“我是心疼你,看你一天到晚忙得要命,又怎么样?”
乔江说:“你说又怎么样,你不也是一天到晚忙得不见人影子。”
谢青云说:“忙也要忙得值得,要有同等的价值。”
乔江的脸很不好看,冷冷地道:“当然,你忙得有价值,我忙得屁钱不值,你能挣大钱,你多了不起。”
谢青云忍了一下,又忍了一下:“好了,不说了,很晚了。”
乔江狠狠地吸烟,吐烟。
谢青云洗了脸,坐在梳妆台前,背对着乔江问一声:“小晶的功课你看了没有?”
乔江没有回答。
谢青云又问了一声,乔江还是不说话,她回过头来,说:“乔江,你怎么,小晶的功课你也不管管。”
乔江说:“你管管吧,我没有时间,明天就要汇报案情分析……”
谢青云摇了摇头,到小晶屋里轻轻地把小晶的书包拿来,打开来一看,有两张试卷,是期中考试的,小晶根本就没有提期中考试的事情,也许,小晶说过,可是她没有听见,乔江也没有在意,谢青云看到儿子的考试成绩都是八十几分,一时有些说不出的感觉,她把试卷拿给乔江看。乔江看了一下,似笑非笑,道:“挺不错的了,没有爹娘管教的孩子能考这么好,真不错了,像我的儿子。”
谢青云说:“你说得出,小学低年级,人家都是双百分的,他才考八十几分,你……”
乔江瞟她一眼,道:“那你就花点精力教教他,你不知道人家考双百分,人家的家长花了多少精力。”
谢青云说:“那是的。”
他们两人都沉默下来,过了好一会,谢青云说:“长期下去,小晶的功课肯定不行的,最好……”
乔江看了她一眼。
谢青云说:“能不能想想,比如,请个家庭教师。”
乔江道:“那是,你请得起。”
谢青云犹豫了一下,慢慢地道:“或者,或者,前些日子奶奶说她就要退休了,如果奶奶退休了,能让奶奶带小晶一段时间……”
乔江说:“是呀,做父母的不尽责任。”
谢青云说:“我也是没有办法。”
乔江说:“我母亲做了一辈子教书匠,临到退休,你还不让她清静清静休息休息。”
谢青云说:“怎么是我不让她休息,儿子是我一个人的吗?再说,也是奶奶的孙子呀。”
乔江说:“那就等奶奶退了休你去跟她说吧,我是开不了这个口。”
谢青云叹息一声:“再说吧。”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和乔江说话,不是以叹息声结束,就是双方互生闷气,要不就是互不相让,吵一回,谢青云想,这算什么呢?从前那种温謦,那种体贴,到哪里去了?
乔江和谢青云都闷声不响,谢青云关了灯,乔江也没有说话,谢青云久久地睡不着,满脑子里回荡着白天生意场上的紧张激烈的情形,谈判,讨价还价,成交后的喜悦,谈不成的沮丧……忽然,她感觉到乔江轻轻地叹了口气,乔江也睡不着。
乔江向她靠近过来:“青云,好久没有……”
谢青云把身子让开了一点:“我很累。”
乔江看着谢青云,眼睛里有些雾气似的,不怎么明亮:“真的,有好长时间了,我都记不得上一次……”
“我真的很累,实在是……”
乔江叹息道:“我可以申请做和尚去了,经得起考验了。”
谢青云心里很难受,她低低地说:“你怎么不肯体谅我。”
乔江冷笑了一下,说:“我怎么不肯体谅你,又有谁来体谅过我?”
谢青云说:“我辛辛苦苦做事情,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和小晶?”
乔江说:“我看更多的是为了你自己。”
谢青云说:“说话要有良心,我为了我自己?我挣了钱,还是自己吃了什么好的,穿了什么名牌,我的生活有哪一点侈奢了。”
乔江说:“你要的是另一种侈奢。”
谢青云说:“你真的不能理解我?”
乔江突然古怪地笑了一下,翻过身去,背对着谢青云。
窗帘没有拉紧,有一线月光从缝隙上挤进来,照在床上。谢青云心里突然涌起一股歉疚,她推了推乔江,乔江没有动,谢青云开了灯,摸摸索索从自己的手提包里拿出一张报纸,塞到乔江手里。
乔江看了一下,原来省报上登了介绍形象设计公司的大文章,在二版上,占了大半个版面。
乔江没有看文章,只看了看记者的名字,说:“严萍,女记者?”
谢青云说:“是的。”
乔江说:“跟你很熟吧,写这么大的文章吹捧你。”
谢青云顿了一顿。
乔江感觉到了:“怎么?”
谢青云说:“是田茅的爱人。”
乔江“哈”了一声,说:“她倒很豁达。”
谢青云说:“什么意思?”
乔江说:“没有什么意思,随便说说,或者也可以反过来说,是田茅很有本事……”
谢青云说:“你什么意思?”
乔江伸手关了灯,说:“算了,睡吧,只当我放屁。”
谢青云说:“乔江,我们怎么的,难得有时间说说话,每一次说话总是互相攻击,互不相让,为什么,怎么变成这样?”
乔江打了个呵欠,说:“这个问题你已经问过我无数次了,我回答不出,你还是自己好好想想吧。”
谢青云说:“我想不明白,我也许管这个家是管得少了些,可是我并不是自己在外面吃喝玩乐呀,说今天吧,报纸登了这文章,我一下午就接了几十个祝贺的电话,说话把嗓子都说哑了,你听不出来?”
乔江说:“照你的意思,搞话务员的那些女人,就不能结婚,不能做妻子了,她们每天接话的次数要比你多得多吧。”
谢青云说:“有你这样说话的。”
乔江说:“我说得不对?”
谢青云说;“我到现在脑子还没有平静下来,因为宣传的作用,许多原来一直定不下来的合同,今天下午都签成了,一下午,真是忙得我……”
乔江说:“苦中有乐嘛。”
谢青云说:“难道你不为我高兴?”
乔江说:“我有什么好高兴的。”
谢青云说:“我的事业也就是你的事业呀。”
乔江说:“不敢,不敢,你的事业可不是我的事业。”
谢青云说:“那什么叫夫妻?”
乔江说:“那我问你一声,你的事业就是我的事业,那么我的事业是不是你的事业呢?我破一个案子我很高兴,你是不是跟着我一起高兴呢?”
从前也有过的。
但是现在没有了。
我真的变了?
是我变了还是乔江变了?或者我们两个人都变了?
沉默了很长的一段时间,谢青云和乔江都知道对方没有睡着。
突然乔江又转过身来,说:“向你打听一件事。”
谢青云等待着他的下文,他却不说了,谢青云说:“为什么不说了?”
乔江说:“是有关田茅的,我一开口,你又会不高兴,两个人又要互不相让了。”
谢青云觉得有些不自在,虽然在黑暗中,但是乔江能够感觉到。
乔江说:“田茅的那些事情,他老婆知道不知道?”
谢青云心里猛地一跳:“田茅的什么事情?”
乔江又笑了一声,说:“你不知道?那就不说了,到此为止,睡。”
转过身去再不说话。
谢青云心里乱成一团,脑子里千回百转,乌七八糟,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要想些什么问题,又过了一会,她朦朦胧胧感觉到黑暗中有人在看她,她吓了一跳,借着月光仔细一看,是乔江。
乔江坐起来,脸正对着她。
谢青云心里一热,拉拉乔江,说:“睡吧。”
乔江没有动弹。
谢青云说:“你接了个大案,是什么案子?”
乔江没有作声,过了好半天,乔江说:“少女失踪。”
谢青云心里莫名其妙地抖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