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贝,你知道这东西有多么奢华吗?这一定要花费几百美元。他真不该这样用钱,这也太不负责任了。现在是存钱的时候。”
我将它系在手腕上。“我知道这情景在大家眼中是怎样的。斯科特现在能挣很多钱,而他的书甚至没有出版呢。妈妈,他这是要为自己在这世界上争得一席之地,我们的未来只会越来越好。”他承诺的一切正一点点变为现实。
母亲叹了口气,她的样子突然苍老了许多,像是一夜间老了十岁。母亲的头发成了铁灰色,皮肤也变得苍白而干皱,甚至比冬天还要白。她不像生了病,只不过心焦力竭。我总会否定母亲说的每一句话,这样的老女人哪里懂现代人的爱情与生活?
我对她说。“妈妈,我和他情况不同。我们不打算按照老规矩来。”
她又叹了口气。“说实话,我真不知道要对你的乐观表示妒忌还是惋惜。”
我将表摘下,将它反转过来欣赏背后的刻字,又将它戴回去感叹表面的钻石。就在我这样做时,正瞥见爸爸站在走廊上。
“待你的新鲜感过去后,”他说——我感觉他所指的不仅仅是这块表,“你可以用它来付房屋首付。”
8
“想想吧!”离家前的那个晚上埃莉诺对我说,“那可是纽约城!你有没有想象过这些?”
那是一九二零年四月一日,我的婚礼被定在了四月三日,是复活节的前一日,也是《人间天堂》出版一周后。我和埃莉诺盘腿坐在我卧室的地毯上,想学着怎样在抽烟时表现得像个老手。墙边摆着三只新买的行李箱,里头装的都是我准备带进婚姻生活的各类物件:衣服、鞋子、书籍,一叠相片与一盒子纪念品,我的日记本和旧娃娃艾莉丝。“把你的下巴扬起来。”埃莉诺在一旁指导。
我按照她的话做了,“纽约可是个大城市。斯科特为我们的蜜月订下了巴特摩尔酒店。”我将斯科特从杂志上撕下来送给我的广告递给埃莉诺。
她将那广告词念了出来,“‘巴特摩尔酒店是纽约的国际社交中心。’这地方倒是正适合你。”
“他说那里的一切和蒙哥马利大不相同,百万富翁们都生活在那座城市里。”
“你可以在酒店内叫客房服务。”
“那儿还有室内游泳池!”我说,“他还说酒店二十二层是一间大舞池。二十二层呢,这离顶层还远着呢!酒店里有着开放式屋顶,人们可以坐在星星下用餐。”
埃莉诺已然说不出话来。
“我要去看‘愚人秀’。”我以老练的姿势夹起一支香烟。
“还有自由女神像。”
“还有摩天大楼!”
“你将会成为名人的妻子。”
“他其实没那么出名啦,现在还没有。他的小说才刚刚出版了几日。”
“好吧,那就是嫁了个俊俏男人。随着时间过去,人们渐渐知道他的名字,你嫁的就是个既英俊又出名的男人了。你知道我的下一个形容词是什么吗?是富裕。到时候人人都会说‘他终于配得上泽尔达了’。好了,再把你的手表拿给我瞧瞧。”
我和众人在前厅内道别。大伙儿都未提到他们不会参加我婚礼的事,也没说他们这样做的原因。爸爸和妈妈倒是提到了一些,事实上除了“一路平安”和“早些写信回来”之外,爸爸还对我说了一番话。“我们都认为这是个错误的选择,也绝不会宽恕你。如果你一心想要嫁给那小子,我们也阻拦不了你。可我们不会到场眼睁睁看着你们结婚的。”爸爸说着话时,妈妈坐在一旁强忍着,泪水在她的眼眶中打转。
在纽曼与“亲爱的”的帮助下,斯科特已做好了全部准备,他们现在住得很近。我们的父母并未对婚礼出力,兄弟姐妹们也没有帮到太多。斯科特让他的朋友们和姐姐待在家。我的姐姐们倒是参与了进来,陪着我上火车对玛乔莉而言一点问题也没有,“亲爱的”和蒂尔德搬来了纽约曼哈顿,因此也算方便。她们三人很享受这难得的旅途,玛乔莉也有机会好好看看这座城市。这一切根本没有必要,也不是我意欲见到的。我当然不会盼着被人监督。我与想象中一样激动,几乎一刻也没有思念过被我抛在身后的故乡。我可以痛快地离家,甚至不需要正式道别。
朋友们在火车站给我来了个惊喜送别会。那幅场景倒是挺让人动容的,人们目送我走上火车,给我献上香吻、泪水和花朵。我拥抱了每个人,一边送上叮嘱和玩笑话,一边擦拭泪水。我保证自己会回来——在此之后埃莉诺和两位莎拉才肯放我离开。
上了火车,在我们的卧铺车厢安顿好后,我这才放松了一些。火车缓缓地驶离车站,蒙哥马利被我们一点点抛在身后。我做了个深呼吸,将脑袋靠在椅背上。这辆火车闪亮而崭新,和被政府委派上战场的旧火车相比也更有现代感。如今的火车上有了窗纱和防尘板,后车内的地毯是无图案的素色,从前的簇绒座椅也被光滑的座椅替代。“抛却旧物,”我想着,“迎接新物品。”
“这趟旅途对你来说也许同样是场冒险。”我对玛乔莉说,她似乎仍沉浸在之前车站内的小骚动带来的震惊情绪中。玛乔莉姐姐更愿意舒服地藏在屋子里缝纫、阅读、烹调、照顾她的女儿努尼。
“是的,我真期待纽约城。‘亲爱的’说那是座了不起的城市。”
“为了好好游览纽约城,我想你们会饶过我和斯科特的吧。”
玛乔莉微笑着说:“蜜月的时候可以饶过你们。”说完又添了句,“宝贝,我知道你在和男孩们相处的方面有很多经验,远比我在你这个年纪时更有经验……”
“比你任何时候都有经验。”我嘲弄道,“爸爸说:‘嫁给那个小布林森,他是个好小伙子。’而你的回答是:‘好的,先生’。”
“这种说法也太以偏概全了。但无论如何,新婚之夜里,有些东西是你可能不知道,却应该要了解的。”
“是妈妈让你和我说这些的?”
“我自愿的,但妈妈也觉得这是个明智的话题。”
“当然了,她可能早就不记得女孩们新婚之夜的情景了吧。”
“你的血管里流淌的都是辣椒吗?否则的话你觉得女孩们是从谁那儿学到这类信息的?”
“肯定是从梅钦家,我们赛尔家都是一群老顽固。在被爸爸拴住之前,妈妈应该是个活泼的姑娘。”
“父亲们本就应该看管好他们的女儿,这是他们的职责。”
我思考着这句话。恪尽职守是爸爸最大的特性,朋友们的父亲也都是如此。有些父亲比另一些父亲性格更柔和,但他们无一不是家中说一不二的主人。我只能想到一个例外:就我看来,埃莉诺·布劳德的父母平等地共同操持家务。布劳德太太绝不会像其她女孩的妈妈一样墨守成规,爱说些搪塞人的小谎——其中也包括我妈妈。她没必要这样做。
事实上,布劳德太太的行为有时候几乎叫人讨厌。某次我去埃莉诺家时,布劳德太太告诉我们,她真希望我和埃莉诺可以和她交换位置——她被年纪和责任压得喘不过气。她说她若是我们,那就可以支持女性争取选举权,将玛尔格特·桑格的宣传册分发给中层及上层家庭,她说那些人有必要了解生活里的现实。“那些女人相信只有穷人才会患性病。我可以报出半打邻居的名字,她们治疗的所谓‘女性障碍’其实就是从那不忠的丈夫身上染来的淋病,而那帮男人可是从妓院里染的病!”
“我的天啊!妈妈!”
女孩儿们当然不会反对这种进步,也不认为这种事和我们有什么关系。我们不关心政治,只是年轻漂亮又讨人喜欢的小姑娘。我和埃莉诺绝不想成为布劳德太太盼望我们成为的女权主义者,这让她大呼可惜。
我向玛乔莉姐姐问道:“法官从来不会给你找任何麻烦,对吗?蒂尔德说你是个模范孩子。”
“我的血管中流淌的是凉水,有时凉得过分。”这一想法让她皱起眉头,“都是情绪所致。”妈妈曾说过那些情绪会让她在床上躺个几天。我有时候也会有突如其来的脾气,通常只会持续几分钟,有时则会有几个小时。“亲爱的”“顽固却最终能明理”。托尼则是“敏感脆弱的”,只有蒂尔德身上的标签是褒奖的——她是个“合作的孩子”。
“无论如何,你打算说什么来着?关于新婚之夜的?”
“你可能已经知道了,新婚之夜里新人们将要经历一种叫作‘婚姻责任’的东西。此后的一切取决于男人们,这种事在婚姻中有多有少。这种事的目的在于生育,但很多夫妻认为它……挺有乐趣的。”她的脸越来越红,“男人们尤其喜爱这事,因为他们的身体构造……在这方面更有效率。”
我假装睁大眼睛,引得玛乔莉继续她的课程。她低声描述男性生殖器及其勃起反应,之后又概述了男人们会用那勃起的生殖器做什么,而他们的妻子又该对此作何反应。她好不容易停止描述,望向了我。
“这可真是吸引人。”我由衷地感叹,说完紧闭上嘴巴,想要藏起我的微笑。
玛乔莉脸上当即闪过恍然大悟的表情。“你这小恶魔。这一切你早就知道了,对吗?”
“可我从未听别人像你这样解释过。”
“小辣椒。”玛乔莉说着摇摇头。
注释:
[1]T.S.艾略特(1888~1965):诗人、剧作家、文学评论家,诗歌现代派运动领袖,代表作有《荒原》《四个四重奏》等。
[2]爱德华七世(1841~1910):英国国王。
[3]塔卢拉·班克何德(1903~1968):美国舞台剧演员、电影演员、脱口秀主持人。1902年出生于亚拉巴马州,父亲为参议员。十五岁选美取胜后前去纽约,她的代表作包括《私生活》。她曾在希区柯克导演的《救生艇》中担任重要角色,并于1981年入驻亚拉巴马女性名人堂。
[4]塔斯基吉:美国亚拉巴马州东部城市,为梅肯县县治所在。
[5]槲寄生:常青植物,多用来做圣诞装饰。在西方圣诞风俗中,在槲寄生下的人不能拒绝亲吻,而在其下接吻的情侣将会幸福终生。
[6]玛丽·碧克馥(1892~1979):电影演员,1929年以《卖得风情》一片获奥斯卡最佳女主角奖。
[7]鲁德亚德·吉卜林(1865~1936):英国作家,1986年生于印度孟买,1907年凭借作品《基姆》获得诺贝尔文学奖。
[8]贝奇·罗斯:美国爱国裁缝师,相传其在独立战争时期设计并缝制了美国的第一面国旗。
[9]吉普森女郎:画家吉卜赛漫画中19世纪末理想化的美国女孩。
[10]丽莲·吉许(1893~1993):美国女演员,曾获得第43届奥斯卡金像奖终身成就奖。丽莲·吉许为童星出身,四岁起随姐姐参加巡回剧团演出。
[11]波提切利:文艺复兴早期意大利著名画家,意大利肖像画的先驱者。
[12]兰斯洛特:亚瑟王圆桌骑士之一,后恋上亚瑟王王后。二人恋情告破后,王后被亚瑟王施以火刑,兰斯洛特劫刑场,带着王后逃往法兰西。
[13]rat(老鼠)与ratification(审批)的前半部分读写相同。
[14]玛尔格特·桑格:美国控制生育运动领导人,提倡优生学,美国生育控制联盟创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