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一月,待斯科特再次回来探望时,租住在我家附近镇上的小旅馆里。他无须解释这一决定,我很清楚他是怎样想的。我理解他,也和他一样渴望着。
在那个冬季,一个濒临黄昏的下午,我换上一套绿色的羊毛裙,这裙子是我十八岁生日那天穿过的。我只在裙子下穿了一件内衣:这是我前一天买的象牙丝绸衬衣。
“我们的婚约像磐石一样牢固。”我不断地对自己说。为什么不进行下一个步骤呢?
我们约定好等到春天再结婚,给他时间完善他的手稿,再将一些小故事润色好。从出版社内得来的头款尚不足以支撑我们的生活,目前为止还不行。不过斯科特为自己找了位可靠的文学经纪人。他给我父亲写信,说如今所有的大门都已向他敞开,我们俩已用不着靠罐头度日,他已经给我们找了一块适合的容身之处。
“没关系的。他爱着我。根本没有风险可言。”我对自己说。
在夜色的掩护下,我穿着让人看不出体形的笨重的旧大衣,戴着奶奶的头巾,独自前去旅馆见斯科特。
他到旅店门前迎接我。“默娜阿姨!”他故意当着旅店雇员的面说。“真高兴您能来。我买了些晚餐,可以供我们在房间内食用。快进来吧,您一定饿坏了。”
我蹒跚着走在他身边,埋着脑袋,藏起我的脸。“真是多亏了你,居然能想到你可怜的老阿姨。”我的话惹得斯科特一阵咳嗽。
“您等着瞧吧。”他在我们到达楼梯时说,“还有很多好东西在等着您呢。”
“这间房间从前也可能是属于我奶奶的。”这便是斯科特将我领进屋时我心中想的。屋内的窗户被一些荷叶状的织物盖住,椅子上罩着钩针椅套。一张窄窄的小床上铺着一条漂亮但老式的被子。这儿所有的家具都有着岁月的痕迹,它们像是被人从某个旧楼里买来,又在这间小旅馆中焕发了新生。
斯科特将我揽入怀中。我在他的嘴里尝到了波旁酒的味道。
“给你的姑娘来杯酒怎么样?”我问。
“你紧张吗?”
“不。紧张。不紧张。”我好不容易下定决心,“不是紧张……只是这件事事关重大。我觉得你和我……我们简直是这个世界上刚刚孵化而出的最新生的生物,费尽心思想要体会世上的每一件新鲜事。可这种做法真愚蠢,不是吗?千百年来,人们坠入爱情之网,之后自然而然会做下一件事,有什么好新奇的。”
斯科特用他的前额贴着我的前额。“这一点也不愚蠢。我们这是在开拓我们自己的路,这是值得纪念的时刻。”他又亲吻了我。“让我给你倒些喝的吧。”
波旁酒发挥了它最大的功效,不久之后,斯科特便开始用目光赞叹这内衣,之后便用上了他的手,再后来便开始用嘴爱抚他最愿意赞叹的部分。我同时也爱慕着他。
我们进行得较为缓慢,刚开始还有些尴尬。我总忍不住咯咯笑。斯科特用嘘声安抚我,自己却忍不住笑出声来。我们光秃秃的肌肤挨着彼此,最终好不容易以自然的方式适应了对方。当斯科特将脸埋进我的脖子,一点点向我贴近时,我的脑子里只剩下一片空白。环绕着我的只剩下感官的刺激,这深刻的感觉是我从未体验,也从未想到过的。
这第一次的体验仅有数分钟的浓烈,可这也证明了我与斯科特之间存在着一些不同寻常、难以抵御的东西。无论好坏,这一行为以及这些情感定义了我人生接下来的走向。
二月时斯科特又来看望了我一次。我再次乔装打扮,满怀渴望地再次去了他的房间。在扒掉对方的衣服倒进床中之前,我们最多也就道了句“你好”。
结束后,我说我觉得自己可能怀孕了。
“你不可能当下就知道的。”斯科特大笑着说。
“我指的是上一次。”
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好吧,我想我们都没资格对此感到惊讶。只不过,”他摇摇头。“我没想到自己这么容易就做了父亲——我可不是说我不想要孩子。”
“我也是。”
“只是觉得这也太快了。”他换了个姿势坐起来,点燃了一支香烟。
我也坐了起来,用被子盖住我和他。“我知道,的确。”
“真的太快了。其实应对这种情况……有很多种处理方法。你知道,嗯,避孕手段吗?用药物什么的?”
“当然知道。”
塔卢拉的姐姐,尤金妮娜曾经就这个问题和我们聊过,同时还聊到了各种被我们不断问到的淫荡问题。我的确从这些谈话中学到了许多重要的东西。要想避免怀孕,我们可以用到某些器械设备、草药茶和某些特殊冲洗液——然而这些都不是万无一失的,我也没想过要尝试其中的任何一种。与斯科特一样,我以为数次的爆发才会造成怀孕。玛乔莉夫妻是我的参照物,而“亲爱的”也至今未怀孕。
尤金妮娜还告诉我们,要想停止妊娠,我们可以使用另一种草药茶和洗液,再辅之以广告上的“女性解放药”。我认识的姑娘中没有一人用过这种东西,可我们仍会谈论这些。我们一致认为这些东西能在某种特定情况下帮到某些女人。比如那些已经有太多孩子的贫穷妇人,当然还有妓女们。
“那你打算怎么办呢?”斯科特问。
“等一等。首先,我还没见过医生……”
“你我之间要是能有一到两年的二人时光就好了。我需要时间发展事业,而一个孩子……会让我再也无法集中精力。”
“当然。可我们迟早都会有孩子……”
“我原希望能在那时为你请一位育儿师和一位护士,只要能有帮助,你尽管开口就好。可要想实现这些,我必须多写些东西来卖,你明白的。”
“距离宝宝出世还有七八个月呢,”我说,“而孩子刚出生时,差不多会一天睡到晚,至少睡上一年。”
斯科特摇摇头。“若是停止了写作,我也就不能挣钱了,可我要是不多挣些钱,我们的计划也就无法实现——再说我现在赚的钱也不够抚养孩子。我可是付出了血的代价才走到今天的,泽尔达。你必须处理好这一切,这绝不是我们此刻想要的。”
“我知道你付出了不小的代价,可我们还有一整年……”
“泽尔达。”他将脸转向我,目光严厉,却也带着恐惧。“我已经很接近了,我一直以来梦寐以求的一切都在眼前。”他伸出手臂,像是真从树上摘下了一只苹果。
“我的父亲就犯了错误,”他下床穿上内裤,给我们倒了些饮品。“他在水牛城丢了工作,我们只能举家迁至圣保罗城,靠着母亲娘家人的恩惠生活。我们住在大房子里,假装自己和周围的富邻居没什么两样,可那不过是在自欺。”
他将一个杯子递给我。“我可不愿见到自己在离成功只剩一步之遥的时候功亏一篑,不能放弃我一直以来见证着的荣耀生活。我不要像卖火柴的小女孩一样将脸贴在窗户上,看着这一切像海市蜃楼一样消失。回到纽约后,我会看看还有没有其他法子,我们得想办法将这事解决。你能理解的,对吗?”
“我想是吧。”
我的月信至今未至,而所谓的解决之道被装在信封内的一个小纸包里,于一周后送来。那些浅黄色的药片看上去就和阿司匹林一样安全无害。人们可以迅速而轻易地将它咽下,在此之后什么都不用想,只要等药效发作就好,可那时候再想后悔也就为时太晚了。我将这些药片放在手掌上,又让它们滑进纸袋,把它们塞到床垫下面。藏好之后我便下了楼。
我来到钢琴前,翻阅着那儿的一叠琴谱。我真后悔自己当初偏要练习爵士乐,还故意拒绝父亲所爱的曲子,比如《南方的故乡》和《上战场》。我从前总爱弹那些曲子,以此博得父亲的关注,哄他微笑。我将《时辰之舞》的乐谱立好并弹奏了起来。
那一夜的我们随着这首曲子翩翩起舞,当时的一切是多么简单啊。我的耳中有的只是欢笑,眼里有的只是那位穿着制服的军官。而此时的一切混杂着希望、多变的境遇和息息相关的命运。
“斯科特的快乐就是我的快乐。”我暗自想着,“直到时间的尽头,阿门!”
但是……如果我服下了这些药片,仅仅因为不方便就终止妊娠,这不等于承认我们所做的一切是肮脏而错误的吗?这么说我岂不是比婊子好不到哪去?
从另一方面来说,如果我真的生下了这个孩子,而我们的未来只剩惨淡与没落,斯科特会抱憾终身,那又会是怎样的日子?
可我相信我们的日子不会惨淡的,他这是在夸张……
“泽尔达,看在老天的分上!”妈妈在图书馆内对我喊,“别在琴键上那样敲!”
“抱歉,妈妈!”
我从未在任何重要的事上妥协过,真该死。我从钢琴处跑开了一小会儿,跑上楼拿了药片,又回到客厅,将那纸袋扔进火堆。
真走运,几日后问题自己解决了。我给斯科特写去便条:我们之间的问题自动解决了。而这是另一个信号。
我深信着自己这句话。谁没有走运的时候呢?自那时起,斯科特去年写下书稿的每个字都变成了黄金。
“这么说他的小说要出版了。”爸爸说。我们坐在客厅内,当时我和妈妈正讨论着嫁妆的问题。“还真有他的。不过这仍旧不是一份工作。他要再等上多长时间才能卖掉下一份作品?在此期间你们要靠什么生活?”我向爸爸解释,说斯科特已开始售卖短篇小说。“《周六邮报》花了四百美元买下了他的《脑袋和肩膀》——他们对这小说大加赞赏,愿意再花九百美元买斯科特之后的两部短篇小说。”见爸爸仍是不为所动,我补充道,“再加上第一部小说的稿酬,他现在赚的钱已经比从前工作时两年时间赚的还多。他还有一堆已完成的故事呢。”
“我不喜欢这样,”爸爸说,“这不是长远的计划,只不过是一时运气。当他的运气耗尽时……”
一声敲门声将爸爸的话打断,没过一会儿凯蒂便拿着一封给我的电报出现在客厅内。
我迅速打开电报,扫视这简短的讯息,仍不住一声惊呼!“听听这个怎么样,爸爸:大都市公司愿意花两千美元买下《脑袋与肩膀》的电影版权!”
对于一个想要用铁证来彻底推翻父亲成见的女孩而言,没有什么能比这更棒的了。我挥舞着电报在房间内起舞,丝毫不在乎爸爸一脸厌恶地离开客厅。
那周晚些时候,我在卧室里写着自己的小故事,见到妈妈拿着一个小包裹进了屋。我很乐意写些东西,这是很好的分心方式,也是斯科特鼓励我做的。我对故事中的人物细节做出了最详尽的检查,却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这些人变得有趣。
“这是给你的。”妈妈说。
棕色的包装纸内是一只矮小的方盒子,盒子里是另一只包裹着天鹅绒、带有拉链的小盒。我打开盒盖,猛吸一口气。
“上帝啊!”妈妈惊呼道。
盒子里的表和我从前见过的任何一枚都不一样。长方形的表面四周镶嵌着四面矩切钻石,表带上的钻石则拼凑出一个错综复杂、近乎花哨的图案。
我将这块表拿出来,见到斯科特在盒里塞了张卡片:在我们婚礼时戴上它——只是一份小小的“新礼物”。
“它可真重!”
“我猜这是铂金的。”妈妈说。
表的背面刻着“斯科特献给泽尔达”。我将这表翻来又复去,惊叹着它的精巧、闪耀及它的方方面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