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白。那个投资商告诉我的线索,但我完全不认识弗力斯科这个人。然后我去问档案科,果然有他,就在我拼命调查时,西洛杉矶那边来消息了,描述情况似乎和我们的非常吻合。于是我们一碰头,就发现是同一个人,所以刑警大队长让我们来这儿看看。我们就来了。”
“所以你们就来这了,”我说,“喝一杯吗?”
“要是做点什么的话,我们可以去调查那家合资企业吗?”
“当然,这是一个很好的引导——我指那个电话——但你要投入半年左右的时间去调查。”
“我们早就想好了,”芬利森咆哮道,“很多人可能不会在意那个细节,大多数人可能会认为将这事嫁祸于你实在是高招,但其实那大多数人的想法才真正是我们感兴趣的。”
我摇摇头。
“没什么要说的,嗯?”
“只是说笑。”西伯德说。
芬利森拖着步子。“嗯,那我们得看看。”
“或许我们应该把搜查令带来。”西伯德舔着上唇说道。
“我不用对这家伙出手,是吧?”我问芬利森,“我的意思是,还要我继续忍受他在那插科打诨、胡言乱语吗?”
芬利森看着天花板,冷冰冰地说:“他的妻子前天离开了他,他只是想好受点,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
西伯德脸色刷白,用力地掰指关节。他突然笑了,站了起来。
他们开始搜查。拉开抽屉,又关上,书架后看看,坐垫下翻翻,一会儿把壁床放下来,一会儿又仔细翻看冰箱和垃圾桶。把他们找得很厌烦。
过了十分钟他们重新回来坐下。“我们就是傻子,”芬利森疲惫地说,“可能是某人从姓名地址录挑了你的名字。任何可能都有。”
“现在我去喝一杯。”
“我不喝酒!”芬利森咆哮道。
芬利森把手交叉放在自己的肚子上。“小子,但这并不意味着要把酒倒在花盆里。”
我倒了三杯酒,把两杯放到芬利森旁边。他拿起一杯酒,喝了一半,看着天花板。“我还要说一件杀人案,”他若有所思地说,“马洛,你的同行。日落街的一个胖子,叫加斯特。听说过他吗?”
“我以为他是一个笔迹专家。”我说。
“你在说命案吗?”西伯德冷冷地告诉他的伙伴。
“当然。这起命案已经登在早报上了。这个叫加斯特的连中三枪,是一把22式枪。你认识谁用这种枪吗?”
我紧紧握着酒杯,慢慢地喝下一大口酒。我之前并不觉得蜡鼻子看起来像个危险人物,但有的事你从来预料不到。
“我确实知道。”我慢慢地说,“一个叫阿尔·苔丝罗尔的杀手就用这种枪,但他在福尔松。他就用柯尔特护林者手枪。”
芬利森喝完第一杯酒,顺势又拿起第二杯酒,还站了起来。西伯德也站了起来,还发着疯一般。
芬利森打开门。“伙计,走吧。”于是他们走了出去。
我听到他们走出大厅的脚步声,听到电梯叮的一声。楼下的汽车发动了,嗡的一声驶入深夜。
“那样的小角色不会杀人的。”我大声说道。但貌似事实正好相反。
等了15分钟后我出去了。在那15分钟里电话响了,但我没有接。
我开车前往埃尔米拉诺,绕了很多圈,确保我没被人跟踪。
6
大厅里一切如昨。我缓步走向桌子时,蓝色地毯依旧绊了一下我的脚踝,那个脸色苍白的职员将一把钥匙交给一个穿着粗花呢、长着大长脸的女人。他看到我时左脚再次用力一踢,桌子一头的门砰的一声打开了。突然肥胖的霍金斯——那个好色之徒走了出来,脸像雪茄烟蒂一样红。
他猛地朝我走来,抓住我的胳膊,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温暖的笑容。“正想看到你,”他轻声笑了,“我们去楼上待会儿吧。”
“发生了什么事?”
“什么事?”他笑了,嘴张得无限大,大得像是可以停放两辆车的车库大门一样,“没什么大事,走这边。”
他推我进了电梯,肥肥的嘴里欢快地说了声“八楼”。我们到了八楼,接着沿着走廊前进。霍金斯手掌力道十足,他知道要怎么抓牢胳膊,但我很想让他放下手。他按响了亨特里斯小姐家旁边的门铃,房里的大本钟响起,门开了。我看到一个戴着常礼帽,穿着小礼服,面无表情的人。他的眉毛有疤痕,眉毛下那双眼睛像煤气罐的盖子一样死寂沉沉。他把右手插到外套侧口袋。
他动了动嘴皮子:“谁啊?”
“老板的朋友。”霍金斯夸张地说。
“什么朋友?”
“我有事要找他,”我说,“有限责任公司。让我进去。”
“嗯?”他的眉毛挑来挑去,下巴动了动,“你没耍我吧。”
男人背后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彼弗,怎么了?”
“他恼火了。”我说。
“听着,无赖——”
“好了,好了,绅士——”一如以前。
“没什么重要的事,”彼弗回头说,他的声音像一卷绳子一样甩了出去,“酒店管家带了一个家伙来,他说是您的朋友。”
“彼弗,让那个人进来。”我喜欢这种声音,平稳安静,让你愿意乘着30磅的雪橇,带着冷凿,把你的名字刻在里面。
“把人带进来。”彼弗说完,站到一边。
我们走了进去。我先进,霍金斯跟在后面,彼弗像门一样灵巧地转身跟在我们身后。我们站得如此近,看起来就像一个三层的三明治。
亨特里斯小姐不在房间里。壁炉里的木柴只剩几点火星。空气中烟雾弥漫,但依旧能闻道一股檀香的气味。
一个男人站在长沙发的一头,双手插在蓝色驼毛大衣的口袋里,领子高高竖起连着黑色毡帽,外套上松散地挂着一条围巾。他一动不动地站着,嘴上叼着烟,吞云吐雾。高个子,黑头发,温和,危险。他什么也没说。
霍金斯缓步走向他。“埃斯特尔先生,这是跟你说的那个人,”胖子嘟哝着,“今天来得更早一些,他之前说是你派来的。别骗我了。”
“彼弗,给他10美分。”
常礼帽在什么地方摸了一下,左手便拿着一张纸币递给霍金斯,霍金斯红着脸接过纸币。
“埃斯特尔先生,不用这么客气。多谢了。”
“滚。”
“嗯?”霍金斯一脸震惊。
“没听见吗?”彼弗发怒道,“你是希望我一脚踢你出去,是吗?”
霍金斯挺直身子。“我要保护房客。先生们,你们是知道的。这就是我的工作。”
“那就滚吧。”埃斯特尔闭着嘴说。
霍金斯迅速转身,轻轻走了出去。门在他身后轻轻地关上了。彼弗回头看着他,然后走到我身后。
“彼弗,看看他有没有带枪。”
彼弗过来搜我的身,掏出我的鲁格尔手枪便走开了。埃斯特尔漫不经心地看着鲁格尔手枪,又看看我,眼睛里写满了冷漠和厌恶。
“你就是菲利普·马洛,嗯?私家侦探?”
“是又怎样?”我答道。
“那某人的脸会被某人推到某人的地板上。”彼弗冷冷地说。
“噢,废话留到锅炉房去说,”我说,“我今晚竟遇上些强硬的家伙,我受够了。我说‘怎样’就‘怎样’。”
马蒂·埃斯特尔看起来有点开心。“天啊,你冷静点。我必须照顾我的朋友,不是吗?你知道我是谁。好吧。我知道你跟亨特里斯小姐都说了些什么,但我知道一些你不知道我知道的事。”
“好吧,”我说,“这胖子霍金斯今天下午拿了我10美分才放我上来——他很清楚我是谁——他刚刚为了拿你那10美分竟把我出卖了。把枪还我,说说看我的事什么时候变成了你的事。”
“有很多原因。首先,哈丽特现在不在家。我们都在为一件已经发生了的事情等她。我不能再等了,要去俱乐部上班。你这次来干吗?”
“找小基特。今晚有人枪击了他的车。从现在起,他需要人保护。”
“你以为我会做那种事吗?”埃斯特尔冷冷地问我。
我走到橱柜,打开橱柜门,找到一瓶苏格兰威士忌。我拧下盖子,从小凳子拿过一个杯子,往杯里倒了些酒,品了一口,味道不错。
我环顾四周看冰块在哪儿,但一块冰也没了,都化在了桶里。
“我问了你一个问题。”埃斯特尔严肃地说。
“我听见了。我正在下定决心。答案就是,我没想过会发生——没有,但它的确发生了。那时我就在那,就在车里——坐在车里的是我而不是小基特。他的父亲派人接我过去谈一些事。”
“什么事?”
我也懒得装惊讶。“你手里有男孩欠你的50000元票据,他要是出了什么事,对你应该是有害无益。”
“我不想那样,那样做的话我的钱就拿不回来了。老基特怎么可能会认那笔账——那是自然的事。但我可以等几年,向小基特讨去。因为小基特到28岁时他就能拿到一笔信托基金。现在他每个月只有1000美元,甚至也不能承诺什么,因为那笔钱还处于被信托状态。懂了吗?”
“所以你不会去要了他的命,”我喝着苏格兰威士忌说,“但或许你可以去吓唬吓唬他。”
埃斯特尔皱起眉头。他把烟丢到一个托盘,看着它冒了会烟,又将它捡起踩灭,摇了摇头。
“如果你要做他的保镖的话,差不多就等于我在付你一部分的工资了?真是这样。一个男人要是从事我这样的职业是没法面面俱到的。他年龄也不小,他爱和谁一起是他的事。比如说,女人。一个好女孩难道不应该从那500万美元中分一杯羹吗?”
我说:“这主意好。你说你知道我不知道你知道的事是什么?”
他轻轻地笑了。“你等着要告诉亨特里斯小姐的事是什么——是那件枪击吗?”
他又微微一笑。
“听着,马洛,不管玩什么游戏,都有很多方法。我玩的就是收取赌博抽成,因为我赢了那些就够了。我到底怎么就很刻薄了?”
我在手里转动着香烟,试图用两根手指让它在我的酒杯外壁滚动。“谁说你刻薄?我总是听到关于你的最好的赞誉。”
马蒂点点头,看起来有点想笑。“我消息来源多,”他平静地说,“当我有50000美元的投资存在一个男人身上时,我总要对他调查点底细。老基特之前聘请了一位叫加斯特的人给他做点事,可他今早死在他的办公室,被22式枪杀的。这可能与基特的事没什么关系。但是你去那儿时有人跟踪了你,发现你并没有报警。现在你和我能做朋友吗?”
我舔舔杯沿,点点头。“好像没什么问题。”
“从现在起,不要再去烦哈丽特了,知道吗?”
“好。”
“所以现在我们知道了怎么做才能互惠互利。”
“嗯。”
“好吧,我要走了。彼弗,把鲁格尔手枪还给他。”
那个常礼帽来到我身边,猛地一把将我的枪拍在我手里,力气大得就不怕拍断我的骨头。
“还在这儿?”埃斯特尔问我,一边走向门口。
“我再等会儿吧。霍金斯等下就会上来找我要10美分,到时我就走。”
埃斯特尔咧嘴一笑。彼弗表情呆滞地走在他面前,走到门口,将门打开。埃斯特尔走了出去。门又关上了。房间里一片沉默。我闻着越变越淡的檀香气,一动不动地站着,环顾四周。
有人疯了。我疯了。每个人都疯了。所有事情拼接在一起都不成立。正如马蒂·埃斯特尔自己说的那样,他没有令人信服的杀人动机,因为那将彻底抹杀掉他讨回那笔债的可能性。即使他有杀人动机,他又怎么会选蜡鼻子和弗力斯科那两人为他干杀人这种事。我和警察关系还搞僵了,20美元经费已经花了10美元了。而我又没有足够的能力能让雪茄柜台后的钱跳到我这。
我喝完酒,放下杯子,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已经吸第三支烟了。我看了看表,耸耸肩,烦躁不安。套间的内门关着。我走到其中一个套间,想着那天下午小基特一定是从这溜进客厅的。我打开门,看到象牙卧室和玫瑰灰烬,里面有一张没有踏足板的大双人床,床上铺着锦缎。打开仪表板照明灯,内置的梳妆台上放着些盥洗用品,闪闪发光。靠门的桌子上放着一盏小台灯,灯还开着。推开梳妆台旁边的门,看到浴室瓷砖清凉的绿色。
我进去看了看,里面有一面白铬浴镜,一间玻璃淋浴小隔间,架子上挂着绣字的毛巾,浴盆下面有一个玻璃架子,上面放着香水和浴盐,一派精致典雅。亨特里斯小姐将自己照顾得很好。但我希望她自己支付房租。对我倒没什么影响,我只是喜欢这种方式。
我回到客厅,停在门口,又愉快地看了看四周,发现一些我一踏进房间本就该注意的东西。我立马闻到了空气中有烟火的味道,快要消散,但残留一丝气味。然后我注意到其他东西。
床被搬过,床头抵在壁橱门上,壁橱的门没有关紧,而是靠床重重地压住。我走到那边去看为什么壁橱门自己撑开。我慢慢往前走,走到一半时,发现我手里拿起了自己的手枪。
我斜靠在壁橱门上,门没有动,我就更使劲地抵住它,仍然没有动静。我手撑在壁橱上,后脚用力推开床,然后慢慢后退。
里面一个重重的东西倒向我,我往后退了30多厘米左右,但什么也没发生。然后一切突然就发生了,他跌了出来——侧着身子倒下。我又更使劲将门压紧,这样抱了他一会儿,看着他。
他还是一副大身板,金发碧眼,仍然穿着简单的开领衬衫和运动装,戴着围巾。但他的脸不红了。
我再次后退几步,他从后面的门滚下,有点像游泳运动员在冲浪,砰地撞在地板上,几乎平躺着,眼睛还看着我。床头灯照在他的头上,闪闪发亮。粗糙的外套上有一圈焦黑,一片血晕——在心脏附近。所以他终究拿不到那500万。没有人会得到任何东西,马蒂也不会得到他的50000美元,因为小杰拉尔德先生死了。
我回头看他藏身的壁橱,此时橱门完全敞开了,架子上衣服琳琅满目,是一些漂亮的女式衣服。他一直背靠这些衣服,可能还举起了双手,因为一把枪抵住了他的胸口。之后他就被击毙,杀他的人要么是时间紧迫,来不及把壁橱门关上,要不就是力气太小没法关上。或者因为害怕只好猛地拉过床来挡住门,然后就这样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