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一下你的小指试试?”七叶靠在一棵树的树干上,晃着装着的宁致远的吊篮,对着一名尺许长的中年男子冷声吩咐道。
她面色苍白,神情憔悴,就连话语中都是显得有些有气无力的样子,整个人看起来虚弱不堪。一头毛色花白的猛虎趴在她的脚边,偶尔将目光望向她,十分有灵性地透出一阵阵的迷惑。几只没睁眼的虎崽子窝在它怀中,睡得十分的安稳。
傀儡和鬼魂身上的线已经完美地融合在了一切,看起来倒像真的是一个只有尺许长的迷你小人一般。
小人的反应明显慢了一丝。
“有些慢,是不协调吗?还是反应太慢?”她像是有些不满地嘀咕了几声,皱着眉指着一棵树继续吩咐,“绕着这棵树跑几圈看看,全力。”片刻后,满意地点了点头:“感觉还不错,应该没什么问题了。好了,你先出来吧。”
一阵阴风吹起,现出来一名男子的身影,男子一出现,未等七叶开口就自觉地退离到了她的五丈之外,然目光却紧盯着吊在篮子中的小主人,一刻都不肯离开的样子。
七叶没理会他,站起身来朝着另一方向正烤着的几条鱼走了过去,风卷残云地吃了,身子一歪,便兀自睡倒在了溪边。
她这两天用脑过度,又被宁致远吵着睡不着觉,加上身边又一直跟了只鬼气森森的鬼魂多少觉得有些不舒服,实在是有些经受不住了。
养孩子真折磨人!
才半个时辰就被宁致远吵醒的七叶哀嚎了一句,走到吊篮边象征性地晃了几下,想了想,把他抱到老虎边上喂了饱了,取出来一枚细小的七棱符针随手往他身上一扎,又将他丢回了吊篮中。
一直远远站着的鬼魂突然毫无预兆的冲了过来,七叶眉头一皱,毫不迟疑地摸出一枚透红的七棱符针就朝着他甩了过去:“给我安分点!不然我现在就把他丢在这里给你!我倒是很想看看你一个连附身都做不到的鬼魂怎么抚养他!”
鬼魂像是被七棱符针伤到,又像是被戳到了痛处,骤然就安静了下来,身上翻腾着的微弱鬼气敛了敛,显得有些无精打采。
她拢了拢衣袍,冷声继续道:“我需要好好休息一下以便有足够的精力给你制作身体,你给我识趣些离得远点,不然我在制作手一抖不小心把你该有的寿元削了一截,又或者是不小心留下了可让人看出来的破绽,可别指望我会重新给你制作新的身体。”
她说完,便不再言语,手指在身上随意点了几下,握着刻刀略有些不安稳地睡了过去。
鬼魂于是更加安静。
七叶睡着,猛虎和虎崽子睡着,宁致远也睡着,只剩下来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和溪流的潺潺之声和微弱不可闻的呼吸声,于是就显得更加安静。
七叶先前那一番话其实不过是单纯的恐吓,不过是想让他安分些罢了。她想让那名鬼魂活着,哪怕他的身躯只是一具木头雕刻而成的傀儡,她也想要让他在完美地骗过他自己和所有人的情况下活着,他的寿元,他的一切感知,绝不能与原本的样子偏差一分一毫。
她并不想做出来不完美的雕刻品,她只是没什么悟性,所以才被定为了资质极差的弃子,实际上她精通各式符文法阵,单论雕刻的技艺更是并不输于她的外婆和母亲,她的手上并没有不完美的作品,哪怕是一完成就会毁去的。
“门主,您看到什么了吗?”
离七叶俩人一鬼外加几头老虎的溪流对岸十余丈远的地方,锦卫瞥了一眼身旁墨涟面上的神情,有些好奇地问道。
他知道七叶就在对岸,他跟着墨涟亲眼见着她从尸堆中扒出来了一位奄奄一息的妇人,又亲眼见着她剖开妇人的肚子救出来一名几乎要胎死腹中的婴孩,还见着她对着那盏华美得不似人间之物的宫灯说了些什么,又跑去引了头老虎和几只虎崽子回来,但此后不久他就什么都看不到了。但他知道墨涟一定是看得到的,从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儿以及他变幻不定的笑颜上就看得出来。
“你见过死人复生吗?”墨涟笑着问道。
锦卫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见过。他面上虽没什么表情,心中却一阵骇然,莫不是七叶姑娘连这个都做得到?
“不久之后你便能开开眼界了。”
墨涟笑笑,寻了根干净点的枝干,也睡觉去了。
自从带着七叶回到天玄门之后,关于七叶的事,他早下令门人不得外传了,知道她身怀异术的都是天玄门中最衷心之人,但他们也不过得知了个大概,知道得详细些的也就百里防风锦卫几个,在他们跟前,倒是不用隐瞒些什么的。
锦卫面色有些肃然,想了想,也保持警惕的睡觉去了。
一觉天光,七叶发了会呆,跑到溪边洗了把脸,顺带逮几条鱼摘了几把药草处理了一起丢到石锅里做了锅汤,趁着鱼汤还没熬好的时候又给决解了宁致远的全部生理问题,将宁致远重又丢回篮子中之后,给正熬着的鱼汤添了把火,便拎着背包走出了阵法之中。
再回来的时候她已经换了身衣服,泼墨一般的长发正散乱着垂下来,湿漉漉的发梢上还滴着水。她扶了扶面具,轻声念了句咒语,便有源源不断的风朝着她吹了过来,不一会儿她便满意的盘起头发直接端着锅吃鱼去了。
吃饱喝足后起身,带着老虎,抱着一窝虎崽子离开阵法之中,随处转了转,换回来了一头母狼和几只稍显瘦弱的小狼崽。
做完一切,觉得没什么后顾之忧了,这才深吸一口气抽出把三尺余长黑刀朝着一棵光秃秃的几乎只剩下主干的树走了过去。
她此前早和它商量好了,早做好了准备,她并不打算断绝掉它的生机单纯地将它当成雕刻的木材来使用,是以她略花了两天的时间将它的根系所在的部位稍加改变了一下,将其大半移到了雕刻之后的小肠所在的部位。
她要这具身躯具有一个正常活人的身体所该具有的一切功能,而不是单单只是一具能任人完美操控的傀儡,无论进食或是消化能力,还是人体所具有的二十余种知觉,或者是常人所有的体温,他还要有常人所有的表情,会生病,会流血受伤,会老去……他该有的一切,她要让他毫无例外地全部拥有。
她说要复活他,那就必须是真正的复活。
她说它不必死,它必定就不会死。
它只需把身体借给他十四年,然后就可以用一年的时间去寻找新的居住地,他的墓地,就是它的重生之地。
七叶神情肃穆地握着刀朝着树干挥了下去,看起来大刀阔斧实际上却精确无比,丝毫差错也没有。
她专注地雕刻着,偶尔停下来照看一下宁致远,顺便稍作休息。平日里用得甚少的刻刀,如今往往一抓就是一整天。
她的刀具是一套,共七把。据夙夙所说,是她托专人用九天玄铁打造的,说是花了不少积蓄,所以在交给她的之后十分理直气壮地使唤了她整整半年。
第一把,也就是最常用的那把看起来类似匕首,平日里都安置在手臂之上,最为普通,用起来也最为顺手。只要不是太过精细苛刻的雕刻,基本上靠它就可以完成。
第二把,三尺余长,为方便携带还特地设计成了一个尺来长的长型盒子模样的样式,用来砍树或大范围的切割的时候最为合适。
第三把,尺来长,刀刃薄如蝉翼,宽不过小半寸,刀尖也是极细,除了刀柄,刀身上全开了刃,锋利无比。她甚至能用它做出来一套完整的纱衣。
第四把,尺许长,刀身极窄,薄得几乎看不见,一眼看过去就像是只有一道极细的影子,连落上去的光都极少有能反射回来的,所造成的损伤细微不可记,经常被她用来需要降低损伤的地方,比如避开人的血管经脉来调整人体内的生命线,或者直接用它来做微创手术,也用来做一些及细微的雕刻。靠着它,她能在米粒上雕出来一副精细到拥有所有细小河流和湖泊的世界地图。
第五把,看起来有些奇怪甚至是有些怪异,并不怎么像刀,样子有些不好形容,但它却是整套刀具中最特别的一把,原因在于她能够以有形之体克无形之物,专为无形之物所准备。
第六把,长度可调节,最长可达三尺,刀身比较宽,极薄,像影子一般,一边和第三把类似,另一边则像是由数千片第四把的刀身排在一起集合而成,同样可调解。以适合的切下时,所切过的木材会变成一排根根分明的细线。
第七把,也就是最后一把专用于她的手够不到的地方,可折弯也可拉伸,甚至连刀刃的大小都可以调控,拉伸到极致足有百丈来长。
七叶一层一层地雕刻着,一把一把地换着刻刀,一天天过去,傀儡从人形的木块慢慢变成了一具雕像,然后多了头发,有了色彩,看起来慢慢变得与真人无异,再后来眼神也有了光彩,再后来又有了呼吸心跳,身体上也多了些许温热,皮肤也变得软了起来不再是硬梆梆的,用刀一割还能看到带着温热的殷红血液流出来。
因为所用木材还活着,倒不必所有的一切都由她经由亲自雕刻出来,但她总要先做个大概,她总要先亲自刻出一整套脏腑,她总要雕琢出所有循环系统的大致,然后才能在骨骼和微小的脉络以及脏腑内外和所有肌肤表面刻上阵法符文,让一些太过细微繁琐的细节可以照着余下的样子补全,也让这傀儡身躯看起来和使用起来都变得和真人无异。
就像是生命之线,说是有七根,但不过是因为看的是整体,分开来往细了看总会找到无数个七根。但只要了解到一个境地的话,其实也未必需要找出来所有的线,只要照着规律总能推算出来,而一旦推算出来,总有办法让它自动朝着那个方向生长。
虽然靠着生命线的自动补缺省下来了一半的时间,七叶还是花了整整半个月的时间才将这具身躯完成。
将刻刀放下,仔细端详起完成的躯体,她觉得很满意。
这具躯体不光是五官身形,从毛发到脏腑再到皮肤上的纹路,从骨髓到血肉再到细微的血管,甚至连那名鬼魂生前都没注意到的细小伤痕和印记,所有的一切都与他活着的时刻分外无差。
至此,复活那名男子的第一步才终于圆满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