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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如他所言,血翼鸟猛然间低下头,朝着一名地痞的小腿上啄去。它的动作还有点畏畏缩缩,只是啄破了一个很小的口子,但伤者却一下子抱住了腿倒在地上,嘴里发出凄厉的惨叫声,痛苦之极。片刻之后,他的腿赫然肿得像水桶一样了。

他的叫声唤醒了血翼鸟沉睡已久的本能。这只怪鸟由于长时间没能进食迦蓝花的果实,已经萎靡不堪,一条命去了多半,但敌人的鲜血和迦蓝花的气味强烈地刺激了它。它迈开双腿,摇摇摆摆地跑了起来,刚开始步履蹒跚,其后慢慢变得轻快。地痞们都被同伴的遭遇吓坏了,谁也不敢上前拦阻。

云灭已经撇下风亦雨,跟了上去,女孩叹了口气,从地上拾起衣服,紧随而去。云灭眉头大皱,想要让她留下,终于没能说出口。好在这只鸟毕竟速度不快,而且不像人那样对于追踪有警觉,因此跟起来并不困难。但这只蠢鸟在奔跑了两里路后忽然停了下来,疑惑地左转右转,不再前进了。

“大概是两边距离对等,味道差不多浓,它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云灭说,“我来帮帮它吧。”他用脚尖挑起一块石头,踢了出去,正好打在鸟臀上。这一下颇为沉重,血翼鸟下意识地向前疾窜几步,这回找准了方向,继续笨拙地奔跑起来。

风亦雨忍住笑,和云灭一道接着跟踪,眼见着血翼鸟并不往荒僻的地方跑,而是越来越深入住宅区。云灭心想:倒也不奇怪,阿福这厮必然会把花种在人烟密集的地方,这家伙果然不是吓唬人的。

血翼鸟来到一处富家宅院外,滴溜溜转了几圈,似乎想要跳进去,但肥蠢的身体令这个奢望无法实现。虽然自己闻不到,但云灭从血翼鸟的动作姿态中可以猜出,这院里必然有一株迦蓝花,只是它进不去罢了。

“咱们是不是要把它扔进去?”风亦雨问。

云灭瞪她一眼:“你不怕它好心当作驴肝肺啄你一口?”边说边从身上掏出一个小袋子,从袋子里倒出一些粉末,涂在箭头上。他一箭射出,箭头嵌入了墙壁,随即燃起一股暗绿的火焰,墙上竟慢慢腐蚀出了一个洞。血翼鸟不假思索,埋头便钻,身后的云灭低骂一声:“这畜牲!不会先把翅膀贴紧身体收起来么?”

于是,这只傻头傻脑的胖鸟顺理成章地卡住了。除了发出刺耳的叫声,它没有别的事可做;除了把宅院内的人都招来,这叫声没有别的用处。

风亦雨郁闷地听着院内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听着被血翼鸟啄过的人发出尖叫,听着一片“有毒!快杀了它!”的嚷嚷,不知如何是好,侧头一看,云灭居然在拔箭。

“现在还来得及,趁他们还没把这鸟弄死,”他嘴里嘀咕着。

“你要干什么?”她一把死死攥住云灭的手,“不能杀了他们啊!”

“我不是……”云灭话还没说完,就被她抢着唧唧咯咯地说下去,“这些人是无辜的啊,就算是为了挽救淮安,你也不能……”

云灭恼火透了:“我只是想把墙上的洞再扩大一点好把那笨鸟拽出来!”他抬眼一看,有气无力地说:“现在已经晚了。”

血翼鸟已经不动了,鲜血从它身下不断涌出,已经被人杀死了。这只承载着拯救淮安城全部希望的鸟,此刻已经变成一具尸体。它无法再用它敏锐的嗅觉去找出那些致命的迦蓝花,它们将开放,从东陆肥沃的土壤中贪婪地汲取养分,再把死亡的种子散布到每一处角落,直到它的藤蔓上挂满了生命之花为止。

风亦雨不敢看云灭,恨不能地上有条缝钻进去:“我又给你闯祸了,是吗?”

云灭长叹一声,正欲离开,脑子里盘算着:只能带着风亦雨离开这座城市了,其他人死了也就死了罢,风亦雨却叫了起来:“等等!你快看!那是什么?天哪!”

云灭连忙转头,这一看眼睛也有点发直:“玩笑开大了……”他的手握住了弓,一把将风亦雨拉到背后。

七、胖子

阿福不是个得意忘形的人,从来都不是。两名书生虽然答应了考虑他的要求,但他心里并不相信。他们毫无疑问是在拖延时间,以便找到那些迦蓝花,将它们消灭掉。这两个人肯定有同伙。

这是不可能办到的,阿福想,如果有一只强壮的血翼鸟,那么它能够很快地飞遍整个淮安,但被带来的这一只已经有两个月没有真正的进食了。除了迦蓝花的果实,任何食物都只能让它勉强维持生命。它会变得肥而蠢笨,除了自身的毒液之外,也没有任何攻击力,绝不可能在短短一天内找出所有的迦蓝花。那不是真正的血翼鸟,不是真的。

两名书生还在磨磨蹭蹭,阿福冷笑一声:“我不得不警告你们,迦蓝花种得很分散,你们再拖延下去,只怕我想要拔掉它们时间也不够了。天亮之前不作决定,一切都晚了。”

两名书生面色微变,仍然没有言语。阿福也不再理睬他们,坐在桌旁,自斟自饮起来。他的身躯如此瘦小,食量却大得惊人,片刻之间就将桌上的菜风卷残云打扫了个干净。他意犹未尽地想要招呼伙计再上菜,忽然反应过来:“哎呀,我们恐怕呆得稍微晚了一点吧,人家该打烊了。”

其实这会儿早过了打烊的时间,但两名书生来得如此生猛,掌柜的怎么也不敢去打扰,只好强撑着一直等待下去,心里早把对方祖宗十八代都诅咒遍了。隐隐又想到:上次黄大方也是这样,在雅间里变成了死尸。这想法吓了他一跳,他觉得自己衰迈的心脏不能再经受下一次刺激了。所以他索性搬了凳子坐到门口去,让心情轻松一点。

夜风很凉,但他早已适应了。几十年来,他就是在淮安呼啸的夜风中慢慢变老,变得胆小怕事。但在年轻的时候,他也曾经在街头舞刀弄枪,从别人的身上放血,用狂野的喧闹打破午夜的宁静。和平的岁月让年轻人血液中的野性火焰无法平息,只能通过其它的途径发泄出来,然后用时间的流水把这种火焰一点点熄灭,让热血的青年变成糟朽的老年。

远处隐隐传来一阵喧哗声,考虑到四周万籁俱静,这声音离此应该不近。大概又是街头青年的夜间活动,掌柜的想着,嘴角甚至露出一丝微笑。但很快的,他笑不出来了。

他的胆子差点被吓破。在那一瞬间,一个令人惊恐的黑影突然掠过了月亮,令他不由自主地抬头看去。那是一只低空飞翔的鸟,却并不是人们日常所能见到的任何鸟类。它的身躯并不算庞大,却有着不可思议的宽阔翼展,象蛇一样扁平狰狞的头颅,嘴里隐隐能看到尖利的牙齿。它的双目闪着幽蓝的光芒,两翼却呈极醒目的血红色,如它凄厉的叫声一样让人颤栗。

这是一只怎样的怪物啊,掌柜的想。他随即发现,在怪物的身后,还有一个影子在穷追不舍。那不是一只鸟,而是一个羽人,羽人飞行的速度丝毫不亚于那只怪鸟,像一道白光紧随着从夜空掠过。

“这是在唱那一出啊?”掌柜的疑惑地自言自语。

血翼鸟居然就这么死掉了。风亦雨觉得手足冰凉,她知道云灭对此不会有太多想法,充其量带着自己迅速离开也就是了,但想到会有成千上万的人因此而送命,她仍然觉得心头一紧。但当她悲哀地注视着尸体时,却发现它动了一下。

本来已经完全不动的尸体,突然开始剧烈抽搐起来,背部的羽毛渐渐脱落,露出一块小小的突起。那突起开始膨胀、变大,最后裂开了,一个血淋淋的小脑袋费力而坚决地钻了出来。

云灭和风亦雨并不知道,当环境恶劣时,血翼鸟往往不会产卵,而是将后代继续留在体内,等待时机;他们也不知道,母体会将所有来自迦蓝花果实的养分都贮存起来,如果自己没能逃过死亡的劫难,就会将全部的养分转给幼鸟。但他们能够看出来:从尸体里爬出的这只小血翼鸟非同一般。

它左右张望一下,发现四下有人,立时警觉起来。但紧接着,迦蓝花的气息吸引了它,它不顾一切地飞了起来,冲入了宅院,双翼伸展开的长度颇为惊人,令它的飞行稳健而有力。云灭突然想起了什么,对风亦雨说:“你还是……算了。”

风亦雨莫名其妙:“你想做什么?”

云灭背后的羽翼已经凝出:“我还没忘掉那个书生的话。如果没有果实,它或许会饥不择食地把整株花吞下去,到时候会发生什么我也不知道了。我想让你离开,但想你肯定不会……”

说到这里,他已经腾空而起,回过头来喊了一句:“那你就陪我一起送死吧!”

“陪你一起送死……”风亦雨呆呆地重复了一遍,脸有些红了。

“那样也不坏啊。”她轻声说。

对于云灭而言,这却是坏得不行的遭遇。那只新生的血翼鸟体型太小,自己虽然追了进去,仓促之间无法发现,反而被捉贼的家丁们围了起来。看来这是个富人之家,养了一堆家丁防盗。等到把他们都打发掉,血翼鸟已经踪影全无。

但愿这只鸟足够蠢,一时找不到迦蓝花;又或者它饿得不算狠,仍然只是想吃果实。然而事实证明,这样不切实际的侥幸心理是行不通的。云灭转了一小会儿,正在暗自恼火,却忽然闻到一股浓烈的血腥味。这血腥味突如其来,毫无征兆,他心里突地一跳,连忙跟随着气味跑了过去。

拐了几个弯,进入了花圃中,他看到了一幅噩梦般的场景。两具尸体躺在地上,脖颈的位置血肉模糊,头颅已经不在了。他们的头正被一只巨大的怪鸟衔在口中。这怪鸟的体貌依稀有点像之前那只笨拙的血翼鸟,却精壮得多,浑身散发出某种邪气。尤其是一对还在扇动的翅膀,在月光下红得好像要滴下血来。

云灭明白,这才是真正的血翼鸟,它仍然在按照自己血液中蕴含的本能行事,将人兽的头颅取下来。但生生吞下一株迦蓝花后,过于强大的药力令它丧失了基本的判断能力,不再是寻找已经被花粉毒害的生物,而是不分青红皂白袭击所有人。

血翼鸟听见脚步声,抬起头见到了云灭。它微一弯腰,身子已经如流星般疾冲而来,云灭闪身避过,令它扑了个空。血翼鸟好像有些诧异,很快再次袭来,云灭发现,这一次它的速度比刚才明显快了。

这畜牲还能根据对手来调整自己的攻击速度!云灭的好胜心被激了起来。他本来已经扣紧了弦,却并不急于发射:“我们来比比谁快吧。”

他倏地腾空而起,引着血翼鸟向他追来。血翼鸟飞行时带起巨大的风,颇有声势,云灭却像羽毛般轻捷,血翼鸟数次攻击都被他躲过。他看准了空隙,倒是在血翼鸟身上射了几箭,虽然故意没有射中要害,仍然令这怪鸟疼痛不止。

血翼鸟被激怒了,双翼的血色更浓,两爪不断向着云灭狂乱地舞动,但都差之毫厘,无法碰到这个羽人。它猛地张嘴,发出一声尖啸,声音高亢刺耳,云灭只觉得有些头晕,动作放缓了。血翼鸟趁此机会从喉中喷出一股毒液,向着云灭的面门激射而来。

它却并不知道,云灭也正在等待着这个机会。在毒液喷出的一瞬间,云灭的羽翼已经停止了挥动,身躯刚好下落了一点,避开这致命的一击。紧接着他已飞到血翼鸟的身下,重新升了上去,从怀中摸出一把极小而锋利的匕首,在鸟双翼的根部各自划了一刀。这两刀甚至并没有令血翼鸟流太多血,却极精确地制造了两个小伤口,令它不能过于用力的飞行,否则伤口会迅速撕裂。

“这下你没法打架了,”云灭说,“逃吧,去寻求迦蓝花的庇护吧。”

受伤的血翼鸟在本能的驱使下开始寻找下一株迦蓝花。它毕竟刚刚诞生,体能无法和成年的血翼鸟相比,只是依靠着那株活吞下去的半死的迦蓝花才能勉强作战。但敌人太强,它无法取胜,必须要找到一株真正有活力的迦蓝花,那样就没有任何生物能战胜自己。它撇下云灭,开始循着气味飞去。云灭也不阻拦,只是跟在它身后,顺利地铲除了两株迦蓝花,其中一株藏在一片废园无人打理的荒草中,另一株则大模大样地插在衙门门口的一个花盆里,可见阿福还是颇费了点心思。

倘若一切顺利的话,很快就能解决掉第三株,云灭想,然后应当制服血翼鸟,休息一下。羽人的翼是靠精神力凝结而成,比不得鸟儿天生的血肉之躯,一般的羽人一个月或是一年才能飞行一次,云灭虽然天生异禀,也一样不可能像鸟那样长飞不停。

可惜他并没能得到这个休息的时机。当血翼鸟掠过泰丰酒楼的上空时,一声清亮的哨音突然从下方响起。云灭心里一沉,他已经听出了这个哨音的主人是谁。

是阿福。他推开了窗户,怒不可遏地望着天空,嘴里不断发出长短不一的唿哨声。那声音是一种讯号,血翼鸟立刻放弃掉自己的目标,降了下去。云灭无奈,只能跟着跳进了窗户。

血翼鸟耷拉着羽毛,立在一旁,见到云灭进来,示威般地冲他叫了一声。阿福阴沉着脸:“竟然是你,早知道那天我先收拾掉你。”

云灭不去理睬他,对着两名书生一摊手:“抱歉,这件事情最后还是弄砸了。”

青衣书生摇头:“怪不得你,这厮必然和云州有极深的渊源,否则不可能召唤血翼鸟。云州的生物诡秘罕见,原本不属你所了解的范围。也许是天命如此。”

云灭哼了一声:“我不会去怪什么天命地命。我接受了你的委托,最后没能成功,就是我的责任。这是出道以来我第一次失手,这笔帐我总得和他算算。”

他走向阿福,站在他面前,上下打量着他。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到呼吸可闻,但阿福并没有半点避让。“你拔掉了我几株?”他问,“两株?三株?真是伟大的成绩,恭喜你。可惜的是,我忘了给你讲一个故事,你听完之后大概会明白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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