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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在云州,人们曾经发现过一个巨大的黑熊聚居地,但幸运的是,这些密林里最危险的杀手全都已经死掉了,总数有好几十头。它们的死因一目了然,都是中了迦蓝花的花粉。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因为血翼鸟传播花粉总是很分散的,而且每次数量很少,按理不应该出现那么多头熊死在一起的情况。后来才发现:人兽如果只吸入一丁点花粉,只有自己会死亡;但如果大量吸入的话,它的血液会产生某种变化,可以将那种至今无人能掌握的毒素通过自己的身体传播出去。毫无疑问,有一头倒霉的熊无意间闯入了头颅之谷,才酿成了那样的惨剧。”

“在我种下的迦蓝花中,至少有两株距离人非常近,几乎是近在咫尺。你可以想象,当一个人成为毒源,就将飞速地把毒性传播开来。那时候的尸坑,一定会非常华丽。”

他一面说,一面留意着云灭的反应,只等他稍微有心浮气躁,就好偷袭。云灭却没有丝毫变色,手指头都不曾动一下:“想激怒我?不是不可能,但得选择正确的方式。这座城市的死活与我无关,我现在对付你,仅仅是因为我想这么做而已。”

阿福摇摇头:“你还真是冷血,看来没别的办法了……”

“了”字刚刚出口,他的身形已动,竟如鬼魅般一下子欺到云灭身前,右手握成鹰爪,抓向咽喉要害。这一下毫无前兆,突如其来,他满以为能一击而中,却不料在间不容发的一刻,云灭的身影忽然消失,随即一股劲风从背后袭来。

他心里有些吃惊,手上却毫不慌乱,来不及转身了,左手向后点出,一声轻响,已经挡住了云灭的匕首。原来他的左手不知何时握住了班主夫人头上长长的银簪,竟以这银簪做了武器。他这才转过身来,揉身再上,左手银簪如剑般刺出,右手变掌,掌法更是诡异难明,云灭也不禁有点诧异:“双手分搏!有点手段啊。”

阿福狞笑一声:“雕虫小技,谬赞了!”手上加快速度,攻势有如狂风骤雨。两名书生中毒失去了力量,只能在旁观战,以他们的功夫,见到阿福的武艺也不禁暗暗心惊。

但云灭的身法也丝毫不逊色。在这小小的完全腾挪不开的斗室里,他却如同身处旷野,身法灵动飘忽,总在看似不经意间就躲开了阿福的攻势。这并不像是羽族的功夫,因为羽人并不长于近身搏击,一般而言对于这样的小巧功夫研究不多,他们宁肯高飞避开敌人。

难道是鹤雪士?青衣书生想起了这个遥远的名词。只有精英中的精英,才会为了做到力臻完美而挑战自身的极限。但那个传说中的团体早已消失了,眼前这个羽人怎么会……

这么微一愣神,竟然没有注意到场中的氛围起了变化。阿福的攻势越发凌厉,有点以命相搏的味道了,即便是云灭,躲闪起来也很吃力。突然之间,阿福一脚踢翻了桌子,一时间汤水飞溅,碎片满地,他看准一个碟子,不等落地,一脚将它踢向云灭的胸口,自己却从左侧扑了上去。青衣书生回过神来,心里想着要糟,只见两个快得几乎看不清的身影已经纠缠在了一起。

似乎仅仅是一眨眼工夫都不到,两人的动作都停顿下来,换成了对面而立的姿态。云灭的脸上被划出一道长长的伤口,血正在流出来,不过阿福的情况比他糟糕多了。尽管身上并没有什么伤痕,但他的咽喉处却被一支长箭牢牢抵住,全身已被云灭制住,不能动弹。

“壮士断腕啊,你宁可挨我一下,故意引我上钩,真是个人才!”阿福在这当口居然还能出言夸赞。

云灭说:“你我的武艺,半斤八两,如果不是你先卖个破绽,我是不可能抓住这个机会的。我倒是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

他的箭头仍然对准阿福的咽喉,一面轻描淡写的擦着脸上的血迹,一面问:“你是怎么在那么短时间内一下子瘦下来的呢?在遇到这两个龙渊阁的书生之前,你还在躲避着什么人呢?”

阿福的眼睛在这一刻才真正出现了畏惧的意味,他声音有些发颤地问:“你……什么意思?我不明白。”

“你应该清楚,在我面前装蒜一次可以,但我不会给你第二次机会的,”云灭冷冷地说,“你的身体瘦得太不正常了,而你吃饭时又表现出了过于旺盛的食量,我已经在怀疑了。但我最终肯定这一点,是在刚才交手的时候。你转到我左侧的时候,速度、方位都绝佳,我本来充其量躲开那一记银簪,也许还会吃你一腿,绝不可能有机会还手的。但你为什么会卖那个破绽,右肩莫名其妙的一耸,从我的身边滑过去?这个破绽那么的莫名其妙,我几乎要以为他其实是个陷阱。你刚才和我刚一过招我就能看出来,在打架方面你是个老手,怎么会犯这种愚蠢的错误?”

阿福脸上的汗水滚滚而下,却并不开口,云灭接着说下去:“其实,那原本是你的杀招吧。在高手过招的时候,用强壮的肩膀像地痞无赖一样去突然猛撞一下,绝对能令任何人猝不及防,更何况这一撞里面也包含了上乘的武功。可是你没有撞到,落空了,为什么?因为你过去是一个大胖子,那一下恰好能撞上,而现在体型却完全变化了!但这一招被你练得很熟,早就成为了身体的本能反应,在激战正酣的时候,你根本想不到去调节。这也从另一方面说明了,你变成这样,并没有太长时间。”

“当然你突然之间变得那么瘦,不大可能是因为爱漂亮而减肥的结果。根据你的所作所为推断,你一定是为了逃避某些你得罪不起的人吧?”

他一步一步逼着阿福退到了墙边,低声问:“你其实……并不是什么在云州呆腻了出来散散心,而是迫不得已从云州逃出来的,对吗?你所真正害怕的,也就是从云州出来一直对你穷追不舍的人,对不对?”

阿福闭上眼睛:“你真是个怪物啊。”那一瞬间,他的脸上无法隐藏他内心的情绪:愤怒、焦灼、失落、憧憬,以及深深的恐惧。这个敢于用一座城市的生死作代价赌博的人,这个敢于在龙渊阁头上动土的人,这一刻却显得那么的凄惶无助。

“我并不是不想继续留在云州,虽然那是个可怕的地方,”他的眉头紧皱,似乎是回忆起了极不愉快的往事,“那绝不是让凡人生存的地方,却是最适合我的地方。只有最穷凶极恶的人,最敢于舍弃生命的人,才能在那种地方一代又一代地延续下去。可是,我毕竟是人,我斗不过恶魔,我是被逼逃出来的……”

“我看你就和恶魔差不多了,”云灭挖苦地说,“阿福,你……”

“别叫我阿福!”对方陡然暴喝一声,“那只是那几个戏班的雷州人古怪的口音而已。即便今天会死在你手里,至少也要留下我的名字,让你们知道那个把淮安变成地狱的人究竟是谁。你记住了,我姓胡,叫胡斯归。”

云灭有些意外:“你的名字还满风雅的,真难得。不过,斯归斯归,归哉斯土,如果这个名字是你的父母给你的话,难道你……”

正说到这里,雅间的门被推开了,却是风亦雨追了回来。她的飞行能力远不及云灭,而且飞了一段之后精神力就无以为继,只能气喘吁吁地撒腿奔跑。等她跑回酒楼的时候,一场激战已经结束了。

胡斯归看到风亦雨进来,立即注意到了云灭眼光的变化。这个狡诈敏锐的人很快判断出了存在于这两人之间的微妙的情感纽带,嘴角不由浮现出一丝微笑。

“你笑什么?”云灭一怔。

“我有一种赌博的冲动。”胡斯归一本正经地回答。

“赌什么?”

“用我的命作赌注,赌你是不是真的那么冷血,”胡斯归说,“赌对了,我就活命;赌错了,就死在你手下。”

云灭情知不妙,但还没来得及动作,胡斯归已经抢先行动了。他手上的一只指甲突然脱落,向着风亦雨激射而去。

但云灭没有反应,任何反应都没有。他甚至连眼珠都不曾轻轻转一下,仍然死死盯着胡斯归不放。那指甲直冲冲地钉上了风亦雨的小腹。这片小小的指甲却带着巨大的力量,竟然把风亦雨往后推出了好几步。

胡斯归看着风亦雨痛苦地捂着小腹靠在门边,云灭却仍然不为所动,终于长长地叹息一声:“连自己心爱的女人的命都不要,你的心果然是铁石铸成的,也许你才是最适合在云州生活的那种人。我输了。”

云灭冷笑一声:“首先,她并不是我什么心爱的女人;其次,她的命,至少你要不走。”

胡斯归一惊,转头望去,风亦雨正在揉着肚子,看来有些疼,却并不像受了致命伤。而那片尖端有剧毒的指甲,已经掉到了地板上,居然连一点血都没沾。

“看来形势对你不算太有利,”云灭揶揄说,“而且我不会再给你脱逃的机会了。”

他手中的长箭忽然间动了一下,众人还没看清,胡斯归的四肢上瞬间多了四个洞,鲜血汩汩地流出,人已经瘫倒在地。

胡斯归看来并不怕疼痛,反而咧嘴一笑:“我确实没有机会了,这点我承认。但你们也没有了。”

他并没有出声,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但血翼鸟很显然接收到了他的指令。这只自从见到了胡斯归后就始终老实得像只呆鹅一样的怪鸟突然间暴起,向着云灭猛扑过去。但在双翼受伤后,它的威力已经大减,而且这一用力,翼根的微伤立即破裂。但它不管不顾,虽然很快被云灭添上了若干新伤口,仍旧狂攻不止。

“现在你只能杀了它,”阿福的声音忽然变得微弱,“而我也会马上死去。你们就好好想办法,自己去把那些迦蓝花找出来吧。”

话刚说完,他的脑袋一歪,呼吸已经停止了,只有眼睛还半睁着,似乎是等待着欣赏淮安最终被毁灭的结局。

八、三分之一

天色微明的时候,淮安的街头已经可以听到种种叫卖声。对于一座勤劳的城市而言,早起的鸟儿才能有虫吃,只是这些鸟儿还能吃多久的虫子,目前谁也不清楚。

风亦雨的肚子突然“咕噜”了一声,云灭看她一眼:“饿了?这附近有一家的油饼炸得很好。”顿了顿又说:“大小姐,我建议你以后直接把脸涂红,省得麻烦。令尊也算是个风云人物,怎么还把你养得和大家闺秀似的?”

两人正打算下楼而去,青衣书生在背后叫住了云灭:“你还有闲暇吃东西?只剩下不到一天的时间了!迦蓝花一旦……”

“又不是只剩不到一分钟,肚子饿了当然得吃饭,”云灭回答说。“吃饱了才有力气跑路啊。”

“跑路?你的意思是说你不管了?”

“你厉害,你管一下给我看?”云灭说,“给你一年时间,看能不能从这座城里找到一株花?”

班主夫人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等到云灭离去后,她也站起身来:“这一次的大麻烦,我和我丈夫也有很大责任。如果最后真的不能幸免,那我就留在淮安,以死赎罪吧。你们二位中了毒,可需要我去帮忙抓药吗?”

青衣书生苦笑一声:“多谢你的好意,那只是让我们浑身无力的毒药,药性已经慢慢缓解了。不过你若是愿意,可以帮我们疏散城中居民。”

班主夫人大摇其头:“那是不可能的。为了几棵你们根本不知道在哪儿的植物,劝说整座城里的人离开?我保证你们会被当成疯子关起来。而且即便救了他们,他们也不会对你有丝毫的感激,反而会说你危言耸听,骗取功劳。”

“我下去走走。”她说着,也离开了,留下两位知识分子在那儿发呆。

淮安仍在平稳的运转,没有人知道厄运将至。有两个人知道,但他们正坐在早点铺子里吃油饼,女的看来忧心忡忡,男的却是胃口上佳,以至于老板怀疑此人已经一个月没吃饭了。

“我们真的什么都不管了?”风亦雨问,“这样是不是有点……不大合适?”

“该放弃的时候就得放弃,”云灭说,“血翼鸟死了,胡胖子又装死,我们能有什么办法?”

风亦雨很吃惊:“装死?你怎么看出来的?他连心跳都停了呀。”

云灭说:“这种假死的鬼把戏太常见了,我就知道至少五种方法可以令呼吸停止,心跳消失。再说了,胡胖子这样的人,说他做什么我都愿意相信,就是不会相信他真的会自杀。他自己也肯定知道瞒不过我们,但他就是想赌一手,龙渊阁的两个书呆子绝对不会在这种情况下对他下手。不过嘛,还有我在,我打算回头趁那俩不备,把他的‘尸体’扔到火里去,假死也就变成了真死。”

风亦雨吓了一跳:“那也太残忍了吧?”

“这家伙心机深沉,不除掉终归是祸害,”云灭说,“这一次如果不是你身上穿着河络的宝甲,恐怕他已经溜掉了。”

“这么说……如果真的有危险,你还是会救我的,对吗?”风亦雨眼中闪动着笑意。

云灭瞪了她一眼,想说点打击她的话,最后却温和地说:“废话。”

“那如果我请求你,尽力帮一帮这里的人呢?”风亦雨又问。

云灭看着她:“这里的人和你有什么关系?干吗要救他们?”

“眼看着那么多人失去生命,我觉得……怪不忍心的。”风亦雨吭哧了半天,挤出来这一句。

“你果然不像风家的人,”云灭叹息着,“这种话你父亲不可能说得出来。”

风亦雨点点头:“他也那么说我,但我不是他。”

“不过,如果为了救这些和你毫不相干的人,要你也献出生命的话,你愿意吗?”云灭又问,语声严肃。风亦雨呆了呆,脸一下子白了:“要我也……献出生命?”

云灭不作声,脸绷得紧紧地,双手背在背后,不断地屈伸手指数着数。当数到29的时候,风亦雨嘴唇颤抖着想要说话,结果扑通一声摔在地上,竟然晕过去了。

云灭微微摇头,把她弄醒,见她两眼里含满泪水,不由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你这人怎么那么认真……好了,我或许真有一个主意,不需要你的命,不过需要你说谎,能行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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