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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天之边,云之外 (3)

他无奈地轻笑一下,紧接着就板着一张臭脸冲着我:“默云外,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奶奶知道了,她得有多伤心,奶奶对你那么宠爱,对你的期望那么大,你就这么回报她的?”

我不屑地轻轻从鼻子哼了一声:“苏启阳,少在我面前装清高了,今天你不还是用那一元钱买电池了吗?我都看见了,你不用在我面前掩饰什么了。”

“我掩饰什么了?我怎么装清高了?谁告诉你我用那一元钱买电池去了?”苏启阳理直气壮地反问我。

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被他强烈的气势镇压住了,我来不及思考那么多就狠狠地用脚踩上了他的脚背。苏启阳应该很疼,我清楚地看见他原本舒展的眉头紧紧地锁起来,他倔强地咬住自己干燥泛白的嘴唇,就是不愿意发出一点疼痛的呻吟。

“活该,不要拉倒,饿死你才好!”我丢下这句话后就飞奔出他家屋子里。

而身后传来苏爸爸急切地询问声,隐约听好像是——

“启阳,你的脚……”

从飞奔出苏启阳家到破门而入自己的家,这之后,我就把自己关在自己的屋子里,任凭奶奶在门外怎么劝说开门,我都装作听不见。

我仰面躺在床上,望着贴满粉色碎花纸的天花板,望久了,望累了,眼泪顺着眼角滑落了下来。我狠狠地擦掉,然后闭起眼睛。奶奶在门外不停地劝说我开门,最后,我把被子狠狠地盖在自己的脑袋上,被子里的氧气越来越稀薄,我想自己会不会就这样被憋死了。

可是后来,我清楚地知道自己没有死,即使闭着眼睛,即使用被子盖住自己头部,我也不是死人。这就好像人世间盛行流传的“假象说”,一切宏观的事物都蕴涵着微观的哲理性。

于是,从那以后,我深刻体会到了这个发人深省的人生哲理,并且很好地运用到了生活中,那就是所谓的“虚伪说”。不过,那都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情了,那都是在我们长大之后,在我们渐渐遗忘了纯真的小时光之后,用来对付惨白社会的武器。

话说回来,那时候我知道自己没有死的原因,是因为清楚地听见了从院子里传来的叫喊声,我十分确定,那是劳叔叔的声音,所以,我的心一下子失去了控制,扑通扑通加速了跳动的频率。

奶奶出去迎接了,我悄悄地打开自己的房门,将自己隐藏在外屋的门后,偶尔小心翼翼地探出头,观察一下院子里的局势动态。

第一次真正尝到心虚、紧张的滋味,真是不好受。尤其是在苏启阳光明正大地出现在院子里之后,我发现自己的手心不停地冒冷汗,嘴巴里总有口水,咽下去的时候仿佛都堵塞在喉咙里,拼命往下咽,可是就是咽不下去。

后来,我被细心的劳叔叔看见了,他冲我这边摆摆手,微笑着唤道:“云外啊!出来吃冰棍,劳叔叔给你们买冰棍吃了。”

当时的感觉仿佛在做梦,不,甚至比梦境还不真实。明明就是自己欺骗了劳叔叔,可是却换来劳叔叔的冰棍吃。天呐,我是不是应该感谢老天让我如此好命?

我小心翼翼地挪动着步子,步履艰难,踉跄着走到他们面前。

苏启阳一瘸一拐地从院子的墙边拿过一个小板凳,放在我脚下。我这才发现,他的右脚缠上了厚厚的纱布,即使纱布缠了那么多层,可是大脚指头那里还是有深红的血液渗出来。

我惊疑地望着苏启阳,苏启阳却只是对我微笑。

“默大娘,我今天是来取经的。”劳叔叔笑盈盈地说道,“你是怎么教育你们家云外的呀?那么聪明,那么善良又懂事。”

我惊愕,又一次狠狠地咽下嘴里的口水。劳叔叔刚才递给我的冰棍被我一直攥在手中,无暇顾及那甜甜的黏稠的液体滴落到自己的手背上,然后顺着手背滴落到自己的衣服上。

“默云外,你吃东西的时候怎么像动物一样,吃的哪里都是。”坐在我旁边的苏启阳小声提醒我,要我注意自己的形象。

可是现在,这种危机的时刻,哪里还有时间顾及这些没有用的东西?反倒是苏启阳,他为什么坐得如此安稳,虽然说钱是我骗来的,可是却是他花的啊!

我瞟了他一眼:“你的意思,我不像人类?”

听见我的问话,苏启阳笑得一脸阳光灿烂,我想,如果此时,我们头顶的月亮有生命的话,一定活活地嫉妒死他,苏启阳的笑容为什么总是那么明亮,那么耀眼呢?

“哪里,我们家云外哪有你说的那么好,反倒是你们家伊曼,那才叫优秀呢!”奶奶虽然嘴里这么说,但是我知道,她心里一定乐开了花。

从小到大,奶奶最喜欢听邻居家的叔叔阿姨夸我有教养,奶奶说,只有这样的好口碑才对得起我死去的父母。

想到这,我不禁觉得自己真的对不起奶奶和死去的父母。

“我们家伊曼要是像你们家云外那么开朗,那么聪明就好了。她啊,优秀也都是死学出来的,不像云外和启阳,这两个孩子,真是聪明绝顶。”

劳叔叔越夸越夸张,害得我和苏启阳都不约而同地低下头,以表害羞。

“今天你们家云外帮隔壁家的刘大爷打暗示牌,没想到这小丫头看出来我知道这件事情,拿了刘大爷的钱就让启阳给我送过来了,还一直和我道歉,我还听见启阳这孩子说云外之所以那样做,全都是为了帮他凑买两节电池的钱……你说这丫头聪明不聪明,善良不善良。”

“噢,呵呵,呵呵……”奶奶的笑容变得有些不自然,我紧张地将头深深地埋起来,再也不敢轻易去洞察奶奶的目光。

此刻,我多希望有一个天使或者女神之类的大人物把我从这里带走,远离劳叔叔,远离奶奶,别让我再继续听着那些对我来说极其悲惨的对话。

果然,上天真的很喜欢很喜欢我,就在我最最窘迫的时候,一个人影出现在院子里,打破了这里尴尬的气氛。

劳伊曼身穿白色的连衣裙缓缓地朝我们走过来,恍如有那么一瞬间,我以为天使女神真的出现在我的面前,我揉揉眼睛,再一次看向她的时候,她已经优雅地站在我们面前。

她的脸上扬起一个甜美的微笑,很有礼貌地说道:“奶奶好。”

清澈细腻的声音缭绕在安静的院子中。奶奶这才反应过来,连忙点头:“好啊,伊曼可真是有礼貌的孩子啊。”

奶奶发出这样一句感叹的时候,我的心就好像突然间被一把锋利的刀子狠狠地划了一道口子一样,疼得快要死去。我仰面看着劳伊曼精致的侧面,同学将近三年,我这才发现劳伊曼已经渐渐地出落成大家眼中的美女了。

而自己呢?我下意识低头看看自己的衰败模样,标准的学生头,头发半长不短地垂落下来,同样是白色的衣服,可是我的衣服上却晕染着两大片冰棍溶化的污渍。

这就是现在默云外的样子,我无力地叹息一声,失落地垂下头。

“爸爸,我把随身听拿来了,现在就给苏启阳吗?”劳伊曼再一次慢声慢语地说道。

我条件反射地抬起头,望向劳伊曼手中银色的随身听,虽然我生活在镇上,可是我清楚地知道,那个随身听是今年的新款式,牌子也是很有名气的索尼。

苏启阳早就站起身来,连忙婉言谢绝:“谢谢叔叔和伊曼,不过我已经有随身听了,所以不用给我的。”

“这……”站在苏启阳面前的劳伊曼一脸茫然,她看看苏启阳,又看看劳爸爸,一时间无法抉择。

“其实我们给启阳随身听也是有其他目的,呵呵……”劳叔叔挠挠脑后,笑得憨厚,“我是希望在英语竞赛之前,让启阳帮我家伊曼复习复习,我觉得两个孩子在一起学习英语会进步更大,所以……”

“叔叔,您放心,就算您不给我随身听,我也可以和伊曼一起学习英语。”

苏启阳一再的婉言拒绝终于劝退了劳爸爸和劳伊曼,所以到最后,劳爸爸只有不停地点头表示感谢。

“那每天放学后,启阳就来我家做作业学习吧,好吗?”劳爸爸提议。

“可是,放学后我还要和奶奶、云外一起捡瓶子……”

“没事,启阳你这段时间就好好学习,拿到第一名有奖金不比捡瓶子换来的钱多得多啊。”奶奶在一旁强烈地支持着苏启阳学习英语。

我坐在旁边插不上话,心里不知道为什么很难过,这是一种被忽视的落寞之感吧!在苏启阳面前,在劳伊曼面前,原本伟大的默云外也会变得渺小起来。我安静地低头等待着苏启阳最后的回答,也许在心底的最深处,我是希望他拒绝的吧!可是,无论我怎么思考怎么寻找,也找不到这种希望产生的缘由。

“那……好吧,谢谢奶奶和叔叔的鼓励和支持,我会争取拿个第一名回来。”

最终,我的希望破灭,苏启阳近似乎爽快地答应了这个对他来说确实不错的请求。

劳叔叔和劳伊曼要走的时候,奶奶和我还有苏启阳一起将他们送到院子门口,苏启阳一瘸一拐的样子要多奇怪有多奇怪,如果换成从前,我一定笑得前仰后合,可是此刻,我就是笑不出来,不知是因为内疚还是对他表示强烈的不满。

“大娘,不用送了,到这里就成了。”劳叔叔客气地说道。

“嗯,好,那就送到这啦,常来玩啊,别总盯着伊曼学习,应该让孩子们有玩的时间不是?”

“是啊,是啊,让伊曼和你们家云外还有启阳玩,我也放心。”

苏启阳总说奶奶太过宠我,可是现在我看,劳伊曼才是在良好的家庭环境下娇生惯养出来的小公主吧。

我瞥了一眼劳伊曼,却发现她的目光一直盯着她的左下方,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我看见苏启阳受伤的右脚,纱布上的血色越来越深,渐渐蔓延成更大片,就好像是盛开在洁白雪地里的红莲。

我不忍心再看下去,内疚感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我不否认,我今天确实在他的右脚上狠狠地踩了下去。

客气地互道再见之后,劳叔叔终于带着劳伊曼离开了。

“你们两个收拾收拾也准备睡觉去吧,明天周一还要早起不是吗?”奶奶自顾自地说完,就转身离开了。

我和苏启阳谁都没有移动脚步,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我才侧过头,主动打破僵局。

我问:“苏启阳,你的脚伤不是我造成的吧?”

苏启阳笑笑:“不是。”

我又问:“那是谁造成的?”

他又笑:“我自己。”

“那就好。”我终于勉强笑起来,可是心里却很不是滋味。

我深知,苏启阳今天为我做了一件伟大的事情,让我逃过这一劫。虽然我不知道他和劳叔叔到底说了什么,可是,这原本应该会带来严重后果的事件却被他化险为夷。我应该很感激他的,不是吗?

于是,我故作爽朗地拍拍他的肩膀,说:“苏启阳,明天我骑车载你上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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