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思媛想,不管万玲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但事实就是事实,谁也无法回避。这些年,她怕提到这个话题,其实还是不敢面对现实。在幼儿园里,她每天看着眼前这些小孩子,常常望着望着就发呆,想象着自己也有这样一个小孩多好!她内心忍受着怎样的煎熬?只有她自己清楚。
张思媛躺在沙发上,不知什么时候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梦见自己生了一对龙凤胎,在大海边的沙滩上,秦风带着一双儿女笑着,跑着……
醒来,张思媛看自己仍蜷缩在沙发上,满眼泪水。
下班时,王倩刚下楼,见刘蕊在大厅里候着。王倩问她等谁?刘蕊低声细语地说有个惊天喜讯要和王倩分享。王倩瞪了刘蕊一眼,一副不屑的表情:“别尽给我过年了,我是盼着天上能掉馅饼,然后掉到我嘴里,可偏偏掉下来的是铁饼,而且砸在我脸上,疼啊!”
刘蕊对着王倩耳朵嘀咕了几句。
王倩喜上眉梢,随即有些不相信地问:“真的?”
“机会是留给那些有准备的人的。一支潜力股就在你眼皮子底下,自己把握哦。”刘蕊笑着打了个响指,快步往外走去。
王倩还沉浸在无限遐想之中,一抬头刘蕊已出了门,她快步追上去,问:“你怎么知道他要离婚?”
刘蕊诡异地一笑:“天机不可泄露,Byebye!”说完转身钻进了一辆出租车。
下午一上班,王倩风风火火没敲门就推开秦风办公室的门,问:“那个疑似女作者呢?”
秦风中午跟苏曼玲吃过饭,没回家,直接到了单位,躺沙发上迷糊了一会儿,这会儿正坐电脑前审阅小说稿。见王倩进门,单刀直入质问他,便抬头笑笑,道:“走了!”
“真走了?”王倩似乎松了口气,但又马上警觉地盯着秦风,“我怎么感觉她没走,还在宁州。”
秦风抬起头,苦笑道:“她走没走,很重要吗?”
王倩脸色马上变得不好看了,嘴巴张了张,把想说的话又咽下去,转身出了门。
秦风笑笑,摇摇头,继续埋头审阅小说。
下班。因为海涛父母都去了刘亚娟父母家说事,祝小梅父母要去杨海涛家讨说法,杨海涛的亲戚朋友,还有王国伟和老六都跟着应付场面去了,今晚只好由秦风去医院照顾杨海涛。平常秦风有事不回家吃饭,都会提前给张思媛打电话,可今天,他没打。他随便外面吃了点就去了医院。到医院,秦风刚下车,张思媛的电话来了,还是那句软软的“老公你回来吃吗”。秦风只回了一句:“杨海涛病了,我去医院,今晚不回家睡。”然后挂断电话。
整整一夜,秦风时睡时醒,刘亚娟和祝小梅的影子交错不断地在他眼前晃来晃去,感觉凉飕飕的,头皮发紧。他有意不去想她俩,而是去想他和张思媛的事,想着想着,刘亚娟和祝小梅便跳进了他的脑袋。他一把按开灯,看着床上一动不动的杨海涛,上前摸摸他的手,还热着。
秦风再也不敢关灯了。
即便开着灯,刘亚娟和祝小梅也还是在他脑子里晃来晃去。晃着晃着,刘亚娟突然就变成了张思媛,呼啸着也从窗口跳了下去。秦风惊出一身冷汗,不可能,张思媛不会做出那种傻事的。
第二天,秦风从医院出来,直接到了单位。刚到洗手间抹了把脸回来,手机响了一声,他打开手机一看,是苏曼玲的短信:
你和我,离别仿佛在昨天,想见却不敢见。想要轻轻告诉你,一份永远难释的记忆,是否早已忘记?心灵的相系相契,千万句祝福话语,都不如一句——我想你!
秦风笑笑,回道:
如果昨天是梦,那今天就是梦醒时分,记忆里生出的花朵,如仙子般美丽。在昆明的那段时光,终生难忘。我也想你!
按发送键的那一刻,秦风犹豫了一下,还是将“我也想你”这句删除了。
王国伟打来电话,说:“事情很麻烦,刘亚娟和祝小梅的父母都不依不饶,要海涛父母给个说法。你都不知道,昨晚海涛父亲都给两家老人下跪了。真是太惨了!”
秦风说:“事情没弄清之前,谁能说刘亚娟和祝小梅跳楼就是海涛推下去的。不过,两个大活人突然不在了,父母亲感情难以控制也是可以理解的。”
“据警察初步分析,俩人的死肯定跟海涛有直接关系。法医鉴定,俩人身上都有抓痕,推测在跳楼之前他们发生过激烈的厮打。现在只能等海涛清醒后,才能下最终的结论。”王国伟说完顿了一下又说,“最近要开全市上半年经济工作通报会,我可能比较忙,你有空了多去医院看看。”
回到家,秦风把杨海涛的事说给张思媛听。张思媛想了半天,说:“据我分析,这是一场婚姻保卫战,只是实力相当,最终双双落难。”
秦风看着张思媛半天道:“你怎么知道?”
张思媛冷冷地笑道:“这种事,用脚后跟一想都知道,杨海涛有了新欢,然后跟旧爱离婚。后来,杨海涛又对旧爱恋恋不舍,激怒了新欢,最终导致悲剧发生。真是太可怕了!”
“那海涛身上的硫酸是谁泼的呢?”
“这个就不好推断了,爱到极致可能就成恨了。只要是深爱着杨海涛的女人,在失去理智的状态下都有可能做出这种事。”
秦风定定地看着张思媛,说:“你的意思是,所有女人都有可能干出这种事?也包括你?”
张思媛笑笑道:“在特定的条件、特定的时间、特定的环境下,也不排除。”说完温柔地望了秦风一眼,回头的一瞬,一头乌黑的秀发遮住了她的肩背,卧室门慢慢地合上了。
秦风怔怔地望着卧室门发呆。
秦风进去的时候,张思媛正靠在床头,手里捧着一本张爱玲的散文在看。以前,秦风每写一篇小说,张思媛都是第一读者,夸赞的同时,会很委婉地提出自己的想法。秦风会改啊改,直到小说发表,每回她都会买了红酒,做了好菜,来庆祝小小的成功。后来,秦风的小说一篇接着一篇发表,一部接着一部出版,就改成长篇小说出版后庆祝。再后来,她已经很少看秦风的小说了。有次张思媛问秦风:“你小说里写的,都是你的亲身经历?”
“你说呢?”秦风无奈地笑笑,“源于生活,高于生活!”
张思媛鬼鬼地笑着,也不反驳,冲上来抱住秦风,然后松开,拿手不停地掐着他的脸,说:“你敢,你敢……”轻重缓急掌握得特别好,秦风并不觉得疼,相反,很舒服。秦风一把抱起张思媛,冲进卧室,将她放床上,说:“我就敢,我就敢……”褪去身上所有的遮拦,嘴巴像石碾子一样,从张思媛额头、眼睛、鼻子、嘴巴、颈项……一直碾下来,把张思媛折磨得死去活来。
自从手机秘密被秦风发现后,秦风一看见床上的张思媛,那聊天话语,那软绵绵的声音就会立刻出现在脑海里,产生一种反胃的感觉。他已经有段日子没碰她身体了,他觉得她不净了。
“你早点睡,我去书房里赶个稿子。”说完转过身出了卧室。那一刻,秦风能感觉到后背上张思媛无奈和心酸的目光。
3
秦风又盯着电脑上的离婚协议书发呆。他随手点了一下“字数统计”——125个字。他苦涩地摇摇头,是巧合,还是命中注定?12月5日,那是他跟张思媛的结婚纪念日。
秦风把鼠标箭头慢慢移向打印键。这时,他的手指突然僵在那儿,心似乎也跟着僵住了。他爱张思媛,曾经是那样的爱。为了父母、为了老秦家香火不断,这些似乎都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现在却不能爱了。
想起来,秦风脑袋涨得都像要爆炸了似的。他将鼠标重重地砸在鼠标垫上,双手抱住前额,拿拇指死死地掐住太阳穴。只有这样,他似乎才会觉得舒服些。打印机突然吱吱地叫了起来。他愣了一下,知道是自己刚才的一砸,触动了打印键。这声响,竟像锯齿从他脑中钝钝地锯过,被锯裂的疼痛,都能听见头盖骨断开的声响。
手机响了。秦风不急着接,从打印机里拉出那份离婚协议书,对折后装进上衣口袋,这才拿过手机,看屏幕上显示是王国伟,这才不得不强装笑颜。
秦风对王国伟那是真正的羡慕嫉妒恨。羡慕嫉妒是主要的,如果说有那么一点点恨,也只能在心里。他更恨自己命不好,没本事,当年俩人同时考进西北大学中文系,秦风成绩还高出王国伟12分。可毕业后,秦风被一竿子戳到宁州市最基层当了孩子王,而王国伟却一屁股坐进机关里,生活甜蜜幸福,仕途平步青云。命运似乎对他情有独钟,什么好事都凑他一个人头上了。更让秦风如鲠在喉的是,也是后来才知道——王国伟所有的好运都是子娟带给他的。但似乎这些并没有影响秦风和王国伟之间的友谊。
“忙什么呢?晚上有安排吗?”王国伟的声音很低,很沉,像浸过了水。
秦风愣了几秒钟,马上道:“没什么事,请首长指示?”
王国伟回道:“没事了晚上出去坐坐,叫上老六吧!”
秦风嗯了一声,王国伟连再见都没说就挂了电话。秦风耳朵贴在手机上傻愣了半天,才回过神来,骂道:“这家伙!哪根神经又搭错了。”随即拨了老六的手机,把吃饭的事说了,又问:“老六,王国伟今天感觉有些不对劲,你知道出什么事了吗?”
“海涛成那样子,他心里堵。”老六也愣了一下,开玩笑道,“他总不会是搞贪污腐败被逮住把柄了!”
秦风骂道:“乌鸦嘴!逮住了还敢请你吃饭?”老六便在电话里说开了,说你们都是公务员啦,当然要格外小心,不像我一个平头小老百姓,吃点喝点嫖点抽点赌点想让人管管都没人理……
秦风没心思跟他斗嘴,打断老六,挂了电话。
5点40分,王国伟发来短信,告知吃饭地点。
秦风犹豫了半天,还是给张思媛打电话,说晚上不回家吃饭。张思媛在电话里很温柔地回道:“少喝点酒,早点回来,我等你!”
秦风嗯了一声就挂了。
杏花村602包间。
王国伟早早到了,见秦风和老六进来,起身握手,淡淡地笑道:“今天不知道怎么了,特别想坐坐,没打扰你俩的好事吧?”
“我就一根独棍,能有什么好事,只是担心你一高升,我们想见你都难啊!”老六嘿嘿地笑着,“海涛成那样,日子也还得过,别都吊个猪腰子脸。”
王国伟顺势给了老六一拳,笑骂:“别胡扯!”
秦风能看出来,王国伟的笑容像是刚从冰柜里拿出来的,生硬,呆板,有些不得不的感觉。不过,三杯酒下肚,大家因杨海涛的遭遇而感叹唏嘘半天后,似乎慢慢把眼前不愉快的事都搁脑后了。王国伟的笑容又恢复到从前的模样。秦风也因酒精的作用,暂时忘却了离婚的烦恼。
秦风总觉得王国伟今天就是有些怪。平日里喝酒,他总喜欢谈国际国内政治风云,官场职场尔虞我诈……得意之色溢于言表。今天,却一改往日高调的做派,三杯酒下肚,便开始回忆往事。
回忆往事可不是王国伟的爱好。
王国伟回忆的时候,老六只是个看客,因为王国伟美好的过去,大都是在大学里,是在秦风的见证下发生的,基本与老六无关。只有在王国伟回忆中学往事时,老六才能插上话,因为老六初中上完,就直接投入了火热的社会,自求发展了。可今天,王国伟却只回忆大学往事。老六只是听着,时不时帮着续点茶水什么的。
秦风顺着王国伟的思路回忆的时候,心里不停地问自己,他到底怎么了?秦风几次想在王国伟停顿的空隙问问究竟发生什么事?又一想,也许王国伟因为杨海涛的事而突发感慨,也属正常。
王国伟提议大家又碰了一杯酒,他定定地看着秦风和老六道:“你们说说,人怎么活着才算是幸福的?”
秦风稍作思考便说:“幸福是一种感觉,是人的欲望的阶段性满足。小时候,能穿新衣服吃好吃的,就是幸福;后来,穿新衣服、吃好吃的都不算幸福了,有房子有车子有票子才是幸福。可现在,这些东西我们都有了,你说我们幸福了吗?没有。所以,幸福不是你拥有多少财富,而是用普通人的心态打量你现在生活的一种踏实感。”
老六说:“秦风说得对,幸福感不是拿权力衡量的,也不是用金钱衡量的,而是心态。对了,有人说幸福感等于成就除以期望值。”说完他嘿嘿地笑着。
王国伟道:“说得好,来,喝酒!”说完,深深地叹口气,一饮而尽。
秦风看着王国伟,越发纳闷。
王国伟看着老六说:“还是钻石王老六好,孑然一身,无牵无挂,也就没那么多烦心的事儿。”
王国伟一直称老六为“钻石王老六”。
老六直摆手,道:“伟哥,你哪里知道我的苦楚。你们夜夜怀抱美人,颠鸾倒凤的时候,我却独守空房。”
秦风说:“别在我们面前哭穷了,你老六可能会缺别的什么东西,唯独不缺的就是美女相伴。”秦风看着王国伟笑起来,王国伟直骂老六是个商界流氓。
两瓶茅台下肚,王国伟也没切入今天喝酒的主题,直到曲终人散,还是没泄出一点水。秦风纳闷这饭吃得竟然没一点噱头。
老六摇摇摆摆抢着埋单时,王国伟发火了,骂道:“滚开!谁不知道你有两个臭钱。”
老六挨了骂,也不生气,只嘿嘿地笑。
王国伟大笔一挥签了自己的名字,回头笑道:“在我这儿,兄弟们就别客气,你的钱,先留着,等60岁后南墙根晒太阳时,我好跟你斗一块钱的地主。”
“有权就是任性啊。”秦风笑了。
老六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让司机在外面候着。王国伟喝得有些大了,拍拍老六的肩膀,笑道:“好,你是一个,出色的秘书。”
一路上谁都没有话,不知是真喝高了,还是都在想各自心事。分开后,秦风打王国伟的电话,问到底出什么事了?王国伟在电话里唉声叹气半天,才痛苦道:“一言难尽啊……”
“到底怎么了?”秦风追问。
王国伟憋了半天,酒似乎醒了,像是在犹豫着是不是该讲,然后带了哭腔道:“子娟在外边有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