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风看着王国伟和老六,傻了。之前他什么情况都不清楚,来时也没做准备,摸了半天口袋,搜出来五百块钱,不好意思地往杨父手里塞。杨父说什么都不要。在三个人的合力劝说下,杨父才勉强收下,并左一个感谢,右一个感谢,握住王国伟的手不停地摇着,眼泪扑簌扑簌掉下。
出了医院,秦风骂王国伟和老六不够兄弟,表达心意也不提前吭一声,故意让他在那儿出丑。
王国伟哼了一声,道:“你口袋里除了装那几篇破文章的宝贝U盘,啥时候多过500块钱?”
秦风定定地望着王国伟,突然脑海里蹦出了子娟,他把目光移向花坛里开得正耀眼的白玉兰。
老六看王国伟神色不对,马上笑道:“你们俩和海涛都是大学同学,多多少少就是个心意。再说了,海涛还躺在医院里,一时半会也出不了院,想表达心意也不在这会儿。”
秦风手机响了,一看是王倩,秦风接起。
王倩气呼呼地说:“秦主任,你说的那个作者是不是个女的呀?”秦风嗯了一声,道:“怎么了?”
王倩口气生硬地说:“她非要见你,我说什么都不听。这不,快下班了,她还不走,坐你办公室等呢!你是不是欠人家什么啦?”
秦风没心情笑,只道:“你先走,我一会儿就过去。”
挂断电话,秦风道:“你们先回吧,我还得去趟单位。”
王国伟半信半疑地望了秦风一眼,道:“这几天大家抽空过来,多陪陪海涛,他走到今天不容易。”
2
秦风怀疑自己是得了电话恐惧症。只要一听到手机响,他就会本能地感到心悸、头疼。有时候,听到疑似手机的声音,都会莫名地心烦,气喘。
离婚这个话题,不知从哪天开始,在母亲不断打来的电话里屡次被提起。母亲还会借父亲身体一日不如一日的理由,催逼秦风:“你爸说了,叫你马上生娃,生不下就离掉算了!”
秦风的心完全被烦躁和郁闷包裹。一边是年迈多病的父母,一边是相濡以沫的妻子,这似乎成了横在他面前的一道两难选择题。从中学到大学,直至参加工作,秦风碰到过无数道两难选择题,都将它们解得游刃有余。可眼下这道题,却让他解得异常艰难和痛苦。如果说父母的追逼,还不能让他最终下定决心,可那天晚上他无意间从张思媛手机里发现的秘密,让他在愤怒和痛苦中做出了果断的决定——离婚。
那个晚上,张思媛正在洗澡,手机就放在床上,不知是鬼使神差,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他无意间拿起她的手机。手机设了手势密码,他胡乱地划拉了几下,密码居然被解开了。然后QQ界面就跳了出来,仍是在线的,然后在好奇心的催促下他翻阅着聊天记录。看着张思媛跟一个陌生男人频繁的对话,是那样暧昧、亲密,字里行间都流淌着相互的思念和欣赏,像一对热恋的情人间的对话。更让秦风血脉贲张的是,他们之间的语音聊天记录。张思媛极尽柔情蜜意的声音,如滚石般撞击着他的胸腔,脑海中如沙尘暴夹着巨大的石头呼啸而来,呼吸变得异常艰难。那是怎样一种声音?是秦风近些年来都从未听到过的娇嗲的声音。那一刻,他只想冲进卫生间,将正洗澡的张思媛撕碎。
自此,秦风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喜欢一遍又一遍地听《梦醉西楼》,还把手机铃声也换成了这首歌。其实,以前他还是很喜欢听《因为爱情》这首歌的,特别喜欢听那一对父女的演唱。他很快就学会了,并想象着将来也要跟自己的孩子唱这首歌。《梦醉西楼》是子娟喜欢听的歌。他每每听到这首歌,心头犹如利刃划过,冰凉,疼痛,且能感觉到一股寒气穿皮透骨。他不知道,这样的决定对他来说,将意味着什么。
秦风推开办公室的门,女孩立即从办公桌后面站起来。女孩像看到了久别重逢的恋人,面如桃花般地朝他冲过来:“秦老师……”
秦风感觉她快要扑进自己怀里了,便本能地后退半步。
女孩冲到离秦风仅有一拳的地方,戛然而止,亭亭玉立在他面前。顿时,一股馥郁淡雅的芳香肆无忌惮地钻进他鼻孔,丝丝缕缕,沁入心脾。他竟感觉这香气是那样的熟悉,再仔细看看,女孩也很眼熟,似乎在哪儿见过。玲珑的眼睛,迷人的笑容,尤其身上散发出来的独特而熟悉的清香,让他一时回不过神来。
“秦老师,你不认识我了?”女孩眨巴着大眼睛,脸上闪过一丝失望,“我是苏曼玲啊!就昆明市医院里那个……”
“苏,曼,玲,哦,是苏曼玲……”秦风嘴里念叨着,并不停地在记忆仓库里搜索着有关苏曼玲的信息。很快,他的思绪便回到了三年前昆明的那个意外事件……
秦风想起来了,眼睛一下子亮了,闪着火光,问:“你真是苏曼玲?”。
“是啊是啊!我就是苏曼玲,就是在医院守了你三天三夜的那个苏曼玲。”苏曼玲跳着蹦儿,然后就很自然地扑进秦风怀里,紧紧地抱住秦风,像失散多年的恋人,在不经意间撞了个满怀,自然,妥帖,严丝合缝,没有一丝别扭。
秦风被女孩抱着,下意识回头瞅了一眼办公室的门。幸好,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关上了。他被苏曼玲抱着,感觉很不自然,却又很舒服,想推开她,身体动了动,又没推。苏曼玲身上仍散发着三年前让他神迷心醉的香味,他禁不住轻轻地搂住她的细腰,说:“电话里你只说是一个作者,我打死都不会想到会是你。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我是想给你一个惊喜。”苏曼玲调皮地撒着娇,声音甜甜的,“当然是在昆明的各大书店里啦!我找你找得有多辛苦,你知道吗?”
秦风的心动了一下,知道她是去书店找他出版的书。真是个痴情女子!他紧紧地搂了苏曼玲一会儿,然后把手从腰部慢慢移向双肩,他怕这个时候如果有同事进来,就麻烦了。他有意腾出一只手,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看了一下时间,道:“快12点半了,你还没吃饭吧?”
苏曼玲噘着小嘴道:“人家就等你请呢!”
秦风彻底将另一只手从苏曼玲肩上拿开,笑道:“好,吃饭,边吃边聊。”
苏曼玲也只好不舍地松开双手。
在湘王食府,秦风上洗手间,手机响了。他慢腾腾地办完了事,才接起电话。张思媛轻声细语地问:“老公,你回来了吗?”
“有个接待,不回去。”秦风连一个字都不想多说,没等张思媛再说话就挂了电话。
想起张思媛,他突然想起电脑里那份离婚协议书,刚刚还春风荡漾的心,顿时又沉了下去,他捋了捋情绪,笑着走出卫生间。
苏曼玲看着菜谱,只简单地点了几个家常菜,要了两碗米饭。秦风又加了一瓶干红葡萄酒。苏曼玲阻拦说太贵了,不喝酒了。秦风说:“没酒怎么对得起你大老远来宁州看我。”
苏曼玲笑笑,再不阻拦了。
吃着饭,苏曼玲还来不及咽下去,鼓着嘴巴说:“你走后,我不知道怎么了,你的影子老在我脑海里出现,甚至常常出现在我的梦里。后悔当时没留下你的联系方式,我打电话问那个老板,他也没留你的联系方式。我转完了昆明所有书店,把你的书全买回来了。没想到看完后,越发控制不住地想你。可就在那时候,我谈恋爱了,慢慢地就没那么强烈地想你了。”苏曼玲说着,呵呵地笑。
秦风也笑,看着苏曼玲,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突然,苏曼玲的脸色阴了下去,顿了好半天,才说:“去年放假时,那男生突然说不喜欢我了……我们就这样分手了。”
秦风道:“他没给你解释?”
“他只说了一句,说我太古董。我知道他这样说我是什么意思。”苏曼玲轻笑着,“其实,后来我知道,他跟另一女孩同居了。这一点,我做不到。”
“他对爱的理解,跟你不同。”秦风突然觉得眼前的苏曼玲像维纳斯一样美丽动人。
“我痛苦了半个学期,那时候,我重新看你的书,才慢慢缓过劲儿来,一定要找到你的冲动又一次激活了我。我从网上搜到了你的情况,而且我一直在关注着你的动向,还经常看你的微博和博客。我暗暗地告诉自己,毕业后首先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见到你。这不,毕业了,我就给你打了电话,冒充女作者。”苏曼玲傻傻地笑着,将面前斟好红酒的酒杯端了起来。
“谢谢你在医院对我的照顾,也谢谢你大老远来看我。”秦风也端起酒杯,“为我们在茫茫人海中相遇、重逢,干杯!”
苏曼玲端着杯子,眼里全是柔情。
吃完饭出来,秦风问:“毕业后有什么打算?”
苏曼玲明亮的眸子咕噜咕噜转着,神秘道:“不告诉你!”
秦风笑笑,又问:“什么时候回昆明?”
“哦,”苏曼玲假装生气道,“人家刚来你就烦了?”
“不不不……”秦风直摆手,道,“我只是随便问问。”
苏曼玲笑了,道:“你不用管我,什么时候想见你了,不管你烦不烦,我都会去找你的。”说完,像风一样飘走了。
看着苏曼玲的背影,秦风不禁想起三年前,在昆明发生的那场车祸。
昆明市第二人民医院201病房。
秦风醒来,朝四周看了看,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旁边还坐着一个陌生女孩。他望了一眼女孩,又瞅瞅四周,发现不是在做梦,顿生疑虑,我怎么会在这儿?然后,拿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女孩,质问道:“你是谁?我怎么会在医院里?”说着,就想坐起来,可秦风刚一动,便发觉脑袋沉重,发晕,感觉眼前的女孩在晃动。
女孩急忙起身,用力摁住秦风的肩膀,大声道:“快躺下!快躺下!你都昏迷了三天三夜了,哪能说起就起呢?”
什么?三天三夜?怎么可能?
秦风又瞅一眼女孩,然后把目光停在了女孩纤细的手上。这时,一股淡淡的香气迅即涌入鼻腔,这香气绝不是香水的味道,熟悉而又特别,好像在哪儿闻到过,可就是想不起来。他不停地吸着,企图把这香气全部吸进肺里,永远留住。但他的目光还是被女孩低领T恤里浑圆的隆起所牵引,如钩子般,紧紧地钩住不放,秦风似乎彻底没了呼吸。
女孩一低头的刹那,发现自己的胸部如脱兔般跳跃在秦风面前,脸上立刻泛起淡淡的红晕,嗖的一下抽回手,坐回凳子,低下头,不敢再看秦风。秦风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顺势躺回去,赶紧闭上眼睛,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短暂的沉默之后,还是女孩先开口:“哦,对了,我去叫医生。”说着就跑了出去。
女孩进来,身后跟着几个医生,刚才满脸的红晕已恢复如初。医生又是拿听诊器听他的心脏,又是翻过来掉过去折他的腿。折腾了半天,其中一位医生说:“小伙子,没事了,再观察几天就可以出院了。”
医生们走了。秦风又重新审视着面前的女孩。
女孩被看得不好意思了,忙道:“你渴了吧?我给你倒水喝。”
秦风没吭声。女孩倒好开水,端了过来,动作很麻利。
秦风试图坐起来。
“别动!”女孩命令道。秦风吓了一跳,愣愣地看着女孩,心想不动怎么喝?
女孩小心地拿着小勺子,从杯子里舀一勺,然后送到秦风嘴边。秦风一看,马上忍痛坐了起来,长这么大,他还从没享受过如此高的待遇,就连老婆张思媛也没喂过他。他忙伸手阻拦:“我自己来,自己来。”其实他心里却在想,如果能让眼前的仙女喂自己喝口水,是多么的享受啊!
“把手拿掉,你是不是想让我失业?”女孩瞪着眼睛,一脸的严肃。
秦风望着女孩,笑道:“我现在坐起来了,自己能喝啊!”
女孩看着秦风,咯咯地笑道:“别不好意思啦,这三天你还不都是我喂的,还有……”
秦风默默地看着女孩。
“这下好了,你终于醒了!这几天可把他们给吓坏了。”女孩不由分说就把盛满水的勺子塞进秦风的嘴里。秦风想说话都说不出来了,只好享受仙女的“非礼”了。
秦风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躺在这里,他使劲想着,可还是想不起来,一点记忆都没了。秦风嘴有空了,抢着说:“你到底是谁?我怎么躺在这里?我老婆呢?”
女孩摇摇头,噘噘嘴,一副公事公办的口气,说:“老板只要我过来照顾你,别的事我就不清楚了。”
在女孩的悉心照料下,秦风慢慢恢复了记忆。原来他去昆明参加笔会,间隙去会一个朋友,在大街上被一大老板的车给撞了。大老板还算善良,花钱雇了一个女孩在医院照顾秦风。秦风出院时,老板送他一款崭新的手机,说:“你的被撞飞找不到了,这个算赔你的!”
秦风笑笑,问:“这些日子照顾我的那个女孩呢?”
“是不是想她了?”老板笑着说,“别想了,她叫苏曼玲,是大一新生,家里穷,是我花钱雇来的。”
秦风哦了一声,笑着点了点头,心里顿觉空落落的。
秦风与苏曼玲吃饭的时候,张思媛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把小腿压在屁股下,啃着一只又红又大的苹果。苹果是她的最爱,饭可以不吃,苹果绝不能不吃,而且只吃大的。秦风隔三岔五总不回家吃饭,她一个人也不想做饭,做了也没心情吃,水果就成了她的主食。
嚼着嚼着,张思媛突然想起早上同事万玲说的话:“我说思媛啊,这事你得抓紧点,孙园长的弟弟结婚三年了,猫狗不生,听说最近正跟媳妇闹离婚呢。男人都一样,你不给他生个一男半女,怎么能拴住他的心呢?再说,你也老大不小了,这女人啊,一过35,生起来就难了,你可不能再耽误了……”
这些年来,她最怕别人提这个话题。她看着万玲,心里毛得一句话都不想说。万玲仍穷追不舍,问:“到底是谁的问题?总不会是秦风没那个……”
张思媛一声不响地望着墙上的字:一切为了孩子,为了孩子的一切。
万玲见张思媛阴着脸不吭声,忙笑道:“思媛,我可没别的意思,我也是为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