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本书稿的动笔,起因于一次饭后围炉的闲话。大约是说起家里一件什么东西的来历吧(这种故事平日不知讲过多少),儿子忽然道,要是把这种有来历的物件集中起来写本书,肯定有意思。我一听,这主意不错。
种种不起眼的居家小物件,年深月久仿佛就成了精。木然漠然地待着,不学狗摇尾巴猫跳怀,你不理它,它不会理你。与你相忘于咫尺,相忘于终日累年。猫狗有它们自己的历史,小物件却负载着你的历史。冷不防一瞥瞥见它,一念念及它,一用用到它,它就会拉回逝去的时间,唤醒远去的亲人,重演依稀的旧事,俨然成了一段历史的发言人。
开始动笔,是在二〇〇八年年尾。及至基本完稿,不觉已到了二〇一〇年岁暮。回头一看,写的是“物”,成的却是数十位亲人师友的人生轨迹,而且尚存者已然寥寥,不禁生出“此身虽在堪惊”之感。陈与义这首《临江仙》曰:“忆昔午桥桥上饮,坐中多是豪英。长沟流月去无声。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二十余年如一梦,此身虽在堪惊。闲登小阁看新晴。古今多少事,渔唱起三更。”我没有堪称豪英的朋友,也没有杏花影下通宵吹笛的韵事,学习写作几十年,笔下只有小人物的蝼蚁生涯。袁枚的《马嵬》诗最得我心:“莫唱当年《长恨歌》,人间亦自有银河。石壕村里夫妻别,泪比长生殿上多。”不能掌握自己命运的黔首黎庶,与强势者同样是构成历史的成分,且能补充官修史册的空隙。
本来拟定的篇目还有一些,但还是听元帅诗人陈毅的“诗总写不完,止于可以止”罢。
“物之物语”这个书名,是连载时用的。日文“物语”即故事,然则《物之物语》即物件的故事。当时想出这么个拗口标题,是想新鲜别致一点。现在编者也觉得不错,就不另动脑筋了。
二〇一一年元月十六日呵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