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似箭,时钟指向了2009年11月13日。夜,23点43分。
一辆崭新的玛莎拉蒂如一阵风一样划过,敞篷车里的音响开得震天响,引得行人纷纷瞩目。车里面坐着四个女孩,都只有十七八岁,容貌靓丽,衣衫入时,前排略年长的女孩专注地开着车,副座上的女孩在看着夜色发呆,只有后排两个女孩自顾自嘻嘻哈哈地笑闹着,讨论着刚才看完的电影。
今晚是《2012》在S城的首映,场场爆满,一票难求。
“你说,如果2012真的要来了,你准备干嘛去?”其中一个问——那是一对孪生姊妹,姓李,一个叫若即,一个叫若离,两姊妹都是活泼热情坐不住的性格,此刻还没有把自己从刚才惊心动魄的电影里拔出来。
“退学!大学第一个学期的期中考就挂了五门,真晕啊……如果2012真的来了,正好去环游世界,泡遍帅哥,最后玩到哪儿就死在哪儿!”
“嗯……最好能泡到像电影里那个俄罗斯飞行员萨沙一样的男人,嘿。”
“花痴,人家不是俄罗斯人,是爱沙尼亚人!叫Johann·Urb——不过他好像是1977年1月生的噢,太老了一点吧?”
“咦,你怎么知道的?”
“刚上网查的呗!”若离挥舞着手里崭新的手机,炫耀。
“哇,啥时候换了手机啊你?谁送的?”若即惊叹了一声,凑过头去看。两姊妹叽叽喳喳地说着,拿新买的手机拍着大头照,凑在一起做出各种怪脸,车子里简直没片刻的安静。
“吱——!”飞速行驶的玛莎拉蒂彷佛碰到了什么,忽然颠簸了一下,让车上的人失声叫了一声,手机啪的一声跌到了座位上——似乎有一股奇特的吸力传来,将整个车身定住。飞驰的玛莎拉蒂停止了前进,车身呈现略微的倾斜,彷佛在缓缓溜下一个斜坡,引擎空转着,发出奇怪的声音。
车上一片惊呼,连前排副驾驶座上那个一路出神的女孩也失声叫了起来。
“怎么了?!”若即若离两姊妹异口同声,紧抓车门把手,“爆胎了么?”
“不是。”开车的女孩叫千惠,是一个中日混血儿,比她们大上一岁,做事却沉稳老练许多,此刻她脸色发白地看着后视镜,道,“别开门!都先别动!——我数到十之前,一动也不要动!抓紧把手,用脚抵住前排靠背!”
“啊?”车上的人还没有明白过来,千惠已经将车子切换到了手动模式,咬着牙,忽然一脚将油门轰然踩到了底!
“不要乱动!别回头看!”
玛莎拉蒂GTS Au是顶级的豪华跑车,从静止加速到200公里只需要短短的3秒钟。一个猛震,引擎轰鸣声里,玛莎拉蒂如同离弦的箭猛然窜出,摆脱了那股奇特的吸力,以两百码的速度向前直开,瞬地冲过了一个街区,仿佛炮弹般地一头撞到了隔离墩上。车上安全气囊全部弹出。
巨大的推背力骤然袭来,又骤然消失,让车上所有人一片惊叫。
“怎么了!怎么了!”若即若离抱着气囊尖叫。在刺耳的刹车声里,千惠将车停在路边,拉下手刹,深深舒了一口气,这才脸色苍白地回过头,声音有些发抖:“好了,现在可以回头看看了。”
车上的女孩们回过头,再度失声叫了起来——在她们方才路过的地方,忠孝路和观星路的交叉口,地面赫然已经塌陷,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深不见底的圆形坑洞!如果不是千惠方才沉着加速,迅速驾车离开危险区,她们恐怕已经连人带车坠入其中。
“这……这是怎么回事?”若离颤声,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2012……2012真的要来了么?”若即瞬地回忆起了方才电影里的场景,语气又是恐惧又是激动,捧住脸尖叫,“天啊!地球要裂开了!地球真的在裂开!”
“别胡说!”千惠皱眉,下车看了那个天坑一眼,“这里到处都在挖地施工,应该是地下水土流失形成的塌陷——幸亏发生在深夜,没有造成伤亡,得赶快找人来修补路面,否则后面的车掉进去就不得了了。”她拿出手机,走到一边开始拨打报警电话,同时提醒前排副座上的女孩:“美瞳,你到家了。”
“啊?”那个副驾驶座上的女孩似乎被吓坏了,双手紧紧抓着安全带,此刻才如梦方醒,“已……已经到了?这是哪里?”
“是你家啊!晕,你怎么了?今晚一直心不在焉的。”若即惊魂方定,忍不住取笑她,“失恋了?末树怎么你了?”
“乱说!和他没什么关系……”麦美瞳的脸红了一红,“不知道为什么最近连夜都睡不好,一闭眼就做噩梦,白天就一点精神也没有。”
“噩梦?”若离好奇,“梦见什么了?”
“一扇门。”麦美瞳苦笑了一下,似乎不想多说。
“一扇门算什么噩梦?”然而好事的若即若离却不想这么容易放过她,追问,“还有没有别的?为什么你觉得恐怖啊?”
“那扇门竖在一个很奇怪的地方——只是一扇门,其它什么都没有,空荡荡的,只有废墟和石头,像是……像是原子弹爆炸后的广岛和长崎,”麦美瞳喃喃,“一半黑色,一半白色,顶天立地——我抬头一直往上看,都看不到顶。”
“你是看小说看多了吧?”若离有些失望,不耐烦地嘀咕,“这一点也不恐怖啊!”
“我是被拖到那扇门前的,”麦美瞳低声,语音忽地有些颤栗,“那个感觉很真实……我拼命地想逃,但那双看不见的手拉着我一直往那扇门走去,怎么也逃不掉!忽然,那扇门开了一条缝,我看到……”
她喃喃抬起头,忽然脸色煞白地失声惊呼:“啊!”
若即若离正听得出神,被她突然而来的一声惊叫吓得一颤:“怎……怎么了?”
麦美瞳怔怔地看着头顶,喃喃:“梦里也是这样的月亮。”
“啊?”若即若离两姊妹跟着她抬起头,忽地吸了一口气——今晚的月亮怎么会是这个颜色?居然带着淡淡的血红,周围一圈雾蒙蒙,有一种阴惨惨的感觉。
三个人愣在车里,你看我,我看你,不知道说什么好。
“没什么。我记得书上说‘月晕而风,础润而雨’,”这边,千惠打完报警电话,关上了手机看着大惊小怪的三个人,又看了看月亮,“月亮变成这样,或许只不过是因为明天要刮大风罢了。你们别被那个什么末日预言弄得五迷三道的。”
“嗯。”麦美瞳勉强笑了笑,推开车门走了下去,“那我回家了!”
她小心翼翼地绕开那个新出现的天坑,穿过十字路口,走向斜对角的回家小巷口。她沿着尚未塌陷的人行道边缘行走,感觉脚下的大地在微微颤栗,碎块土石簌簌落入不见底的黑暗里,脚底有一股冷意升起。
等快要绕过天坑的时候,她忍不住探出头,往坑底看了一眼。那一瞬,她忽然有头晕目眩的感觉,身体摇了一摇。
“没事吧?”千惠连忙问。
“没,没事。”她连忙将脊背紧贴着人行道旁的围墙,点着脚尖慢慢绕过那个天坑,等脚踏上了实地,才在巷口对车上的姊妹挥了挥手,“再见!”
千惠松了口气:“好了,下个周末有空的话再聚聚!”
“OK,再见嘞~”这边,若即和若离两姐妹听到道别声头也不抬地咕哝了一句,在离天坑不远的地方兴奋地看着地上忽然出现的大洞,咔嚓咔嚓拍了很多张,凑在一起摆好了pose,然后将手臂伸直,咔嚓又拍了一张合影。
这一对活宝还是那么喜欢搞事,连天坑都要合影留念。
她们四个人是高中时期的死党,好到蜜里调油,一度还被同学嘲笑为“L4”(lesbian 4)。高考过后,四个人各奔东西:美瞳考上了本市一所重点大学,若即若离两姊妹也花钱进了一个二本,唯独家境最好的千惠没有参加考试,直接进入了艾柯学院。
那是位于S城明崇半山上的一个私人学校,由几个大财团联合投资设置,和美国欧洲的多所名校联合办学。学院并不对外招生,据说设立的初期只是为了给一些大财团的子女进行海外留学前的辅导,而后渐渐地扩展成了两百多学生的规模,全国顶尖的精英学校。
千惠进去之后变得很忙,一个月也难得和她们见上一面,如今说是下周末再聚,鬼知道会是什么时候才能再碰见。
麦美瞳一个人转进巷口,走在昏黄的路灯下。巷子周围的房子都被贴上了封条,写着一个又一个“拆”字。
这一带虽不是市中心,但因为毗邻大学城,本来也算是人气旺盛,夜里路边经常有大排档和地摊,还有著名的“女人街”——然而,自从嘉达国际财团准备把这个区域开发成高档花园洋房之后,周围的大多数邻居都签了协议搬走了,只有她母亲坚持着不肯离开,冷清清的街上便只剩下了他们一户人家。
前些天,母亲还提起说要去找个人合租,她便也上网发了个帖子。然而半个多月了,却一直没有回音——大概谁都觉得住在这个孤零零的钉子户家里不方便吧?
她继续往前走,听到自己的足音枯燥地响起在空巷子里。
S城虽然位于南部沿海,气候温暖湿润,号称“无雪之城”,然而毕竟是11月了,深夜也已经有几分冷意。她瑟缩了一下,把放在包里的校服拿出来披在了裙子外面。校服是蓝白色的,类似海魂衫的款式,胸口上缀着一个银色的铭牌,上面写着她的名字和学号。
在披上衣服的瞬间,麦美瞳再度抬起头看到了天空,忽然间打了一个寒颤:漆黑的夜空里隐隐透出诡异的深蓝,没有星星,湛然如洗——然而,林立的高楼间隙,却赫然高悬着一个血红色的月亮,光晕蒙蒙。
麦美瞳没有来由地觉得心里一跳,加快了脚步。
这条巷子有个很奇怪的名字,叫做轮回巷,也不知道是哪一个朝代起的名字。她家就在巷子的最深处,一座二层的白色小洋楼。房子是建国前就有的,很旧了,有着欧式的外观,石材雕刻,颇为气派,是她外祖父三十年前买下的产业。父母很早就离异了,一年多前,外祖父母双双病逝,这幢楼便只剩下她们母女二人居住。
深夜,麦美瞳独自走入小巷,昏黄的路灯在地上洒出一个圆。
小巷很破旧,每隔大约三十米才有一盏路灯,灯与灯的间隙里存在着大段无法照亮的黑暗区域。道路两边的房子早已无人居住,用红油漆写上了“拆”的字样,一家家的大门紧闭着,窗户玻璃都被拆走了,宛如一只只黑洞洞的眼睛看着她。
她家在小巷的尽头,大约六盏灯的距离。
走入小巷后,麦美瞳把钥匙预先拿了出来捏在手里,抵着路边的青砖墙壁,一蹦一跳地往前走——然而,当她走到第二个路灯下的时候,忽然听到了身后传来轻微的簌簌声。那声音从巷子口那边传来,有些缓慢和凝滞,是一个人拖着脚步不疾不缓跟来的样子。
“谁?”她迅速地回过头去,声音发颤。
背后什么也没有。只有一团昏黄的光在暗夜里,巷口有风吹过,不知道哪一处的门窗没有关紧,发出细微而诡异的吱呀一声,吓了她一跳。
已经有半个月了吧?不知道是否错觉,她最近总是觉得有一个人影在跟着自己。每一次晚归,在路过那条小巷的时候总觉得有什么隐藏在那条巷子的深处,若有若无。一路上她频频回首,却什么也看不到,只有轻微的脚步声伴随。
难道是因为他们坚持不肯搬走,那个财团开始要不择手段了么?泼油漆,断水电,跟踪,恐吓,放火……一时间麦美瞳浮想联翩,不自禁地打了个冷颤,加快脚步往前疾走,钥匙的尖端在墙壁上划出刺耳的声音。她刚走出路灯的光区,踏入黑暗里时,忽然听到身后有人轻轻说了一句——
“走夜路,手不要扶墙。”
那个声音轻而冷,飘忽如鬼魅。
麦美瞳再也忍不住啊的一声叫起来,猛地回过头,看向声音的来处——这一次,她终于看到了“那个人”。
深夜的小巷空荡而冷清,然而在四十米开外,那一盏路灯的光影下却站着一个陌生人。路灯的光从他脑后射下来,让他的脸庞正好笼罩在背阴面,根本看不清。依稀只能见到那个人清瘦高挑,穿着黑色的小礼服,雪白的衬衫领口上打着一个红色的蝴蝶结,仿佛是刚从酒会上刚回来的贵公子。
——那个人在光下模糊的剪影,忽然令她想起了纠缠了多日的噩梦来。
麦美瞳背后瞬地升起了一股冷意,触电般地缩回手臂,把钥匙捏回了手里,也不敢和那个人搭话,立刻回过头往前走开。一开始,她走得并不快,极力压制着内心的恐惧——家门还在远处,而这条小巷空无一人,如果她惊慌失措地开始跑,那个人说不定他立刻就会追上来了!
她咬着牙,紧张得全身微微发抖。
一盏路灯,又一盏……然而,无论她走得快还是慢,身后那个脚步声都不紧不慢地跟随着她。他在跟踪她!而且在不动声色地一步步的靠近!
在走到还剩两盏路灯距离的时候,耳后脚步声和呼吸声越来越近了,似乎已经离她不足十米,然而,此刻家门也已经在不远处了,她甚至可以看到薄纱窗帘后,母亲在客厅里一边看电视一边打盹的影子,不由得稍稍安心下来。
那个人到底想干什么?她鼓足了勇气正想回头看上一眼,然而仿佛知道她想做什么,那个声音忽地又在背后响起来了:
“不要往同一个方向回头。有人在看着你。”
那个声音森然而冰冷,几乎不像是一个人类。那一刻,内心的恐惧终于压垮了她。麦美瞳失声惊叫起来,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拔脚飞奔而去,冲向小巷尽头的家门口,一路大声叫了出来:“妈!开门!”
如平日一样,母亲应该还在等着她回家,她看得见客厅里的灯光。然而奇怪的是任凭她大声的呼叫,房间里却毫无动静。
“快,快开门啊!”麦美瞳一个箭步冲上了台阶,用力地拍门,然而客厅里还是没有一丝一毫的动静,更没有人过来为她开门。
那个脚步声已经近在咫尺。
她站在台阶上,慌乱地拿起钥匙,想要打开门冲进房间里去。然而手抖得厉害,居然怎么也插不进钥匙孔里——她焦急惊恐地颤抖着,拼命试图打开门,门廊灯昏暗,耳边只听到金属和金属刮擦的刺耳声音,诡异而冰冷。
快打开!快打开!
在这样焦虑艰难的一分一秒中,那个脚步声到了身后。那个人已经赶了上来了!他跨上了台阶,抓住她披在肩头的校服了!
“放开我!”她失控地失声大喊,咔嚓一声,在最后一刹那间钥匙终于插入了锁孔。麦美瞳用力扭转钥匙,几乎是用身体撞开了家门,一个箭步冲了进去。
最后一刻,她听到那个人在身后喊了一句——
“■■■!”
她根本没听清他在喊什么,只是喘着气冲入房间,反手重重将门关上。砰的一声巨响,房间里一片寂静,他的声音很快被隔离在了门外,再也听不见。
安全了……安全了!她冷汗遍身,死死地靠在门背后,如释重负的想,却忘了自己冲进来的时候忘记了拔出插在门上的钥匙。眼前一片黑暗——奇怪,方才在外面的时候,不是还看到这里亮着灯的么?难道母亲等了她半夜,正好在这一刻上楼去睡觉了?
她喘息着伸出手,去摸门边的开关。
就在触及墙壁的那一瞬间,冷汗忽然重新从她全身每一个毛孔里涌了出来!——在这个老房子里生活了那么多年,就算是闭着眼睛她也知道吊灯开关就在进门的右手边,玄关鞋柜的侧上方——而这面墙上,居然什么都没有!
这是哪里?她到了哪里?黑暗里,麦美瞳毛骨悚然地下意识反手去摸索门把,想要打开门重新退出去,夺路而逃。然而背后居然也是一片空荡平坦,什么也没有!
门呢?那一扇她刚才进来的门,居然在黑暗里消失了!
“呵,”房间里忽然有人轻轻笑了一声,“你终于来了……”
黑暗里,有人在靠近。有一双暗红色的眼睛亮起在黑暗里,渐渐的飘了近来。她脑海里忽地一片空白,手脚冰冷,颤抖着贴着墙往后退去。
“别进去!”
——那一刻,她终于想起了门关上之前那个人喊的是什么。原来那个人是在试图阻止她进门啊……可是她却进来了!进了这个陷阱!
谁?谁在那里?这里是什么地方?她靠着墙步步后退,然而刚退了两三步,一双冰冷的手忽地从黑暗里伸了过来,抓住了她的肩膀。
“嘘……别怕。”有个声音在黑暗里轻声道,“我是来接你的。”
那个声音很好听,很宁静,宛如乐章。但不知为何,她只觉得全身的血都一下子冷了,恐惧得僵硬——是的,这个声音,是这些天的噩梦里一直在召唤自己的声音!
在黑暗深处,她甚至可以看到隐隐约约伫立着一扇巨大的门——门已经打开了一线,里面看不到底的黑色里忽然隐约浮现出无数红色的点,时而聚集,瞬忽分散,宛如飘忽的鬼火。从门后凝视着她,漠然而森冷。
在门缝里,她又看到了那个白色的月亮。白之月上,渐渐流出血来。
“来,和这个世界告别吧。”那个黑暗里的人低声微笑,那双手很修长,湿润冰冷,仿佛是海底沉睡多年的死人。当那只手拉住她时,她不由自主地随着踉跄前行,一步一步地被拖向那一道打开的门。
无比的恐惧,却无比的期待。
“末日葬礼开始了……来吧,我会带着你走过那道门,你会在那边‘永生’。”
她死死地看着门里的那一线黑,彷佛那里有吸引着自己的东西。在穿越巨大的门的那一瞬,她的身体猛然一震,有一股淡淡的白色光芒从她身上飘出,一缕缕消失向黑暗中的某个漩涡中心。她整个人彷佛被抽空一样软软地坍塌了下去。
是的,那是“坍塌”!她涣散的视线里,甚至可以看到自己的手脚从指尖开始化为粉末,簌簌在黑暗里飘飞,奇迹般地消失。然而,却没有丝毫疼痛。
遥遥地,耳边只听到恶魔般的低语——
“幸运的选民,欢迎来到我们的世界。”
“嘭嘭,嘭嘭。”
寂静的深巷里,敲门声是刺耳的。
“野到这么晚了才知道回来?都几点了!”客厅里传来困顿不堪的声音,母亲一边斥责,一边披着睡衣出来开门,“又忘了带钥匙是不是?”
打开门,她的声音忽地停顿了。
门外没有人。整条轮回巷空空荡荡,一眼可以看到底,昏黄的路灯下散发出冷清而诡异的气氛。女儿美瞳并不在门外,而她的钥匙却插在外面的锁孔上,上面的水晶小熊吊坠在风里微微摇晃。
“美瞳?”母亲惊愕地四顾,“你去哪里了?”
忽然间,背后的房间里传来了簌簌的声音,让她悚然一惊,啊的一声转过头去——“布谷,布谷~”客厅里传来一个可笑滑稽的声音,分外刺耳。机械弹簧弹开,一只小鸟从木盒子里滑了出来,探头探脑地叫了几声。
当、当、当……壁上的挂钟摇晃着,摇晃着,敲响了12下。每一下的声音都分外的悠长低沉,在这样一个夜里显得分外诡异。
“美瞳……美瞳!”短短几秒钟内,母亲从惊愕到惊恐,仿佛预感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已经发生,在黑夜里披衣冲了出去,四处呼喊女儿的名字,全身发抖,“你在哪里?快出来!别吓唬妈妈了……快出来!”
小巷里没有一个人,只有夜风吹过,传来轻微一声吱呀的声音,似乎远处有某一扇窗在黑夜里悄然的关闭了。小巷狭窄,头顶的夜空只露出出一线。月亮高悬,仿佛一只淡淡的血红色的眼睛,悄然无声地注视着这一幕。
有一个年轻的贵公子站在黑暗里,听着那个母亲渐行渐远的撕心裂肺的呼喊,渐渐低下了头去,抬起双手掩住了脸,肩膀在黑夜里无声地抽搐,却没有发出一丝声音。他的手上握着一件蓝白相间的校服,上面缀着一个银色的铭牌。
又一个牺牲者。
门已经关上了……那道门已经关上了!他毕竟没能阻止这一切的发生。那个才十八岁的女孩,就如同他的母亲一样,在他眼前眼睁睁地消失了。
永远、永远的消失了!
“奇怪,”红色的跑车重新发动了引擎,正准备开走,千惠却忽地侧过头,“你们……刚才有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
“奇怪的声音?”若即若离姐妹有些诧异。
千惠喃喃:“好像是一扇门打开的声音。”
“门?你也做白日梦了吧?”两姐妹笑起来了,翻看着手机里新拍的天坑照片,周围万籁俱寂,听不见任何声音,也没有任何行人路过,“快些回家吧!都12点了,我爸得让我们禁足了。”
然而千惠皱着眉头,脸色却有些恍惚,在后视镜里看着那一条巷口。夜归,天坑,断头路,开门声……这一切,似乎冥冥中有着微妙的联系。就宛如……宛如半年前,“那些人”找到自己说的那一番话一样。难道,那扇门是真实存在的么?
她正要起步驾车离去,忽然间,车后座上的姐妹却变了脸色:“快听!”
若即若离扭过头去,看着背后的街巷,脸色紧张而意外——这一次,所有人都清晰地听到了一个声音——那是个中年妇女的声音,一路奔向这一边,嗓音嘶哑而恐惧,回响在夜色里:“美瞳……美瞳!你在哪里?”
车上的三个女孩,面面相觑,掌心里渗出了密密的冷汗。
这声音……是美瞳的妈妈?出什么事了?!
千惠立刻打开车门,看到斜对面的路灯下冲出了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疯了一般地一边大叫一边跑过来,双手挥舞着,彷佛在追逐着风里看不见的什么东西。
“小心啊!”当她狂奔到巷口的时候,车上的三个女孩不约而同地叫了起来,“快站住!有坑!——前头有坑!站住!”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麦美瞳的母亲发狂似地奔跑,眼睛看着半空,等留意到地面上骤然出现的可怕天坑时已经收不住脚。她发出了一声惊叫,整个人往前栽去,瞬地消失在地面上。
“啊——!”若即若离目睹了这可怕的一幕,忍不住遮住眼睛惊呼起来。千惠立刻往前奔去,但刚跑到天坑边缘,忽然风声一动,似乎有什么从眼前一掠而过,像是一只夜行的飞鸟。然而,等定睛看去的时候,这个十字路口却又空无一人。
这……这是怎么回事?她怔怔地站在天坑边缘,小心地探头往下看去——忽然间,却看到有一只手从天坑里伸了出来!
即使镇定如她,也不由倒退了一步。
那只手很修长,食指上带着一个硕大的宝石戒指,从黑暗里熠熠生辉,扣住了天坑边缘,猛然一用力,唰地一声跳了出来。从天坑里跃出的是一个黑衣男子,有着奇异的银发,身手矫捷如同闪电,飞跃而出,然后单膝下跪抵消了冲力,稳稳落在了天坑对面。
他的手里,横抱着昏迷的中年妇女。
天!这个人是……千惠睁大了眼睛,站在天坑的这一边说不出话来,捂住了自己的嘴巴。那个人隔着天坑看了这个女孩一眼,微微蹙眉,似乎也在思考着什么——忽然间,千惠对着他做了一个奇特的手势:她在胸口划了一个十字,然后伸出了左手。
她的左手食指上也带着一颗宝石戒指,是成色很好的海蓝宝,颗粒并不大,在夜里折射出清丽的光芒。
那个手势令对方的神色迅速松弛了下来。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有些意外地点了点头,没有作声,只是将昏过去的美瞳妈妈放在了巷口的地面上,然后站起了身,彷佛一道黑色的闪电消失于夜色。
“来晚了。”她听到他在风里对人低语,“撤离吧!”
千惠回过头,看到离十字路口还有三百米的地方不知何时停了一辆银色的雪弗莱轿车——那个身材高挑的银发男子拉开车门坐了进去,回头看了她一眼,鼻梁上的金丝眼镜在暗影里折射出一道冷冷的光。
这一切只发生在短短十秒钟之间,当千惠折身回到玛莎拉蒂面前拉开车门的时候,车里两个姐妹还在惊恐万状地掩目呼救,相互抱着缩成了一团。
“报案吧!”她看了一眼那个天坑,低声,“美瞳失踪了。”
麦美瞳,那个美丽的大一女学生,就在过刚完十八岁生日的那一夜凭空消失了。在离开同伴不到五分钟之后,她消失在那一条小巷里,永远没能回到那个近在咫尺的家。
世界上有很多机构可以进行当地的人口失踪记录,却没有一个机构曾经进行过全球的联网,并列出类似的统计。所以,也并没有人知道,那,已经是近五十年来地球上第三百四十八例这样神秘消失的人类——
1973-1976年之间,在埃及的阿列基沙特亚市的勒比·坦尼亚大街上,先后有六位女子当街失踪,均为跌入了街上一些骤然出现的浅表坑洞里。那些坑洞很浅,有的只有60公分,肉眼都可以看到底。然而警方调来工程车,将道路挖了一个底朝天,却再也找不到那些女子的踪影。
最近的一次是在2009年的斯德哥尔摩。
大雾里,一辆福特轿车在没有支路的高速上以低于每小时20公里的速度缓慢行驶,然而在出下个高速出口之前却忽然失踪。车上坐着的3个人中包括了国际遗传学权威盖拉尔德·毕达尔教授,警方封锁了整个地区,搜索了三个月,除了发现高速上一处浅浅的塌陷坑洞之外,却毫无那一辆车的下落。
……
类似的例子还有许多,在一个叫做“圣殿”的地方,被一一记录在案。
而在2009年11月的某个夜里,在一条没有分岔的断头路上,那个叫做麦美瞳的年轻女孩子,就这样推开了那道门,永远地消失在了时空的裂隙中。
那一年,夏微蓝16岁。离2012年12月21日还有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