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流隔开青山的两岸,两山之间宽不足千米,窄不过百米。青山脚下,河流的两岸边上,一个个村庄被绿色的竹林掩映着。村庄里的人世世代代把这条河流当作母亲河,他们从河里汲水,在河里浣衣,也拉着牲口在河里饮水。河两岸的峭壁上,有些不同形状的山洞,大大小小,形态各异。
河流在不同的季节有不同的姿态,水清了,水浊了,水涨了,水干了,都与村庄里的人们息息相关。唯有那些山洞,千百年来以同一种姿态静默在山崖上。
老人们爱讲一些与山洞有关的故事。故事的版本不外乎两种,一种与仙人有关,另一种与鬼神染指。但故事无一例外地有个不二主旨,那就是要敬畏仙人和鬼神,不要轻易去亲近那些山洞。
然而,他们越是让孩子们远离那些山洞,就越阻止不了他们的好奇心。打着手电,点上明火,他们偷偷地进入大人们限定的禁区。大人们从家里摆放着的异样的石头上发现了秘密,顺手拿起扫帚,从村庄的东面追到西面。到了晚上,几个大人就编故事传播一个孩子失足掉进山洞的消息。即使这样,也阻止不了一群孩子探索新奇的愿望。
从一个私塾先生失踪了三天,又从那个山洞走出来后,那个山洞就变得仙气顿生。先生说他在洞中与白胡子的仙人对弈了一盏茶的工夫,而洞外已是三个白昼。从此,人们就对山洞里居住着神仙一事深信不疑,还编造出给神仙借碗借筷子的故事。他们一代又一代地宣讲着同一个故事,有好事的小孩子躺在祖母的怀里,瞪大眼睛想亲眼看看那种神奇的事,祖母们的回答也惊人的相似。她们总是说,仙家是食素的,凡间人不珍惜借来的东西,打破了,油腻了,弄得仙家生气了,再不与凡间人来往了。
山崖的壁上有个葫芦形的山洞,据说,那是仙家的居所,有云有雾时,仙气弥漫,缥缈灵动。峭壁上有些细小的山洞,更或者说是一种细小的裂纹,活脱脱地把一个和蔼可亲的老仙人面容印在壁上。从我记事时起,他就保持着同一种微笑。无论从哪个位置看去,他都在看着我微笑。传说与现实的印证,增加了人们对故事本身的可信度。那个山洞,就成了远近闻名的山洞。无数人来验证过它的神奇,却谁也不能说出他的神奇,更无法说出它究竟哪里不神奇。
凡是与众不同,并难以解释的事物,都会被赋予一种神秘感。越是神秘,就越能激发人们探索的欲望。尤其是村庄里这群半大的孩子,他们总是梦想着有一天也能遇见山洞里长着白胡子的仙人爷爷,或是在门口叫声“芝麻开门”,就能捡到无数财宝。这种神奇的幻想支撑着他们想去探索山洞里的秘密。
他们钻遍了足迹所能到达的每一个山洞,对黑乎乎、扑棱棱飞过的蝙蝠早已不再害怕。甚至踩到脚下小小的骷髅时,也不会再集体逃亡。除了没遇到过仙人,没捡到财宝,山洞里的世界也算奇妙。姿态各异的石头,成群结队的蝙蝠,滴水穿石的神奇。光亮所射之处,处处都有新鲜的事物。慌忙躲藏的虫子,乱窜的小动物,甚至一条小花蛇。惊险而又刺激的场景,除了害怕,还想接着害怕。分明是到了绝境,突然又生出一个小洞,猫着身子钻过,又见另一个宽敞的大洞。柳暗花明,别有洞天的妙趣,极大地满足了孩子们探险的欲望。
晚上,回到家里的孩子们有的头疼了,有的肚子疼了。在大人的追问下,山洞就成了造孽的主宰,他们开始说起谁家短命的孩子就丢在那个山洞里。然后端着一碗水在孩子的头上念叨着什么咒语,孩子们发现疼痛慢慢缓解了。他们更加确信有鬼神的存在,山洞的神秘色彩又增加了一层。
某天,一个孩子发现了山洞的秘密。他问大人,为何每个大的山洞口都有人造过的痕迹。它们残破地存在着,塌陷的,站立的,留下一些可以辨认的痕迹。可以确定,这些山洞曾经在某个时期被人们深刻地重视过。
小脚的祖母们泪水涟涟地说起了往事。故事的开端不再是很久很久以前,而是从那年那月开始。孩子们睁大了眼睛,竟然比听仙人和鬼神的故事还带劲。
那些兵荒马乱的岁月,这些山洞,曾经是避难的居所。土匪们扛着枪,扯成线的一队队人马,开进村来,见啥抢啥,每次都满载而归。剩下一个空空的村庄和一群哀哭的村民。没有武器的村庄,成了任人宰割的羔羊。村庄里那个瞎了一只眼睛的太婆,另一只眼睛毙命在一个凶悍的土匪的枪托子上。她当时只是哀求他们放过她那双心爱的绣花鞋。村庄里一声“躲贼了”,男女老少们都往后面的山洞奔去。有一个壮汉,他不想失去他的白马,拼命地想牵着它朝后山奔去,在山坡上,一颗呼啸的子弹夺去了他的性命。
那些小小的山洞,原来装着这么多秘密呀!孩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都不作声了。蔫蔫地回到各自的家里,到了第二天,都做了些与山洞有关的奇怪的梦。孩子们在知道了山洞里的第三种版本的故事以后,对山洞探索的热度豁然降温了。慢慢地,那些山洞的洞口都结上了蛛网,长了草木。
孩子们又从教课书里知道了人类的起源,总是不自觉地抬头看那些山洞,揣测着祖先们的来历会不会跟这些山洞有关。事实上,他们从未发现过一块能证明人类文明的碎片。当然,不是每个山洞都藏得住人类文明的历史。但是,每个山洞里也必然承载着自己的使命。正如,村庄后面这些大大小小的山洞,它们曾深深地吸引着好奇的孩子们,还坚实地保护过这群孩子的爷爷的爷爷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