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奶奶的遗像面前,我长久地静默着,她安详的面容,无论我从那一个角度看去奶奶总是在看着我,又像是在对我无声地诉说着什么——嘱咐我过马路时要小心,安抚我受伤时的眼泪,轻责我做事的粗心……
我跑到后面的竹林里,那块巨大的石头上分明还坐着奶奶的影子,那根陪伴了她多年的拐杖安静地躺在那里。忍了又忍的眼泪呼啦啦地流下来。我知道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一个人像奶奶那样全心地爱着我的点点滴滴了。
我从出生开始,就在奶奶的怀里安睡。我笑了痛了哭了,都让奶奶操心。长大后,我胖了瘦了美了,都让奶奶牵挂。我前进的每一步,都有奶奶的影子。
我习惯了在进门时呼唤一声“奶奶”,无论她在哪个角落里答应,有奶奶在家的日子,我总是那么安心。即使问妈妈的第一句话,也是“妈妈,我奶奶呢”。她变着花样做各种点心给我吃,帮我洗衣做饭剪指甲,没有人的时候,她还教我唱些婉转的调子。我就像是她的影子,她走到哪儿,我就跟到哪儿。
奶奶的小脚是标准的三寸金莲,按当时的审美标准,她是当之无愧的美人。遗憾的是奶奶四十多岁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股骨脱位后没有得到及时复位,一生就与拐杖结下了不解之缘。她洗脚的时候像是在尽力收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总是禁止别人在场,除了我。那长长的白色裹脚带子,一道一道地缠上去,裹住她那双被摧残得面目全非的小脚,哪怕是一个小小的细节,她也从不马虎。
奶奶有一手好的刺绣,那些花花绿绿的细线,她一变戏法就成了栩栩如生的花鸟虫鱼。奶奶那只神秘而破旧的箱子是她的聚宝盆,里面有些古老的钱币、银首饰、铜器,她甚至一直收藏着我小时候戴过的一顶漂亮的风帽。
我离家在外求学时,奶奶总是把很多东西留着给我。听说我要放假了,她踮着小脚忙出忙进,对我妈说这是她爱吃的,那也是她爱吃的。我一进家门,她巴不得把所有的东西都往我嘴里送,从她的宝贝箱子里拿出各种蛋糕、核桃和糖果,有的甚至早已过期了。
我一参加工作就把奶奶接到城里,白天上班,晚上借了邻居大娘的三轮车,带着奶奶四处转悠。奶奶像个孩子似的,好奇地问着许多问题,在繁华的霓虹灯下,奶奶笑得很幸福。她傻傻地说,这种好日子怕也是到尽头了吧。在奶奶眼里,这是天堂里的时光。
我结婚了,奶奶说她的孙女是只刚兴家搭窝的小鸟,要一切节俭,对我买给她的任何东西,她都要追问价格,并连连说贵了,贵了。我曾买过一只玉镯给她,她钟爱有加,即使大小不是那么合适,她总是一直戴在腕上。奶奶说,女人就要环佩叮当才美。
爱干净的奶奶,乡邻们形容她最频繁的一个词语就是:清衣蓝秀。直到她九十高龄卧病在床,哪儿也去不了时,奶奶也依然很讲究。我帮她洗脚时,她指挥着我帮她缠带子,就连一个细微的褶痕也不肯放过。
我有了孩子,回乡看奶奶的次数越来越少了,可她清楚而准确地记得我回家探望她的日子。有一次我有一个多月没回家了,一推开家门,奶奶高兴极了,她喜笑颜开的脸,像一朵美丽的鲜花,连皱纹里都散发着芬芳。她拉着我的手说:“宝呀,你已经有一个月零十一天没回来了。”我的眼泪霎时落了下来,奶奶是多么的在乎我呀,她日日夜夜地想念着盼望着我回家呀!
奶奶是爸爸的继母,可在这个家里,早已没有一点亲疏远近的距离了,在我眼里,她就是这个世界上我最亲最亲的奶奶。
分明我还是在奶奶怀里蹭来蹭去的野丫头,奶奶一边摸着我的头一边对我说着“一只羊过河,十只羊过河”的道理,要我当好姐姐,做好领头羊,给弟妹们做出榜样。如今,我们这群小羊都一只只过河了,去了对岸水草更丰美的地方,有了自己的领地和家园。奶奶却撒手去了,这一去,宛如割了我心头的肉,让我鲜血淋淋地疼痛了许多年。
每年清明,奶奶放牧的小羊们从四面八方赶了回来,一齐聚在奶奶的坟前,说些家常话,我知道我们的奶奶,她一直在微笑着听我们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