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生骂到,明显感觉到身边人僵硬了一下,她侧过头,却只看见阮苏陌越来越低的脸。立夏有些气恼周嘉言的愚蠢,这么些日子还不知道阮苏陌对顾安笙的特别,你说人家一姑娘干嘛整天跟着两个大老爷们儿混啊,不为钱不为利的,她就这么有闲时间陪他们干耗?还不如多花些时间复习功课,高考对他们这些富家子弟来说不算什么,大不了考试失误了就干脆送出国去,一了百了,完了还镀层金回来继承家业,光宗耀祖。虽然顾安笙再怎么缺课睡觉,大测小验总是拿第一,苏陌的名字也一直很稳定居在顾安笙之后,可时间就是金钱,不带这样什么都得不到的浪费啊。周嘉言也就算了,顾安笙不是高智商吗,怎么也看不出一点端倪?要不怎么有古话骂男人是木头呢,面前这两个不仅是木头,简直就是木桩!
看气氛有点尴尬,顾安笙或许也觉得自己的行为有点不对劲,随即喝了口奶茶开口辩解道,“其实也没什么,只是觉得何熏人挺好的。”谁知一直寂寂无语的阮苏陌却突然站起来,吓了几人一大跳,她双手撑在桌面上,盯着顾安笙死看,那身板架势,和接下来的话,惊翻了在场的所有人。
“好?怎么好法?你还没跟她如何怎么就知道她好了呀?她是不惜上课迟到也要扶老爷爷过马路还是学**叔叔做好事不留名啊?什么神秘吸引人,一下公主一下灰姑娘,又天使又魔鬼的,狗屁,变来变去的那叫巫婆!你说就是***炸碉堡也要讲个先来后到吧,凭什么在她之前那么多“勇士”前赴后继地壮烈牺牲你冷血得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她就让你开始怜香惜玉了?不就成绩好点有文学细胞长得合观众口味点嘛,就让你这么待见她?都已经夏天了,难道石头现在才开始怀春?”
如果说周嘉言之前听到顾安笙维护何熏的表情是惊讶,那么此刻完全就称得上惊恐,他对上顾安笙的脸,二人面面相觑,看见恐龙也没那样震撼。
而当时的阮苏陌,大脑几乎是立刻停止运转,若有人在此刻问她毛主席卒于哪一年,她很可能会很迷茫地反问你,毛主席死了?阮苏陌的本性仿佛是一下子就被激发了出来,觉得活了18年就没这么痛快过,你问她后不后悔,做了那么久的小家碧玉此刻简直功亏一篑。当然悔,可是有什么用?她也没有月光宝盒,能一句菠萝菠萝蜜便让时光无数次倒流,本以为可以像现在这样一直到毕业,然后顺利地跟他考入同一所大学,即使到时候顾安笙依然不那么喜欢自己,总有一天也会习惯她的吧?
习惯成自然,自然分不开。
诡异的静默,谁都没有说话,好像还不能完全接受阮苏陌这样极端的转变,倒是立夏率先有了反应,嘴里的奶茶一口就喷了出来,打破沉默。
“哟,没看出我们家苏陌这么幽默啊……好好培养,说不定以后还成了谐星呢,对不对对不对?”立夏说完,立马朝正对面的周嘉言使眼色,周嘉言还未弄清状况,只瞧见立夏一个劲儿地朝自己瞪眼,才连连接过话。
“对对,你说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奶糖有这方面的长处啊?早知道上次我爸要我参加那个什么比赛我就直接把她拖过去念一段顺口溜,说不定这一等奖就手到擒来。”
那两人继续唱双簧说冷笑话,阮苏陌的心情终于逐渐平复,她慢慢坐下来,试图作无谓的解释。
“我不是那什么,还不是担心高考快到了你会分神么?恋爱什么时候不好恋,非要现在?你不是一直想考Q大吗?Q大和B大离得很近的,到时候你们一天能见三次面,想通了还外加一顿宵夜,没有阻碍清清静静地谈个恋爱那多好啊。”
谁知周嘉言又不知好歹地接过话,“奶糖你不知道?安笙决定跟随何熏考B大啊,他没跟你说过?”
平地一声雷。
每个人心里都有一道疤,你以为不去揭开就安然无事,可何熏的出现仿佛就是踩着一个导弹降落,毫不留情地炸开阮苏陌的防线,她以为可以做到的面无表情冷眼旁观,终于再也装不出来。阮苏陌臆想过一千一万种最坏的可能,她甚至都想好了到时候要如何像杂草一样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要如何不露声色又雷厉风行地将顾安笙抢过来,她想得那么周到,却敌不过周嘉言一句话就把自己击得溃不成军。
跟随,以往阮苏陌觉得这是所有话里面最浪漫的一个词。你走,我跟,你离开,我随。不就是形容她对顾安笙吗?为何此刻听来,却像一个笑话。
许久,阮苏陌却只是看着顾安笙光洁的额头,平静回答。
“哦,这样啊,那不是很好嘛,反正你文科也挺好的,你看你多有先见之明,文理发展两不误,到时你和何熏喜结连理不要忘了给我寄请帖啊,喜添贵子的时候也不要忘了请我喝满月酒,礼钱我就不送了吧顾安笙,咋们再怎么说也是曾经“共患难”的盟友啊,你——”
阮苏陌一句话未完,声音已经开始哽咽,然后再也忍不住,冲了出去,剩下周嘉言这根导火线彻底傻了眼,立夏有种想把他碎尸万段的冲动。
而另一个当事人,见阮苏陌冲出去,脸上闪过一丝不明的慌乱,他站起身准备追,走了几小步却停下来。追出去又能怎么样呢?顾安笙想。
自己本不是会安慰人的人,何况现在对象还是女生。关于那件事,他是想对阮苏陌说的,本来二人一起约好了考Q大,凭两人现在的成绩绝对不是什么大问题。何熏是个意外,他也不清楚对何熏的喜欢有多少,只是一开始就对何熏的性格有莫名的好感,她像向日葵一样努力绽放自己的光华,那样张扬且无畏,她告白,他接受,两人很自然地走到一起。何熏央求自己和她上同一所学校,虽然这想法有点自私,顾安笙依然没多说什么就应允了下来。每每和周嘉言送阮苏陌回宿舍的时候,他都欲言又止地顿住了。顾安笙不是不了解苏陌对他的感觉,他的感官没有迟钝,只是单单不喜欢而已,因为不喜欢,所以这样聪颖的人,才会像智障一样,盲了聋了瞎了。
他也想过要对阮苏陌敬而远之,像对待所有之前告白过的女生一样,早些断了她的念想,是为她好。但看见她温温顺顺的样子,却总是狠不下心。
顾安笙记忆中的阮苏陌不是这样的,那个明明害怕,身体瑟瑟发抖眼神却依然坚定的小女生,那个眼泪鼻涕满脸,却抱着他没有形象地大声狡辩我没有哭我喜极而泣的人,他记得很清楚。顾安笙想,如果阮苏陌依然是从前那个样子,自己会不会喜欢上她呢?应该会吧。从最初相遇的惊讶,到熟识,到三人形影不离,到多了一个立夏,13岁的那个阮苏陌,都似乎让他再也无处可寻,甚至是一点影子。
是她隐藏的太好,还是他不够用心?
其实,顾安笙有些遗憾。
可惜不是你,陪我到最后。
得知立夏和周嘉言在一起的时候,是课堂休息时间,阮苏陌正心无旁骛地攻克一道令她咬牙切齿了几天的物理竞赛题。立夏神秘兮兮地将自己座位上的椅子搬下来挨着阮苏陌并排坐,她看了眼头也未抬的阮苏陌,挣扎又挣扎,终于把那句话说出口。
“什么,你强吻周嘉言?”
阮苏陌几乎是惊呼出口,这个消息太让她不能消化,是,她一直知道立夏敢爱敢恨勇气可嘉,可没想到居然敢到这地步,还好此刻教室人不太多,还有半个月就高考,大家都在全力备战,没人分神去研究阮苏陌说了些什么。周嘉言和顾安笙从小卖部买水回来,却正好听见阮苏陌那句话,他站在门口,突然不敢再往里面走,什么叫举步维艰,周嘉言第一次清晰感受到,顾安笙瞄过来的探寻眼神,也令他无所适从。
是在冰店那一天,阮苏陌负气跑了出去,顾安笙一个人闷不吭声地不知也在何时退了场,只余下周嘉言和立夏两个旁观者还在那里争得面红耳赤,甚至一路从冰店转战“吵”到立夏回家必经的小巷。
“周嘉言你是猪!见过蠢的没见过蠢得你这么离谱的!”
“我蠢我乐意!再说,我怎么知道奶糖喜欢安笙啊?她在我面前压根儿就没提过这件事儿,我要知道就是打死我也肥水不流外人田,我坚决帮她守着革命阵地我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我——”
“屁!你就会嘴贫,一到关键时候就掉链子,你除了嘴贫还有没有其他特色?你瞎啦?你看不出苏陌对顾安笙非常极其特别的“关照”?你难道看不见她看他的神情不一样?你难道看不出两人的眼神经常很有默契的交流?”
“我什么都看出来了我还在这里干嘛?我直接摆地毯算命赚钱去了,这位小姐,我看你命中带煞,必遭劫难,让本大师替你瞧瞧!再说,这不很正常吗,我们俩也经常眼神交流啊,就刚刚,你不是还使劲冲我挤眼睛吗?难不成你也喜欢我?”
一语中的。
男生手下不留情地直戳女生要害,却惹得立夏恼羞成怒,转身对着眼前的人就是扎扎实实的一巴掌。呼完立夏也吓了一大跳,没想到自己会有这样激烈的反应,她有些心虚地垂下头,却不肯道歉。
周嘉言被这突如其来的人祸震得半响回不过神来,你想啊,周大少爷什么人哪,从小到大家里人含着怕化,外面的人捧着怕摔,何曾被人扇过耳光受过这委屈?所以男生的血立马就往头顶上冲了。
“立夏你他妈疯了吧你!神经病!”
立夏一听,气也不打一处来,哗啦啦地也不知自己在说些什么。
“我他妈就是神经病了也是被你弄成神经病的!一天到晚以为自己是全世界女人的春药啊,到处招蜂引蝶乱抛桃花眼你也不嫌碜得慌,说你他妈反应迟钝你还抵死不认,你聪明,你聪明怎么看不出他们两个之间有问题?你聪明,你聪明怎么就来看不出我喜欢你?!”
噢噢,神,来收拾一下这堆烂摊子。
于是双方没有再开口,似乎灵魂都走在悬崖边缘,不知该上或下,还是继续这样冰火两重天。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直到立夏闷闷地转头往家门口走,周嘉言才叫住她,吞吞吐吐。
“立夏,我觉得吧,我觉得我们还是——”
周嘉言剩下的话还未出口,身子却被突然回身的女生扑个正着。
那是一个不深情不浪漫不天时地利人和的吻,在大人的眼中,甚至不能被称作吻。
10秒,20秒,或者更久。两个人都忘了有呼吸这回事,直到立夏再也憋不住,才终于把手一放给自己和周嘉言自由。这是立夏第一次看见周嘉言这样的表情,震惊?害怕?还是厌恶?她已没有那个思维去剖析,两人就靠着路边斑驳的围墙微微地喘气,墙上爬满了油绿色的藤蔓,正在向四处延伸。
夏天真的到了。
【3】
高考伴随着浓浓的硝烟,携千军之势呼啸而来,考完最后一科出考场,阮苏陌在门口和顾安笙狭路相逢,两人自那次“意外”后再没说过话,尴尬之情不言而喻,阮苏陌稍稍侧了身子让顾安笙先走,没想到对方走了几步又倒回来。
“考得怎么样。”
“啊?还行,就物理最后一道碰着了竞赛原题,一直没完全弄懂,可能要扣一些分,你呢?”
“也还好吧,没什么压力,对了,我还是选理,报Q大,何熏也支持我。”
顾安笙期待从阮苏陌眼里看到一点点惊喜,没成想对方只是很理所当然地回他一句,“当然了,你要是报了B大,脑袋被门夹了才差不多。”
说完,阮苏陌对着顾安笙轻吐了下舌头,笑。顾安笙愣了愣,两人就此冰释前嫌,阮苏陌这样的表情,是顾安笙第一次见,他甚至用了一个自己都觉得很矫情的词语来形容,笑靥如花。他喜欢她这样的笑容,仿佛这才是真实的阮苏陌,他很喜欢。
录取通知书下来,阮苏陌和顾安笙不出意外地被Q大录取。之前立夏和周嘉言也已经商量好,要四人一起考去B市,立夏的成绩和周嘉言相差不远,刚刚超过重本线19分,填了B市一所重点本科比较冷门的专业,有点险,依然是上了。
但是漫长的红榜看过来,直到最后一个名字,都没有周嘉言三个字。立夏不敢置信,觉得一定是自己一眨眼错过了他的名字。又从尾到头,在盛夏的炎日下,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完了整张红榜。旁边站着的班长陈思敏嘲弄似的轻笑道:“立夏,别找了。周嘉言他根本就没有填报志愿。”这一句话,像一道惊雷霹在立夏的心上。
立夏问陈思敏是不是她弄错了,陈思敏却一脸讽刺地斜眼看立夏。
“你平常不是和他走的挺近吗?那天我去办公室拿志愿表,听见他和石老师谈话,怎么,难道你不知道他要去英国了?我还以为你真有点本事,能把这个“金龟婿”套住呢。”
和周嘉言正式确定关系后,立夏在班上也开始毫不掩饰对男生的特别。周嘉言偶尔会避嫌,稍稍离立夏远点,可她像没事人样依然我行我素,明眼人只消一眼就能看出所以然,可没料那份真诚的感情,此刻竟沦为别人的笑柄。于是立夏瞬间就火了,她把手上的表格重重地拍在桌子上,瞪着陈思敏冷笑了一声说,“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闷骚?陈思敏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你对周嘉言的企图不是一天两天了,别人看不出来你姑奶奶我还看不出来吗?!是啊,我没本事,你有本事,你本事大着呢,你半桶水还响叮当,贴脸贴皮赔上自己人家都不要!”
阮苏陌看情势不对,立刻上前将立夏拉退了几步,陈思敏的心事被立夏一语戳穿,气得浑身发抖正欲发作,却听见顾安笙尴尬的“咳”一声,立夏转过头就望见周嘉言的脸,两人对视的一瞬间,周嘉言的眼神却慢慢躲了开来,连问都不用问,答案也省了。立夏将视线收回,平静地走出了教室。
转弯,下楼,穿过篮球场,足球场,低年级的艺体生在训练,噼噼啪啪的篮球声在立夏耳边作响,好像还是苏陌邀她一起吃冰的场景,周嘉言在篮球场上肆意地呐喊微笑,她奔跑起来。有什么东西“咔嚓”一声碎掉,立夏清清楚楚地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