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觉得自己有什么错呢,喜欢一个人有什么错?能做到如此,需要多大的勇气才能枉顾那美好的自尊。
两人在一起,除了那次意外,再也没有什么亲密的举动,甚至牵下手道句晚安说句放学我等你,都没有。即使立夏已经表现得那么那么主动,热情却一次次的被浇熄,周嘉言对她有意无意的躲闪,她不是感觉不到,却选择了视而不见,有好几次立夏想发火,想骂他木鱼脑袋想踹他几脚,却都忍了下来,她只是想对他好,即使周嘉言并不见得喜欢这种好。
此刻立夏最纯净的心,已长不出水仙来。
红榜前面的人渐渐散去,顾安笙约了何熏先走了,只剩下周嘉言和阮苏陌站在原地。那些立夏问不出来的,阮苏陌要一个一个帮她问个明白。而究竟问了些什么,阮苏陌现在也已经忘了,只记得那天周嘉言的声音,难得低沉。
“我喜欢她,可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她有梦,我也有梦。”
“更何况,我们家不会允许我和一个小职员的女儿在一起。现实这东西,苏陌你还不懂。”
“既然没有把握能给她想要的,就不该再耽误她的人生,不是吗?”
阮苏陌没有说话,她觉得自己似乎没有立场说任何的话,透明玻璃被夏日的黄昏染上余光,周围依然是喧嚣的人潮,树上的蝉不停地叫,好像在代替一个回答,知了知了。
这个高中最后的暑假,周嘉言将过完自己的18岁生日,周家父母特意从B市匆匆赶回来,为他举办了一场生日晚宴,仿佛20岁成人礼一般,那排场,不是一般家庭可以想象。阮苏陌本打算一放假就立即赶回家看母亲,却不料接到周嘉言的邀请,听说顾安笙与何熏也会去,阮苏陌直觉地想拒绝,她还没有做好看顾安笙和其他人成双入对的准备。虽然已成事实,可她不想面对。
男生仿佛一眼就看出阮苏陌的顾虑。
“没事,你就当陪立夏吧,我也叫上她了,我们可是A班的无敌四人组啊,这革命友谊不是说断就断的。所以你们一个个的都不能缺席!还有,你要是不来,立夏不得杀了我?”
好说歹说,才终于把阮苏陌说通。
周嘉言去找过立夏,在放榜第二天,取完签证回家的路上,车子途经过立夏居住的小巷,挣扎很久,还是叫人停了车,他总觉得欠了立夏一个交代。
正在巷口犹豫间,周嘉言便看见开门出来倒垃圾的立夏,女生穿了件明黄色的短袖T恤,上面有一只大大的叮当猫在咧开嘴傻笑。他第一次看立夏穿这件衣服,是天气刚开始转热的时候,他记得自己取笑她说,“不知道的以为你童心未泯,其实立夏你就是一大把年纪了还装嫩吧!”然后女生象征性地踢他一脚,被他躲开来。
记忆中,立夏是打过周嘉言很多次的,却从没有一次真的下过狠手,除了那意外的一巴掌,还有就是一天傍晚,立夏去取忘在教室里的高考模拟试题,刚准备出校门回家,却发现周嘉言跟群小混混一起说说笑笑,从学校废弃的仓库走出来,手上还有残存的缭绕烟雾和明明灭灭的红点。那次立夏是真的生了气,喊了句周嘉言,趁他还没回过神便冲上去抢烟。周嘉言吓了一跳,看清是立夏后便将手举过头顶,女生怎么可以跟男生比身高,立夏几次“抢劫”不成就抬起右手挥过去准备动武,周嘉言怕又遭立夏一个耳刮子,直觉地用手一挡,手上的烟便直直地戳向了立夏的皮肤,瞬间就闻到了烧焦的味道。
立夏“嘶”一声,吓得周嘉言赶紧丢掉烟,抱住立夏神情焦急地问“怎么样怎么样,没事吧立夏。”
那是立夏第一次感受周嘉言的拥抱,和中一样温暖。当时的周嘉言硬要带立夏去医院,说怕处理不及时会留下疤痕,立夏一听就不愿意了,她说“那多好啊,以后你要是欺负我我就用这个伤疤去法院告你虐待!”看她又活蹦乱跳地跟他抬杠,男生的心才稍稍放了下来。
还沉浸在往事,立夏已走到他面前。
两人相对无言,直到等在巷口的周家司机叫了声“少爷”,立夏才开口。
“找我?”
周嘉言怔愣一下,才回答:“对,我来找你。”
然后呢,还有什么?
“立夏我不是不喜欢你,我不是想不负责任一声不吭地一走了之。”
立夏记得周嘉言说话间,无意地看了看自己的右手腕,那里有一个褐色的小伤疤,是周嘉言的“杰作”。最后呢?
仿佛时光的洪流在此停驻,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仿佛对方在下什么重大决定,而她如同站在被告席上,等待宣判。
“立夏,我……我……要不,我不走了?”
是在看着女生疏离表情的那一瞬间改变注意的,周嘉言突然就想为自己勇敢一次,他还不知道他到底有多喜欢她,也不见得非谁不可,他只是觉得不能让这个女孩从自己的生活里消失。没有与她斗嘴的日子,此刻的他,还不习惯。
周嘉言说完,深吸了口气,然后掏出背包里的绿色证书作势就要撕,立夏却扑过去将他的手按住,努力不让视线模糊,脑海里瞬间浮现那句话,你让我上天堂,再让我下地狱。
“周嘉言,我有个问题。”
“你说。”
“这样做,为什么?”
未料到她这么突兀地问出口,男生微愣,下一秒却轻轻将头不自然地扭在一边,面色微潮。
“安笙说,放弃了你,我大概会后悔。我不想要自己后悔。”
自己所有的心思用另一个人当借口,显然这个答案并不是立夏最想听见的那一个,但她已经明白那句话的其中意义。其实那几个字说不说有什么关系呢?只要他愿意表达,而她听得懂。
【4】
阮苏陌再次见到立夏,是周嘉言生日那天。
立夏跑来找她商量周嘉言的生日宴会要穿什么样的衣服出席比较好。那样的场合,估计大家都是盛装打扮,两人总不可能穿牛仔裤休闲装去吧?纠结很久,阮苏陌才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开始翻箱倒柜,最后不负众望地找到了临到七中走前,母亲塞给自己的两条连衣裙。都是大红色,不同的只是款式,一条的裙摆呈流苏型长短不一,弗朗明哥的奔放,另一条稍微保守,腰身往上面一点有一个小小的蝴蝶结,颇显可爱。因为颜色太过惹眼,阮苏陌没有穿过,甚至没有从行李箱里拿出来,若不是周嘉言生日,她已经将之遗忘在角落里。
立夏几乎是第一时间抓过了那条性感艳丽的礼服,像发现新大陆似地站在镜子面前比了又比,嘴里念念有词。
“苏陌你行啊,居然藏了这么些宝贝!”
立夏一边说,一边在阮苏陌的注视下不停地用手试图将剩下的一点拉链拉上,边拉边转移话题地感叹,“苏陌你妈年轻时候身材很好吧!我觉得我也不算胖啊,怎么憋着气都还拉不上去?你快帮帮我——”
如果说喜欢一个人可以用一桶水来形容深浅,在立夏最开始感觉到周嘉言的隐瞒和冷淡后,她失望无比,那些水,也在一点一点往外撒。可周嘉言又出现在眼前,对她说“立夏,我不走了。”那个时候,满满的幸福感就快要溢出来。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感情还是愧疚,他是真的想过要为她放弃,立夏已经觉得满足。
还有什么比“我愿意为你”这五个字,来得更感动人?
立夏和阮苏陌结伴到周家,一进大门,穿过花园准备进入正厅的路上,碰到了顾安笙,男生正与何熏并肩走出来,两人说说笑笑不知在讨论什么。阮苏陌注意到他穿了一件雪纺质地的米白色短袖衬衣,何熏也画了淡淡的妆,穿着却也只是中长衫配短裤,露出一双修长的腿,矮了顾安笙半个头,看起来果然郎才女貌地般配。顾安笙在同何熏说话间,差点撞上迎面而来的立夏和阮苏陌,他立定后抬头,从上到下将二人打量了一下,眼里有一闪而过的尴尬,随即却睑回神,由衷地赞美二人。
何熏在一边,轻蔑地挑了下眉,谁都可以没有发现,但是阮苏陌不会,因为她一直在心底默默同何熏比较。
脸蛋?好吧她略胜。
身材?长那么高干嘛她不需要。
皮肤?要不要那么细致啊天天用牛奶洗脸吧。
还有神情。
她以为她是谁啊?凭什么用那种眼神看自己。
挽着阮苏陌的立夏感觉到对方微微颤抖,她以为阮苏陌是看见顾安笙太紧张了,便顺势扯过她的手嚷嚷。
“又不是见不得人,你瞎紧张个什么劲儿?真是辜负了今天这一身周正的打扮,不就一男人女人吗,满大街都是有什么特别的啊,你要碰到个个都这样那你不早就抽搐而死了?”
阮苏陌却只觉得头顶有几只乌鸦张牙舞爪地飞过,匆匆点下头,拖起立夏就往大厅走。
刚踏进去那一刻,她终于知道顾安笙眼里的尴尬和何熏的轻佻从何而来。因为,没有一个人穿得如她们正式,大家都是平常装扮,就连寿星也只是稍稍修整了头发,一改平日风格换了套白色的休闲装。立夏也懵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眼神锁定到正在和一群人高声交谈的周嘉言,低声叫了好几下名字,周嘉言才听见,转过头看她们。
然后周嘉言就笑了,先是忍,接着不顾周围人的讶异,越笑越大声,双手遮住脸,隔了好久才终于止住笑意。他小跑过来,视线在二人身上停顿几秒,满脸欲言又止。立夏忍住发飙的冲动,细声解释自己和阮苏陌不知送他什么生日礼物,就只有先欠着,过后再补上。哪知周嘉言又正经地打量了她们一下,说,“得,立夏,这已经是我目前收过的最好的“生日礼物”了。”
说完又忍不住笑起来。
立夏作势要捶他,却被周嘉言闪到另一边,突兀地牵住她的手。冰凉的触感,与立夏想象中不同,还在惊讶中,却听见周嘉言侧过身,像耍杂技般地从休闲裤袋里变出一个小圆圈,递到立夏眼前。样式很简单,一圈细细地镂空花纹,细横内刻着的Pt995,时刻彰显着它的价值。
看来铂金这种东西,永远被拿来象征坚固的爱情。
阮苏陌惊讶地捂住嘴看住二人,有点语无伦次的。
“你,你们……”随即却宽慰的笑开道,“这样也好。”
立夏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这跨越令她一下接受不了,直觉地想抽回手。她只是怕,怕是一场梦,是上帝偷懒睡着了,才让她有机可趁地窥见这样一个海市蜃楼。周嘉言察觉到她的退缩,重新抓住她的手握得更紧,他盯着立夏的眼睛。
“机会只有一次,走过路过千万不要错过!立夏你,不愿意?”
怎么会不愿意?梦里都不敢奢望的场景,立夏想,她愿意,愿意极了,就算是一场梦,让她此刻醉生梦死她也乐意。直到周嘉言作势要抽回手,女生才慌忙微跳起身抢过对方手中的戒指,然后她抿了抿唇,抬起头一脸慎重地问。
“考虑清楚了?喏,我要是戴上,这辈子就真的黏上你了,不是固体胶那种粘,是502。”
“你要是不黏紧我,我就跟你急。”
“不是愧疚,冲动,你确定你现在很理智?”
“其实我自己都无法解释,为何想现在就把你套住,可是此刻的我,想这样做。”
“周嘉言,你真的,真的,真的,愿意?”
“我愿意。”
像举行一场婚礼般慎重,男生拉过立夏的手,不等她再发问,拿过戒指直接套了上去。
“立夏,以后我俩要是真的身无分文,就你几块钱我几块钱,凑合着去民政局扯下结婚证完事儿。”
闻言,女生终于展颜,像一朵伶俜的花,开在悬崖畔。
那时的想法多简单,以为牵一牵手,就是一辈子的事情。
乍见周围人的眼光,阮苏陌终于忍不住打断二人的“浓情蜜意”。
“周嘉言……你先想办法找两身衣服让我们换下行么……”
这一说,男生才想起自己的双胞胎妹妹,立马上楼淘了两身淡雅的淑女装甩给阮苏陌和立夏,叫二人去楼上的更衣室换。阮苏陌挽过还一脸小女人幸福的立夏,飞也似地往楼上奔,却在楼梯转角,撞上了人。
被撞的女人大概40多岁,长发被簪子挽成一个髻,阮苏陌见撞了人,拉着立夏连连道对不起,让至楼梯最里面准备继续走,却被来人叫住。
“这位小姐叫立夏是吧?我能不能单独跟你说说话?哦,不好意思,我还没有自我介绍,我是嘉言的母亲,我姓华。”
这么巧,居然直接碰上周嘉言的母亲,而且还要求和立夏谈话,看来二人交往的事早就被知晓。立夏手心的汗沾上了阮苏陌的指尖,阮苏陌抬眼给了立夏一个鼓励的表情,便接过衣服径自上了楼。
左边第一间还是右边第一间?阮苏陌有点混淆,刚刚被一打岔早已忘了周嘉言说的更衣室是在哪一边,管它的随便进吧,反正现在所有人都在下边转悠,应该没人注意到她。
扭动门锁,进门,漆黑一片,透过窗外路灯的余光,阮苏陌观察到房间大体布局,20多平米,墙壁是淡淡的米黄色,很女生,想来应该是周嘉言妹妹的房间,阮苏陌彻底放下心来,没有开灯,借着窗外的余光找到穿衣镜,手脚麻利地快速将衣服脱下。她还是希望在神不知鬼不觉地情况下完成,毕竟是未经人家允许进的房间,被人发现终归不好解释。
刚换好衣服,准备偷溜出去,灯却“啪”的一声亮了。阮苏陌饱受惊吓地回头,才发现离自己不远的身后,灯的开关处,赫然站着一个男人!
一身两件套的黑白小西装,如果不是开足了冷气,她都担心对方会不会捂出痱子。外套里面的衬衣领口微微敞开,露出凹凸有致的锁骨,墨黑眼珠正盯着她,不知是不是阮苏陌的错觉,那里面还夹杂着隐隐的笑意。阮苏陌不觉地吞了下口水,随即想起立夏评价周嘉言,说他是桃花眼到处招桃花,此刻的阮苏陌有立马冲出去找立夏的冲动,她想告诉她“立夏你错了,真正的桃花精此刻就在我面前!”
唯一不同的,周嘉言是真正属于少年的脸,阳光,而眼前这张脸,太过刚硬,却又透出一丝柔美。
可的确是一个好看的男人,阮苏陌不得不承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