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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游船上的雕像

当晚6时许,黄浦江上有一条法租界的游览船正由西向东行驶。这艘名叫“Apollo”号的游船有着流线型的优雅造型,船体通身洁白,分为上下两层,船上设施齐全,有观景平台、咖啡厅、高档舞厅和带落地窗的豪华包间。游船前甲板上方有一面法国三色旗在风中猎猎飘扬,旗下的船艏上有一尊黑色的“雕像”。

船上游客很多,谁也没注意到那尊“雕像”。那“雕像”的姿势有些古怪、荒谬,身子佝偻着,头部缩在高高地支起的风衣领子里,手腕反叩,支在下颌,俯身船头,一动不动,恍若法国雕塑家罗丹的那尊驰名世界的雕塑作品“思想者”。

天上正下着冻雨,灰濛濛的雨帘遮蔽了江面。前甲板上的柱灯一盏接一盏地亮了起来,前面不远处就是那个被早期殖民者命名的“外滩”了。那道著名的江湾弧线,顺着江流,飘然向东,一路壮阔展开,不禁又使人想起古希腊维纳斯女神像腰部的那条最醉人、最高贵、最性感的弧线。

可此刻,那弯弧线却收起幽然婉约的诗意,大涵平和地恭迎这个远方的游子,黄浦江上的不速之客,悄然归来。

一个又一个浪头袭卷了上来,船身猛烈地颠簸着,船下浊浪翻滚,涛声如咽,那尊船头上的“雕像”却依然纹丝不动,仿佛与船身融为了一体。

才晚上6点多钟,江北的楼群有些已亮起了璀璨的灯光,给浓稠浑黄的江水涂上了

一层五颜六色的光斑。

今天,1937年11月12日,是一个奇耻大辱的日子,是一个会被历史铭记的日子,也是一个被整个中华民族怒骂、诅咒的日子。日军进攻上海的枪炮声、飞机呼啸声、炸弹爆炸声、流民和难民们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已经停止,大上海突然笼罩在一阵不祥的寂静之中。从8月13日日军开始进攻上海时起,“淞沪会战”打响了。经过3个月的拉锯战和殊死抵抗后,最后一批国民革命军于今天撤出了上海。

从今天起,中国的历史便被日本侵略者的战刀掀开了最屈辱、最惨烈的一页:中国战败了,上海沦陷了,千百万中国人成了亡国奴。

江风,凛冽,峻厉,呼呼咆哮,刮得船头那面法国三色旗兢兢地颤抖。

游览船是从老城厢小东门十六铺码头启航的,沿途要经过“招商码头”,“太古码头”,“外国公园”、苏州河与黄浦江汇合处、“日本邮船码头”、“公和祥码头”,最后到达招商局“北栈码头”,这是一条热门的游览线路。

船上的乘客很多很杂,以洋人居多,只有零星几个斯文老派的中国人。刚刚过去的那场战争似乎没有影响他们观光游览的雅兴。游船驶过了“招商局码头”,一排大楼巍然地耸立在“雕像”的前面……

沙逊大厦、中国银行大厦、字林西报大厦、友邦保险公司大厦、横滨正金银行大厦、怡和洋行大楼、汇丰银行那座带圆顶的宫殿式建筑、带伦敦式钟楼的海关大楼、上海总会,还有英商亚细亚火油公司大楼陆续呈现。在那排大厦的后面,是鳞次栉比的店铺、灯红酒绿的酒楼、川流不息的街道和林林总总的商业大厦,勾勒出了闪着耀斑的城市天际线。

江南岸是密布着棚户区和连片库房的陆家嘴,此刻黑黢黢的,像一只蹲伏的怪兽。江北岸商厦上无数七彩的霓虹灯像一只只醉鬼的眼睛,喷吐着光怪陆离的光。沿江两岸,下了锚的小船和舢舨随着江水的暗涌在轻轻摇摆,密密麻麻地拥挤在一起,做着它们天长日久的甜美酣梦。

小船夹持的航道上,挤满了悬挂世界各国国旗的船只:邮轮、商船、货轮、驳船和拖轮,有英国的、美国的、德国的、意大利的,横冲直撞的日本的巡洋舰占据了主航道。那些船樯很高的帆船和蒙着草席的小舢板在其间往来穿梭,飘浮交织成了老上海永恒的旋律。

游览船在船阵里穿行,船头的“雕像”仍旧一动不动,像一个黑色的大问号。11月的冻雨夹杂着雪花,织成了一束束白金色、暗青色的线条,倾泻着,在江面上激起了无数箭头。砭骨的寒风在游船的桅杆上、电报天线上打着呼哨肆虐着,从东面来的海风把冻雨和雪花搅和在一起,像密集的子弹般打在“雕像”的脸上。

游船终于驶过了“太古码头”,“雕像”吁出一口长气,灵魂苏醒。他知道,这就是那个阔别了十一年的“外滩”了。他从风衣的硬领中抬起头来。这是一张年轻男子的脸,见棱见角,四四方方,眼眉和双唇都显得硬梆梆的,像钢浇铁铸般冷峻和刚毅。特别是那双精光犀利的眼睛,有一股火苗在里面隐隐窜动。在他身上,东方人的倔犟和西方人的潇洒兼而有之,整个人显得肃穆凝重、器宇不凡。

风,掀动他漆黑、浓密的长发,鼓起了他的风衣,把一阵悲哀和迷茫像山一样倾压过来。他仰头凝望着深不可测的天空和那一排像巨人一样矗立的大厦,眼眶中溢满了愤懑的泪水。

他叫雷鸣远,半个月前刚从法国巴黎回国。他今天是第一次来黄浦江乘夜航船,但他决不是来游览的,那他来干什么?这一点连他自己也不明白。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一股看不见的推力,把他推上了这条船。

这也许是一条命运之舟吧?冥冥中似乎早有定数,一切仿佛都是上帝的刻意安排。船在往哪里开?哪里是航程的终点?他上船来干什么?他全都不知道。懵懵懂懂的他仿佛掉入了命运的怪圈,掉入了一个翻卷着暗涌和漩涡的迷魂阵。

迷茫,迷茫,举目是满眼的迷茫。

这眼前的大上海,不正是他十一年来魂牵梦萦的故国家邦吗?不正是他在异国的土地上千呼万唤的温馨家园吗?他抬起头来,仰望上苍,噢,大上海,我的故土,我的青春梦想的起飞之地,我的家人和朋友们啊,现如今,你们都在哪里?阔别已久的家园故土,为什么已经变得满目疮痍,哀鸿遍野,百孔千疮?

一个月前,当雷鸣远在巴黎踏上那艘“北极星号”邮轮驶向上海时的激动、忐忑和近乡情怯之心早已荡然无存。当他脚踏故土之时,错愕之间痛切地感受到,自己已经从一个归乡的游子,变成了一个陌生的闯入者,一个浪迹天涯的漂泊者,一个地地道道的他乡异客。那座带着母亲体温的城市,已变得冰冷彻骨,面目全非。

在巴黎上船时,听到同船乘客们对上海的评价是:“上海滩啊,白天是国民党的天下,夜里是黑帮的天下。”可现在的上海滩,白天黑夜都是日本侵略者的天下。

眼下的故乡,已经是一座被战火洗礼过的城市,一座畸型糜烂的堡垒,一窟群魔乱舞的鬼域,满眼是炼狱般的景象——战火纷飞交织着醉生梦死,饥寒交迫对应着花天酒地,正人君子混迹于鬼蜮小人,人类最高尚的,最低贱的,最美丽的,最丑恶的全部汇集在这里。

这难道真的就是原来的大上海吗?是那个十一年前还繁荣兴旺、生机勃勃的远东第一大都会吗?自己国家的军队为什么要抛开这片热土?把美丽、宏伟、神奇的城市拱手相让给日本侵略者?雷鸣远对此百思不得其解。回国一周以来,他在市民悄悄的议论声中,从报纸上、杂志上、现实中,看到过太多让他无法接受的现实:日本鬼子在肆意蹂躏这片土地,中华大地到处都在燃烧,在流血,在哭泣,在痛恨,在谩骂,在抗争,可最应该拿起刀枪来捍卫国土的人却逃跑了,真是可憎、可耻和可悲。他们到底是战败了?投降了?撤退了?抑或是放弃了最后一线获胜的希望?中国的前途在哪里?中国的明天在哪里?

乱麻,乱麻,一团团乱麻,雷鸣远的心里塞满了乱麻。

突然,一阵恶臭扑进了鼻腔,他急忙俯身栏杆,在浑浊浓稠的江水中,一个白花花的东西映入了眼帘,仔细一看,原来是一具男人的死尸。那死尸顺江而下,从船下流过,旁边是一堆堆浮在水面的果皮、草席、木片和垃圾。这已经是他今天看到的第三具同胞的尸体了,前两具搁浅在前面江边的滩涂上。

突然,传来“嘟”的一声喇叭响,一艘中型炮艇驶了过来。那炮艇巨大的船身在江中激起了阵阵浪涌,从游览船边急驶而过。炮艇外侧,用日文写着“日本海军俱乐部”几个白色的大字。艇上站着二、三十个穿着土黄色军装的日军官兵,一个军官模样的人站在人群中间。军官头顶上吊着一排彩灯,他在“叽里呱啦”地宣布着什么,引起官兵们一阵肆意的哄笑。军官打开香槟,泡沫飞洒开来,几个日军士兵脱下军装,光着膀子,张牙舞爪地跳起了武士舞。

船上喇叭里播出一段日本歌调,在三弦和长笛的旋律中竟响起小号尖锐的高音,像是什么曲子的前奏。日军官兵围成了一圈,拍着手唱起了日本武士歌:

“飘落的樱花是我们的血,

初升的太阳是我们的魂,

我们像利剑出鞘,

我们像骏马奔腾,

死亡是醉人的醇酒,

把我们带到美丽的天堂。

啊,武士,

啊,刀锋,

啊,胜利和光荣!”

声嘶力竭的歌声窜上夜空,恶魔般的狂笑响彻江面。所有的船只都匆忙回避,那艘炮艇一路横冲直撞,飞驰而去。

雷鸣远死死盯着那条远去的炮艇,眼中浮起既憎恶又困惑的神情,从鼻子里冷哼一声:“日本鬼子,一群从地狱里爬上来的魔鬼,你们猖狂什么?嚣张什么?你们对中国人民犯下的滔天罪行,罄竹难书,迟早都要清算。你们等着!”

游览船继续向东行驶,不久来到了苏州河与黄浦江交汇处。那座有名的外白渡桥已隐约可见。冻雨越下越大,雨帘几乎遮避了他的视线,冷风带着雪粒呼呼地肆虐着,他几乎已经全身湿透。

背后响起一声问候:“密斯脱,密斯脱……”

雷鸣远诧异地回过头,发现有两名侍者打着雨伞站在身后。

“干什么?”他发现自己的声音比冻雨还冷。

侍者一听说的是中国话,赶忙改用中国话称呼道:“呃,先生,呃,什么事想不开,也不能走那条路啊,您说是不是?”侍者尴尬地说着,还陪上了两声干笑。

雷鸣远彆过头去不理睬他们。

另一个侍者走上前来,小心翼翼地把雨伞遮在雷鸣远头上,进一步规劝道:“嘿嘿,先生,您可千万不要跳下去啊……不然……小的们饭碗就不保了……嘿嘿。”

雷鸣远身子未动,扭过头横瞪二人一眼道:“什么?跳下去?以为我不敢吗?”他停顿片刻,接着警告:“真讨厌,站开些,至少离我十步远,究竟死不死,我这会儿还没想好。”

此言一出,二人一个激灵,这句话似乎把他们吓得不轻。二人不由得后退了几步,但仍旧未走,畏畏缩缩的,又不敢靠过来,只是远远地、怯怯地盯着他。

两个侍者交头接耳,嘟嘟囔囔,冷风把几句言语灌进了雷鸣远耳朵:

“……坏了坏了,今天有好果子吃了……可能遇上了神经病……他都在船头呆了快一小时了。”

又一声嘟囔:“哼,要死也不找个好地方……刚才那边,苏州河的外白渡桥,上海滩谁不知道,那才是自尽殉情的首选之地。前几天不是有个女的,穿着旗袍,挥着白纱巾跳下去了吗……那样的死法才够浪漫。”

“嘁,浪漫?”另一个讥讽道:“还诗意呢,傻瓜,那是‘雷电华’在拍电影啊。”

“要跳就找个高点的地方跳啊,要不就去礼查饭店跳,24层高呢……”

“是啊,年初的时候那个炒股票亏了本的金融大亨跳下去了,还有那个睡了花国大总统的洋佬也跳下去了……”

雷鸣远不耐烦了,回过头,死命地剜了二人一眼,吓得二人又往后退了几步,但就是不离开。

“死?”

是的,雷鸣远不得不承认,这个字眼儿一直缭绕心头,盘桓不去,像梦魇一般纠缠着他。近一周来,他几乎天天都做噩梦,常常惨叫着从梦中醒来。闯进他梦境中的有许多猛兽、怪物和黑衣人,黑衣人手里都拿着短刀、皮鞭和绳索,却长着一颗颗狗脑袋……他浑身是血地站在一片旷野之中,四周是座座坟茔,森森鬼火……他在树林中逃窜,身后有两只猛虎在追,而自己的腿偏偏越到关键时刻越使不上劲……一群黑社会歹徒把他吊在一颗大树上,钢丝做的鞭子在头上“嗖嗖”飞舞……每天早晨醒来,都发现枕头上霪湿一片,他不知道那是伤心的泪水还是惊吓过渡的冷汗所致。

他在心中问自己:“就这样去死吗?就这样,去死吗?可,为什么不呢?”他也许有了去死的充分理由。

“这个世界的确没什么值得留恋了。”

这可怕的、绝望的念头从脑际倏忽闪过,雷鸣远不由得从心底里打了个寒噤。他被这个突然冒出的念头吓着了。这句话,难道不是那些想赴黄泉的人送给自己的最后一个理由、最后一番决心?然后就断然地和死神做了拥抱?

这一切难道都是命运的邪恶安排?他忿忿不平地想:你这该诅咒的命运啊,你真是世界上最大的怪圈,最大的谶语,最最不可琢磨的迷题:有时候你像个预言家,灾难和祸患总会不期而至,一一兑现;有时候你又像个冷面笑匠,专事嘲笑自己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有时候,你会安排好一条绝路,甚至把去死的理由都安排得妥妥当当?

纵身一跳,一了百了?

纵身一跳,一了百了!

可,死,对于一个绝望的人来说,是再容易不过的事了。但临死前,雷鸣远还想搞清楚,究竟是什么力量,是什么原因,是什么人,一次又一次地向自己的亲人们举起了屠刀?残忍而又血腥。是什么力量导致自己落入今天这般举目无亲,走投无路的绝境?这一切的背后,有没有一个阴谋,一个陷阱,一个充满了欺诈和诡魅的圈套?

他心中有一千个为什么,一万个不知道,他不知道如何回答自己,特别是面对魔鬼召唤的时刻。

回答他的,只有阵阵呜咽的涛声和在江面上呼呼肆虐的江风。

雷鸣远1910年出生于上海一个声名显赫的外交世家。其曾祖父雷士礼曾供职于李鸿章幕府,协办洋务与外交。祖父雷品章曾留学英国伦敦林肯法律专校,取得过英国大律师资格,是第一个取得外国律师资格的中国人之一。辛亥革命后,他祖父作了孙中山护法军政府外交部的副部长。雷鸣远的父亲雷焕忠留学美国耶鲁大学,获国际关系学博士。回国后在唐绍仪内阁做事,任外交部总长助理,时年25岁。他精通英、日、法三国语言,对国际法及国际外交史更有精深研究。后因官场舞弊案被罢官,祖父雷品章遂带领全家回到上海定居。

南京国民政府建立后,雷品章获得平反,重返南京任职,当了内阁秘书,父亲雷焕忠也随同一起去了南京。雷焕忠以其在外交领域的长才获得当时的外交总长顾维钧的赏识,从1915年起,历任驻墨西哥参赞;驻日本国副公使、公使;驻法国公使。

雷鸣远在上海完成了自己早年的学业,十五岁时随父母去了日本。父亲雷焕忠在任职日本公使期间,不知何种原因,家中突发变故。七年前,亦即1930年的一天下午,一群暴徒突然闯进雷焕忠在东京的家中,抄走了一大批书籍、珍宝和古玩,并将雷母钱氏打成重伤,不久钱氏就在东京医院不治身亡。雷焕忠身居公使要职,当即向日本政府提出强烈抗议,并通过外交部向日本外务省发出照会,责成日本政府查明案情,缉查凶手并给以严办。但日本外务省推诿、拖延,并不认真办理,最后以“不明身份黑社会分子入室抢劫”为名进行搪塞,使此案不了了之。

遭此打击、变故之后,雷焕忠万念俱灰,就在他准备带领全家返回上海退隐之际,接到了外交总长顾维钧的调令,调他转赴法国出任驻法公使。他知道这是上司对他的某种安慰和补偿。于是,雷焕忠强忍丧妻之痛,带着雷鸣远去了法国。在法国,雷鸣远在父亲的关爱下不断成长,以优异的成绩考取了巴黎大学,主修法国文学和比较文学专业。

四年后雷鸣远毕业了,这时已到了1936年。父亲雷焕忠退意已决,坚决辞去公使一职和本兼各职,回到了上海,靠着多年的积蓄和在国外建立的人脉关系,开了一间进出口公司,专事进出口贸易。本来雷焕忠想让儿子也回到上海,帮他一同打理公司业务。但雷鸣远却执意留在了法国,进了一家国际性的大公司,作了一名商贸专员,专事对华贸易。雷焕忠思想开明,并没有在这件事上为难儿子,心想让儿子在国外多锻炼锻炼也好,眼界开了,学到了真本事,将来再报效国家不迟。

谁曾想,雷鸣远却有自己的打算。他瞒着父亲,偷偷考入了巴黎警察局预科班,经过一年实习,最终作了巴黎警察局的一名华裔探员。后来在侦破几宗重大案件时表现优异,成绩突出,深得上司赏识,被调进了刑事重案组,一年后当上了副警长。为什么放着金光大道不走,把一个光宗耀祖、衣锦还乡的机会抛诸脑后,去干一份刀尖上行走、整日里与犯罪分子打交道的苦差事、危险差事?这在外人看来也许不可理喻,可雷鸣远却有自己的人生计划。七年前母亲惨遭杀害,莫名沉冤,早已在他幼小的心灵中埋下了火种:一粒复仇的火种,伸张正义的火种。他要去与犯罪分子作斗争的风口浪尖上摔打自己,历炼自己,把自己练成一个破案高手,炼就一副火眼金晴,今后好为母亲复仇,为天下的苦主们匡扶正义,昭雪冤案,讨还公道。他坚信,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天理昭彰,天网恢恢,总有一天,母亲的冤情会得到昭雪,作案的凶手会得到惩罚。

可天有不测风云,意外的打击接踵而至。就在一个月前,他突然接到远在上海的舅舅发来的一份加急电报,告之:“父病危,速归。”这消息犹如晴天一个霹雳,把他打懵了,他赶紧向局里请了一个月事假,想买一张巴黎直达上海的机票。但此时欧洲上空战云密布,根本没有直达上海的飞机,他只好买了张直达香港的船票。等他坐船到了香港,只能转乘邮轮于半个月后回到了故乡上海。可这时候的上海已经变成了火海,日本军队已经赶走了固守上海的国民党军队,全面占领了上海市区。当他回到福开森路自家的花园洋房的时候,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片烧焦的废墟。直到此时,舅舅才将实情和盘托出,原来,一个月前一个周六的下午,一群黑衣黑裤的暴徒袭击了他家的花园洋房,他父亲出来和匪徒们理论,被匪徒们暴打一顿,最后,匪徒们放了一把火,将整个洋房付之一炬。漫天大火中,父亲没有躲避,只身冲进火海,像要抢救什么东西,但最后还是被大火无情吞噬了。雷鸣远得知这个恶耗,顿时晕了过去。等他被抢救醒来之后,才明白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已经一无所有。此时正值战乱之际,父亲死于一伙不明身份的歹徒之手,他和舅舅都不知道要如何追查案件的凶手,更不知道去哪里申诉和告状。原来的国民党市政府已经不复存在,法院也已撤离了上海。雷鸣远倾其所有,掏光了身上所有的钱在法国坟山买了块墓地,和舅舅一起为父亲办了葬礼,匆匆为父亲料理了后事。

雷鸣远亲爱的父亲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被人谋杀了,而且不知何人所为,不知作案动机,甚至无处告状,无处伸冤,案件杳如石沉大海。

雷鸣远刚才还在慨叹国家和民族的命运,此刻的中国已经走到生死存亡的十字路口,亡国灭种已为期不远。其实他自己的命运也是一样,他也走到了自己命运的十字路口了。此时此刻,雷鸣远强烈地感觉到,自己的前路像个黑洞,像一道深渊,像一条没有尽头的隧道。他正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拖向深渊。他想向前走,可每走一步,都会影响生死,每迈一步,都像在赌博。他踩着一个个问号前行,可到处都是问号,他心里全没了底。此刻的命运,就像一艘失了舵的航船,不知道会把自己载往何方。

他下一步该怎么办?

他脑海中倏忽闪现出许多脸孔,许多交错重叠的场景,许多杂乱无章的声音,不断地向他轰击,有一个声音依稀能辨:“能从枪林弹雨中走出来的人,你就去当将军;能从无数次退稿中走出来的人,你就去当作家;能从死亡陷阱中走出来的人,你就去当侦探。”说那句话的人是他在法国警察学院中的教授路易·加卢瓦。

他又想起大学毕业前夕接到过父亲的一封信,父亲除了催他尽快回国之外,还说了一句让他至今难忘的话:“人生就是做决定,是个不断做决定的过程,每一个路口,每一件事情,遇见的每个人,都需要你做出正确的决定。有时候走着走着没路了,你需要做决定;有时候你发现自己站在悬崖绝壁上,你需要做决定;人生有很多十字路口,你都要做决定。我的孩子,当你决定了这一生应该怎样去拼、去闯、去赢的时候,全世界都会为你让开大路。只要你敢于向前走,总有光芒引导你。”父亲的这番话,至今言犹在耳,振聋发聩。

他又想起了大仲马笔下的“基督山伯爵”,那个把生命化作夜空中一道闪电的人,那个心里一有火种就会燃烧,就会奋起,就会酝酿成复仇的底火而终于爆发的人。他就是自己的榜样。

他还想起了高尔基笔下的英雄“丹柯”,掏出自己的心脏,化为一把火炬,在漆黑的树林里,为迷途的众生照出一条雪亮的道路来。

老师的话,父亲的话,基督山的身影和丹柯的形象,一下点醒了他,好悬啊,他差一点就犯下了那个以后再也没有机会重犯的错误。他开始嘲笑自己的懦弱、迷茫和渺小,是一个经不起灾难考验和烈火淬炼的人。他狠狠挥了下手臂,似要跟过去告别:“去它的死亡陷阱吧!去它的死神召唤吧!”他决定把死神打发到魔鬼那儿去!他知道自己冷却的血液还会重新燃烧,前进的道路上还有使命在引领,他还有更多活下去的理由,那就是:寻凶、复仇和雪耻!

这一刻,他做出了一生中最重要的一个决定:活下去!

但是现在,他必须先吃一顿饭,一天内唯一的一顿饭,一顿连汤带水的热饭。

他下意识地摸摸衣兜。

游览船到了外滩轮渡码头。

人流拥挤。雷鸣远挤到了下船人流的最前面,第一个踏上了码头的水门汀地面。上岸的决定让他豁然开朗,仿佛另外一个生命瞬间进入了躯体。

弦目一闪,耸立在各座大楼顶上的霓虹灯广告牌纷纷亮了起来。上海的银行和写字间下班的时候到了。职员们涌出大楼,他们大多都是西方人。男人大都穿着笔挺的西装和油光锃亮的皮鞋,女士们则穿着珍贵的皮毛大氅,戴着水貂皮帽子,说说笑笑挤上大街。

马路上的交通顿时混乱起来。自行车、行人、摩托车、轿车、重载着货包的塌车和瘦马拉的马车滚流不歇,双层公共汽车居高临下地夹在中间,而苦力们拉着黄包车在车流中穿来梭去,曲折奔走。嘟嘟的喇叭声、叮叮当当的铃声、聒噪的吵骂声和叽叽嘎嘎的轮轴声混成一片噪音。

不知怎地,在他听来,这噪音竟变成了世界上最悦耳的音乐。

高级轿车无所畏惧,在车流中挤出一条路来。有几辆在一栋屋顶呈金字塔状的豪华大厦前停下。几名包着红头布的锡克族门卫举着伞上前打开车门,衣着光鲜的男女下了车,旋即被旋转门卷了进去,然后出现在闪闪发亮的水晶吊灯下。门外的汽车则在夜色中驶向外滩去泊车。

雷鸣远在一片片璀璨灯火的吸引下横穿马路,迈着坚定的步伐向开汽车的、骑自行车的和拉黄包车的挑战,在车流中闯出一条路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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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书立志向广大读者介绍一些人类历史未解的谜团,分别从外国军史谜团、中国军史谜团、历史疑云、名人疑案、古老的文明、传说中的历史、迷雾重重的宝藏这七个方面向读者一一展示了人类历史所存在的扑朔迷离、神秘奠测的谜团。此外,本书具有很强的可读性、趣味性,将一个个人们耳熟能详的历史谜题以及众多富有传奇色彩的话题,借助简明的体例,精练的文字,新颖的版式,精美的图片等,描绘得栩栩如生,从而披露出大量鲜为人知的历史细节,再现历史的丰富与变幻。
  • 我给总统当御医

    我给总统当御医

    李计留先生——一位中非友谊使者,获得总统嘉奖颁发“骑士勋章”的中国援非医疗队员——声名远播的非洲总统“御医”,在当代中国援非医疗史上颇具传奇和冒险色彩:他以精湛绝妙的中医术和高尚的医德先后“迷倒了”三任总统,对他赞不绝口;他和总统的关系极其微妙,有时亲密无间,有时伴君如伴虎,曾跟随总统到处出访,一享尊贵,有幸列席联合国大会,亦亲眼目睹了总统的婚姻和爱情复杂关系的内幕……
  • 麋1黑风

    麋1黑风

    群体中,人际关系都离不开一个三字,具体到一个人身上就是三分之一的人喜欢,三分之一的人对你一般,三分之一的人讨厌你。好的要掏心,中立的要争取,敌意的要进攻。因此生活有一个原则,及去彼取此的原则。
  • 妙骨生香

    妙骨生香

    这是一个女扮男装的女主被送入京城为质后被暴君强取豪夺了的故事。二贱蠢萌质子X男神暴君。
  • 冷面君王之独宠弃妇

    冷面君王之独宠弃妇

    当子弹穿透她胸膛之时,她就知道自己的生命已经到了尽头。唯一疼爱的弟弟她已经安排好了一切,除了对那个人的亏欠,这个世界已经没有她可留恋的东西了!所以,她死的坦然!没想到,当她再次拥有意识之时,却是听到她的灵魂所寄住的这具身体的丈夫毫无感情的与人讨论着埋葬她的事。什么?与人通奸?想要那些流氓羞辱于她?作梦!既然上天让她林暮雪借着林雪儿这个身份重生,那她绝不会同林雪儿一般任由着人踩到她的头顶之上!秦浩天,既然你无情,就别怪我不义!一纸休书,你就当当天下人的笑料吧!
  • 王府里的小娘子

    王府里的小娘子

    满京城都听说了,六皇子新娶的正妃是个刚还俗的小尼姑。道贺之余,大家也很好奇,王妃“无欲无求”,夫妻生活怎么过?对此,皇子妃挑了句禅语当答案:饥来食,困则眠。六皇子皱眉,提笔蘸墨:困则一起眠。--情节虚构,请勿模仿
  • 寂静的春天

    寂静的春天

    本书是一本公认的开启了世界环境运动的奠基之作,出版后,迅速成为美国和全世界最有影响力的畅销书之一,被翻译为二十多种文字。书中以寓言故事开头,向我们描绘了一个美丽村庄的突变,并从陆地到海洋、天空,多个角度展现和分析了化学农药的危害。这部作品不仅有严谨求实的科学理性精神,而且文字优美细腻,充溢着敬畏自然与生命的人文情怀。 作者带病写完本书,两年后告别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