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伯符十二日到我家来,因负咎在身,不敢外出应酬,想到乡下来避一避。七十侄女十二日也到我家来了。亦山先生十四日回去,和临山一起都朝拜南岳去了。二十日临山回到学馆,亦山是二十二日晚上到的。科四读《上孟》到最后一章,明日可读完。科六读《先进》三页,最近只耽搁了一天。彭(艹弗)庵表叔十一日仙逝,二十四日发葬。尧阶的母亲十月二日发葬,请叔父题神主名。黄子春做官的声望颇高,审案辛勤谨慎、明察秋毫,百姓都很敬畏他。
你到省城的时间,估计在二十日。这几天我很想收到你的来信,弄清金八、佑九为什么一个也不回来,会不会是因为饷源没有定准,才不急着派人回来?你的性格偏激,很像我。我真担心你因忧郁而患肝病,要注意息心忍耐为要。
二十二日郴州首世兄凌云专门派人到我家,请求我推荐他到弟的营中。听他说弟已在十七日起程赴吉安了。现趁便寄一封信给你,托黄家转送,你接到后,我希望你派专人送来你的回信,以免我挂念。
家中大小都平安。分家的事暂时不提。孩子们读书,我也能安排,你不必挂念。
兄国藩手书
咸丰七年九月二十二日
总宜平心静气,稳稳办去
一经焦躁,则心绪少佳,办事不能妥善。
【原文】
沅弟左右:
昨信书就未发,初五夜玉六等归,又接弟信,报抚州之复,他郡易而吉州难,余固恐弟之焦灼也。一经焦躁,则心绪少佳,办事不能妥善。余前年所以废弛,亦以焦躁故尔。总宜平心静气,稳稳办去。
余前言弟之职以能战为第一义,爱民第二,联络各营将士、各省官绅为第三。今此天暑困人,弟体素弱,如不能兼顾,则将联络一层少为放松,即第二层亦可不必认真,惟能战一层,则刻不可懈。目下壕沟究有几道?其不甚可靠者尚有几段?下次详细见告,九江修壕六道,宽深各二丈,吉安可仿为之否?
弟保同知花翎,甚好甚好。将来克复府城,自可保升太守。吾不以弟得升阶为喜,喜弟之吏才更优于将才,将来或可勉作循吏,切实做几件施泽于民之事,门户之光也,阿兄之幸也。
龙翰臣方伯与弟信,内批胡中丞奏折,言有副本,勿与他人看。是何奏也?并问,余续具。
兄国藩
咸丰八年五月初六日
【译文】
沅弟左右:
昨天信写好了,没有发。初五夜里,玉六自外面返回,又接到了弟弟的来信,信中报告抚州已经被收复,其他各郡也很容易收复,只有收复吉安的难度较大,我唯恐弟弟心中过于焦虑。若焦躁不安,则心绪不宁,办事就会纷乱无序,自然不够妥当。前些年我虚度了光阴,浪费了很多大好机会,都要归因于焦躁。无论发生了多大的变故,总还是要平心静气、稳妥地办事。
我前次说弟弟的职责,以能战斗为第一要义,爱民第二,联络各营将士、各省官绅为第三。现在天气暑热,弟弟身体素来虚弱,如不能兼顾,那么可以把联络这一点略为放松。爱民也可不必认真。只有能战斗一点,那是时刻不能放松的。现在壕沟究竟有几道?其中不可靠的还有几段?下次来信详细告诉我。九江修了六道壕沟,宽深各两丈,不知道吉安可不可以仿照九江的做法?
弟弟保举了同知花翎,真是可喜可贺之事。将来攻下府城,一定可以保升太守。我并不认为弟弟得到升阶为喜事,喜的是弟弟做官的才能更优于统兵的才能,将来定能成为一个廉洁公正的称职官吏,切实做几件对老百姓有益处的善事,那将是我曾家门户的光荣、为兄的幸运。
龙翰臣方伯在给弟的信中,有胡中丞的奏折,说另有副本,而且不能让他人看见。到底是什么内容的奏折要如此保密呢?顺便问一下,详情以后再谈。
兄国藩
咸丰八年五月初六日
做人要有气量
常存休戚一体之念,无怀彼此歧视之见,则老辈内外必器爱尔,后辈兄弟姊妹必以尔为榜样,日处日亲,愈久愈敬。
【原文】
字谕纪泽:
闻尔至长沙已逾月余,而无禀来营,何也?少庚讣信百余件,闻皆尔亲笔写之,何不发刻?或请人帮写?非谓尔宜自惜精力,盖以少庚年未三十,情有等差,礼有隆杀,则精力亦不宜过竭耳。
近想已归家度岁。今年家中因温甫叔之变,气象较之往年迥不相同。余因去年在家,争辩细事,与乡里鄙人无异,至今深抱悔憾。故虽在外,亦恻然寡欢。尔当体我此意,于叔祖各叔父母前尽些爱敬之心。常存休戚一体之念,无怀彼此歧视之见,则老辈内外必器爱尔,后辈兄弟姊妹必以尔为榜样,日处日亲,愈久愈敬。若使宗族乡党皆曰纪泽之量大于其父之量,则余欣然矣。
余前有信教尔学作赋,尔复禀并未提及。又有信言涵养二字,尔复禀亦未之及。嗣后我信中所论之事,尔宜一一禀复。
余于本朝大儒,自顾亭林之外,最好高邮王氏之学。王安国以鼎甲官至尚书,谥文肃,正色立朝,生怀祖先生。念孙经学精卓,生王引之,复以鼎甲官尚书,谥文简,三代皆好学深思,有汉韦氏、唐颜氏之风。余自憾学问无成,有愧王文肃公远甚,而望尔辈为怀祖先生,为伯申氏,则梦寐之际,未尝须臾忘也。怀祖先生所著《广雅疏证》《读书杂志》家中无之。伯申氏所著《经义述闻》《经传释词》,《皇清经解》内有之。尔可试取一阅。其不知者,写信来问。本朝穷经者,皆精小学,大约不出段、王两家之范围耳。余不一一。
父涤生示
咸丰八年十二月三十日
【译文】
字谕纪泽:
听说你抵达长沙已经一月有余,为什么至今没有写信到军营中来?少庚的讣告信件有一百多封,据说都是你亲自写的,为什么不拿去让工匠刻写?或者请人帮写呢?我的意思并不是让你惜力,而是因为少庚生前未满三十,我们和他不是至亲,礼节也不适宜太隆重,而且你也不能太劳累。
想来你也回家过年了吧?今年因为温甫叔在战场牺牲,家里的气氛和往年相比迥然不同。去年我在家中,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和温甫叔发生了矛盾,简直跟那些粗鄙的乡下人无异,现在想来,依然深感悔恨。如今虽然身在异乡,还是不免会郁郁寡欢,心生愧疚。你应该理解我的心意,在叔祖和各位叔父、叔母面前多些敬爱之心。平常做事的时候,要谨记全家就是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万不可怀有相互歧视之心,这样家中老辈、内外亲戚必然会器重、喜爱你,后辈的兄弟姐妹们也必以你为榜样,对你更加亲近尊敬。如果能让宗族、乡党们都认为纪泽的度量跟他的父亲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那就是我莫大的欣慰了。
以前我在信中曾教你学作赋,你的回信中却没有提及此事;后来我又写信教导你“涵养”二字,你的回信中同样也没有提到,不知到底是什么原因。以后我在信中议论的事,你回信时要逐一作出回应。
历数本朝大儒,除了顾亭林(顾炎武)以外,我最喜欢的要数高邮王氏的学问。王安国早年以科举鼎甲进入仕途,官至尚书,追谥文肃,以严正之名被朝中官员推崇。他的儿子王怀祖,学问精绝;王怀祖的儿子王引之又以鼎甲入仕,官至尚书,追谥文简。祖孙三代都好学深思,沿袭了汉韦氏、唐颜氏的风范。我遗憾自己学问没有什么成就,与王文肃公相差如此之远,如今只希望你能成为怀祖先生,成为伯申氏,这是我做梦都没有忘记的事。怀祖先生的著作《广雅疏证》《读书杂志》家里没有,不过伯申氏的著作《经义述闻》《经传释词》,在《皇清经解》中都有,你可以找出来仔细研读。若碰到不懂之处,可以写信问我。本朝研究经学的人,都精通小学,但大致都没有超越段、王两家的水平。其余的就不一一说了。
父涤生手示
咸丰八年十二月三十日
心无愧悔,襟怀坦然
于往年未了之事概无甚愧悔,可东可西,可生可死,襟怀甚觉坦然。
【原文】
澄侯四弟左右:
接弟闰月二十四夜手缄,得悉五宅平安。魏承祉之事,吾家尽可不管,别人家信本不应拆阅也。孙大人名昌国号栋臣,系衡州协兵丁。吾调出保至副将向导营之官。上年雪琴将伊营官革去,派管船厂。曹级珊名禹门,广西知县,船厂委员也。吾将彼信已焚化,以后弟不必提及。
金陵大营于闰月十六日溃退镇江,旋复退守丹阳。二十九日丹阳失守,和春、何桂清均由常州退至苏城外之浒关。张国梁不知下落。苏州危如累卵,杭州亦恐再失。大局决裂,殊不可问。
余此次出外两年,于往年未了之事概无甚愧悔,可东可西,可生可死,襟怀甚觉坦然,吾弟尽可放心。前述祖父之德,以“书、蔬、鱼、猪、早、扫、考、宝”八字教弟,若不能尽行,但能行一早字,则家中子弟有所取法,是厚望也。顺问近好。
国藩手草
咸丰十年四月十四日
【译文】
澄侯四弟左右:
收到弟弟于闰月二十四所写的信,从信中得知五宅平安。至于魏承祉的事,我家完全可以不过问,而且别人的家信本来不该私自拆阅。孙大人名昌国,号栋臣,是衡州协兵丁,我把他调出来,并保举为向导营的副将。去年雪琴将他的营官革除,派去管理船厂。曹级珊,名禹门,乃广西知县,本是船厂委员。现在我已将回信烧掉,以后此事不必再提及。
闰月十六日,金陵大营溃退至镇江,之后又退守丹阳。二十九日,丹阳失守,和春、何桂清二人已从常州退到苏州城外的浒墅关。张国梁下落不明。苏州已危如累卵,恐怕杭州也会在不久后再次失陷。现在大局已成崩溃之势,没什么可说的了。
我外出已两年有余,对于往年未了却的事,也没有什么惭愧悔恨的了。万事可东可西,一切可生可死,已能够做到襟怀坦然,弟尽可以放心。上次在论及祖父的德行时,以“书、蔬、鱼、猪、早、扫、考、宝”八字来教导弟弟。如果不能一一做到,即使单单做到一“早”字,则家中子弟也有可以效法的榜样了,这就是为兄的厚望。顺问近好。
国藩手书
咸丰十年四月十四日
讲求将略、品行、学术
品学二者,亦宜以余力自励。
【原文】
季弟左右:
顷接沅弟信,知弟接行知,以训导加国子监学正衔,不胜欣慰。官阶初晋,虽不足为吾季荣,惟弟此次出山,行事则不激不随,处位则可高可卑,上下大小,无人不翕然悦服,因而凡事皆不拂意,而官阶亦由之而晋。或者前数年抑塞之气,至是将畅然大舒乎?《易》曰:“天之所助者顺也,人之所助者信也。”我弟若常常履信思顺,如此名位岂可限量?
吾湖南近日风气蒸蒸日上。凡在行间,人人讲求将略,讲求品行,并讲求学术。弟与沅弟既在行间,望以讲求将略为第一义,点名看操等粗浅之事必躬亲之,练胆料敌等精微之事必苦思之。品学二者,亦宜以余力自励。目前能做到湖南出色之人,后世即推为天下罕见之人矣。大哥岂不欣然哉!哥做几件衣道贺。
沅弟以陈米发民夫挑壕,极好极好!此等事弟等尽可作主,兄不吝也。
咸丰十年六月二十七日
【译文】
季弟左右:
我刚刚收到沅弟寄来的信,知道弟弟已接到训导加国子监学正衔的任命,心中不胜欣慰。刚刚晋升官阶,虽然不足以作为我们的荣耀,但弟弟此次出仕为官,做事毫不偏激,也不随波逐流,所处地位可高可低,上上下下、大大小小的官员,没有一个人不钦佩赞叹的。因此凡事都称心如意,官阶也由此得以晋升。或许前些年抑郁不畅的怨气,现在都得以畅然舒展了吧?《易经》中说:“天之所助者顺也,人之所助者信也。”若弟弟能够常常想到“顺信”二字,难道今后的功名是可以限量的吗?
近些年来,我们湖南的风气蒸蒸日上。凡是在军中,人人都讲求将略,讲求品行,而且讲求学术。你与沅弟既然在军中,希望你们能将讲求将略列为第一要务,甚至连点名看操之类的粗浅之事,也务必亲自处理,至于磨炼胆略、预料敌情等精微事情更要亲身经历,用心思索。品行、学识这两方面,必须时时自勉自励。只要现在能成为湖南出色的人物,日后定可成为后世推崇的天下罕见之人。大哥我怎能不高兴万分呢?哥哥特地为你做了几件衣服以示庆贺。
沅弟用陈米作为挖壕(的工钱),发放给劳作的民夫,这件事做得非常好!以后类似这样的事情你们尽可以自己拿主意,我不会在意的。
咸丰十年六月二十七日
大者得正,小者包荒
大抵天下无完全无间之人才,亦无完全无隙之交情。
大者得正,而小者包荒,斯可耳。
【原文】
沅、季两弟左右:
十一日接沅弟初六日信,是夕又接两弟初八日信,知有作一届公公之喜。初七家信尚未到也。应复事,条列如左:
一、进驻徽州,待胜仗后再看,此说甚是。目下池州之贼思犯东、建,普营之事均未妥协,余在祁门不宜轻动,已派次青赴徽接印矣。
一、僧邸之败,沅弟去年在抚州之言皆验,实有当验之理也。余处高位,蹈危机,观陆、何与僧覆辙相寻,弥深悚惧,将有何道可以免于大戾?弟细思之而详告我。吾恐诒先人羞,非仅为一身计。
一、癸冬屏绝颇严,弟可放心。周之翰不甚密迩,或三四日一见。若再疏,则不能安其居矣。吴退庵事,断不能返汉,且待到后再看。文士之自命过高,立论过亢,几成通病。吾所批其硬在嘴、其劲在笔,此也。然天分高者,亦可引之一变而至道。如罗山、璞山、希庵皆极高亢后乃渐归平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