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起千峰,风莫停,黄沙吹眼揪心。坪城滩上,人道是,蔡氏歇房坟冢。黄河暄溷,岸柳飞虹,卷起春秋梦。丝路如带,一时多少豪情。
曾忆先辈当年,博风击浪间,雄姿挺拔。铁笔耧耙,耕读处,诗书礼仪升华。西陲创富,逐梦多冲突,爱恨交加。自强不息,栽培烂漫春花。
话说清嘉庆、道光年间,河南开封一带,黄河决溢泛滥。洪水过处,田园牲畜悉数遭殃,平民百姓死伤无数,触目惊心。数日之内,蝗虫肆虐,疾病流行,饿殍遍地,盗贼纷起。官吏富商畏之如虎,各自相顾;大批灾民拖儿带女,四处奔逃。痛苦之状,惨不忍睹。
我的一世祖蔡国柱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开始向茫茫大西北逃难移徙,寻找活路……
黄水泛,开封殃,中州千里话凄凉。世祖国柱闯西北,泪眼蒙眬父病亡。人在穷途志不短,金城关前情义长。辛酸往事俱峥嵘,艰苦创业当自强。志不易,意气扬。
一轮红日在地平线冉冉升腾,给飞鸟的翅膀、脉动的河流、稀稀疏疏的庄稼树木、炊烟袅袅的屋舍庄道、打扫庭除的农人、在睡梦中醒来的寥廓大地,涂上了温暖的亮色。一只陶罐浸进蜿蜒东去的赭黄色河流,一位白夹袄、黑裤子、红腰带的少男把装满水的陶罐从河边提起来,几滴溢出来的水,打湿了他黑色的布鞋。一只渔船驶向那烟波浩渺的逝水长天,看不清驾船人的模样,只有那船头的桅杆连同渔船在波滚浪涌的河面上起起伏伏。两道长长的河堤蜿蜒东去,像护卫这条河的巨蟒,用它笨拙的身躯牵制着河水的流向。这河流叫黄河,中华民族的母亲河。这地方叫中州,位于黄河中下游,千里太行山脉、伏牛山脉、桐柏山脉、大别山脉东麓,是中国人口密度最大的一方热土,山水河岳秀丽壮美,绵长相连,是中华文明和中华民族的主要发源地。这河堤叫黄河大堤,俗称“地上河”,是中州人创造的人间奇迹。
亲爱的读者,现在,我要讲一个长长的故事。讲讲世世代代繁衍在中州大地的我们蔡姓人家的来龙去脉,悲欢离合,不懈追求和顽强奋斗的故事。故事的主人公就是“我”,生于二十世纪四十年代初。
瓜瓞绵绵,江河泱泱。关于我们蔡姓的由来,据史料记载,始于蔡国。据永登县蔡姓人珍藏的《蔡氏歇房分谱修辑》记载:蔡姓之由来,乃周天子文王所赐国号,称蔡国,其都设于河南汝南上蔡县。周文王子叔度,封蔡,其子曰胡,续封于蔡仲,后因氏焉。蔡伦,发明蔡侯纸,闻名天下。蔡邕,特著诗书碑铭记,定六经文字。蔡元定,古文学家,其子蔡沈,著书传行世。蔡氏相传至今矣。
据考,现今在永登县歇地沟和县城生活的蔡氏歇房人,祖籍在河南开封府祥符县。祥符县是今河南省开封县旧称。汉于此置浚仪、开封二县,前者在今开封市西北,属陈留郡;后者在今开封市南,属河南郡。浚仪县于宋大中祥符三年改称祥符县(宋代惯以年号名地)。宋金以后开封县同为开封府、汴梁路治所。明初开封县入祥符县,故明清均无开封县志。
在我们《蔡氏歇房分谱修辑》中,有文字可查的永登蔡姓歇房人的一世祖叫蔡国柱。《蔡氏歇房分谱修辑》用“蔡国柱千里跋涉,移徙永登,功劳大焉。”这十五个字概括了蔡国柱对永登蔡氏歇房的开创性贡献。
那么,我的一世祖蔡国柱缘何千里跋涉,移徙永登?又是如何从零做起,艰苦创业,振兴家业的?自一世祖蔡国柱之后,我们蔡氏歇房人是如何艰苦创业,延续至今的?我祖父、我父亲,特别是我及亲人,有怎样的坎坷经历和不懈追求?我蔡氏三代之后,如何在政治、经济、文化诸多方面悄然崛起,达到五世之昌的?
家庭是社会的细胞。读者朋友可以从我们蔡家两百多年的风雨历程中了解体味社会变革、人物命运、历史人文、风土人情、人性善恶以及传奇故事、民间歌谣等“土”得掉渣的东西。
要听这故事,了解这情状,且听我慢慢道来。
话说,清嘉庆、道光年间,黄河多次泛滥成灾。我们蔡家世代居住在河南祥符县一个叫蔡三庄的村子。村子坐落在祥符县东南低洼地带,八里开外就是黄河大堤。全村一百多户人家,蔡姓人占多数。人们在一条叫作灞灵渠的大渠两侧居住,房屋的格局大多是土墙土屋,只有光景好一些的人家才有青砖青瓦的两流水大屋和高门楼。平时,蔡三庄人守着几亩薄田勉强度日。出不起钱的青壮年一年之中要到黄河大堤护堤三个月。
历史上,祥符县蔡三庄多次遭受黄河溃决之害。
嘉庆七年、八年,黄河在河南封丘衡家楼决口,直趋东北,河南封丘、祥符、兰阳、滑县、考城、阳武、延津等州县受灾,其中封丘县被淹三百余村。
嘉庆二十四年,河南兰阳、考城、仪封、陈留、祥符、中牟、武陟等县黄河大堤纷告溃决,沿河一片汪洋。洪水袭来,村庄被淹,道路冲毁,庄稼树木悉数倒伏,人员牲畜死伤三分之二,可谓:泥泞漫延,水患肆虐;十室九空,哀鸿遍野;家家断炊,流离失所。
道光二十一年至二十五年,黄河连续五年在河南祥符、河南中牟、江苏桃源等地决堤泛滥。
道光二十五年,我的一世祖蔡国柱十五岁,正处读书求学、活泼可爱的少年时期。蔡国柱的父亲蔡开运五十开外,身高体健,脸阔眼圆,粗通文墨,勤俭持家,农家活样样精通,生意行敢于领先。
为了家计,蔡开运拜河南著名花生糕大师学艺三个月,回到蔡三庄后,依托当地盛产的花生,在蔡三庄村口开办了一座占地三亩,初具规模的花生糕作坊,专做花生糕生意,人称蔡掌柜。花生糕行号“诚义堂”,有账房先生、伙计六人,诚信经营,收入颇丰。蔡掌柜平时省吃俭用,乐助乡邻,在蔡三庄一带小有名气。
花生糕是祥符县的特产。这里盛产花生,以花生为原料制作的花生糕,独具地方特色。花生糕由精制花生粉、白糖、饴糖等料配置而成。成品色泽淡黄,为多层疏松片状,食之口酥松脆,香甜利口,销路甚好。
道光二十五年秋天,狂风肆虐,大雨连绵,道路泥泞不堪。几天后,黄河决口,洪水像巨大的猛兽咆哮而来,四处漫延,蔡三庄未能幸免于难,惊慌失措的人们舍弃家物钱财,呼爹喊娘,纷纷逃命。
蔡开运立即指挥家人向高处跑去,又蹚着齐腰的洪水到花生糕作坊救人。这时,更大的洪水向蔡开运袭来,他来不及撤出,被洪水打了一个趔趄,摸索着站稳脚跟,用尽全力划开洪水,双手紧紧抓住了一棵漂浮的大树枝桠,随着湍急的洪水顺流而下。约莫半小时后,洪水裹挟着一棵松树向一座垮塌的木桥奔去。蔡掌柜看到木桥的桥墩上有一截桥板,灵机一动,在大树快到桥墩时奋力一跃,抓住了桥板,保住了性命。
洪水过处,蔡三庄的庄稼、牲畜等财物悉遭破坏,诚义堂顷刻间被洪水淹没,两位伙计来不及撤出被洪水卷走。
蔡开运落得钱财两空后,并没有气馁,他站在村后的山丘上面,对父老乡亲大声疾呼:“老天爷啊,你卷走人马财物,卷不走我们艰苦创业的铮铮铁骨!你浪淘南天,我们就往西北走!我就不信这大天之下,没有个活路!”
被洪水害得家破人亡的乡亲们当即推选蔡开运为领头人,带上逃难的东西向西北方向艰难而行。
蔡开运戴一顶锈迹斑斑的破草帽,穿着缀满补丁的毛蓝布衣服,脚上是露出脚趾的黑布鞋,经年累月没有洗过的灰布腰带间斜插着祖辈相传的铜烟锅,烟锅上系着拳头大的旱烟袋,右肩上搭着做工精细的青布褡裢,褡裢里装着碗筷针线和旧布片、烟渣子之类的物件。他鬓角花白,额头上有三道明显的皱纹,一双大眼睛深陷在眼眶里。一路上,他顾不上擦去鬓角的汗珠,握紧儿子蔡国柱的手,在风雨中带领逃难的人群一步步沿黄河北岸艰难而行。
无情的秋风像锋利的刀剑在他们父子的嘴唇上割开了一道道小口子,两双和所有逃难男人一样粗糙的手,在风雨漂泊里握得更紧。和一些年老体弱的逃难者不同,他们父子的腰杆一直是挺直的,即便挨饿受冻,也没有弯曲过。
蔡国柱继承了父亲蔡掌柜身上所有的优点,身材挺拔,脸阔眼圆,目光敏锐。他上身穿着渗出汗渍的破布衫,下穿大裆裤、破布鞋,怀揣一块银圆和蔡三庄的一把泥土,一双机灵的大眼睛不时望着领头的父亲。
洪水过后,疫病流行,病魔并没有放过这些在风雨中漂泊的逃难队伍。一晃三个多月过去了,他们这三十一人的逃难队伍中有三分之一的人患上了伤寒、疟疾。就连原本身高体健的蔡掌柜也没有幸免,他浑身乏力,咳嗽不止,身体一天天消瘦。
路上,只要停下来休息,蔡国柱就给父亲捶背,找水喝,等咳嗽稍停,就拉着父亲的手,默默前行。十多天里,他们父子没有洗过脸,梳过头,没有吃过一顿饱饭,所吃都是乞讨而来的剩汤馊馍,更多时候吃的是野草、树皮。汗水湿透了父子俩额头鬓角的发丝,细细的灰土和草屑沙粒密密地粘结在蓬乱的发梢上,卷成梳不开的小毡毡,蔡氏男人特有的大眼睛显得有些黯淡。但在他们抬头望着远方大路的那一刻,眼睛里立刻露出坚毅而沉着的光来。
秋风无情愁煞人,黄水奔腾赛虎狼。蔡国柱强忍饥饿,昏昏沉沉地望着宽阔的河道上泥沙俱下的浊浪,大片倒伏的高粱,斜倚在地面上吐着红缨子的玉米棒子,被暴雨打破的白杨树叶子,被洪水冲垮的沟渠路坝,偶尔打马而过的官差,在官道上逃难的人群,在泥地里爬行的羸弱不堪的农妇,在路旁凄凄哀哀的乞讨者,心里充满了无可名状的惆怅。
……
这是一个难忘的中秋节。一轮金黄的圆月挂在高高的树梢上,蔡国柱气喘吁吁地和父亲躺在河南西部地界一个小小村庄的麦垛上,外公、外婆、爹娘、妹妹的面容不时在眼前浮现。梦中,俊眉大眼的小妹拿着娘做的桃形月饼,在他嘴边晃悠。当他伸展脖颈,张开嘴巴,就要吃到月饼的时候,小妹却拿着月饼格格地笑着跑走了。一对黑黑的小辫上,那打结的绸带像跳跃的花蝴蝶。
蔡国柱从美好的梦中醒来,习惯地舔着嘴角,一溜涎水通过舌尖反射到胃部,他想起娘做的月饼。
河道上,一位船夫亮开嗓子唱起了古老的歌谣:
你晓得天下黄河几十几道湾哎?
几十几道湾上,几十几只船哎?
几十几只船上,几十几根竿哎?
几十几个那艄公嗬呦来把船来搬?
我晓得天下黄河九十九道湾哎,
九十九道湾上,九十九只船哎,
九十九只船上,九十九根竿哎,
九十九个那艄公嗬呦来把船来搬。
歌声委婉悠转,沙哑的声音里包含着黄河艄公坚强、乐观、旷达的胸怀。
蔡国柱勉强爬起来,一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里顿时滚出了晶莹的泪花。他依稀记得白胡子、长辫子、豁豁牙、大眼睛的祖父把他领到私塾老师的讲桌前,恭恭敬敬、一笔一画地在一个线装的宣纸本上写下了他的名字——蔡国柱。
私塾老师捋着花白的胡须,望着小国柱说:“想你蔡家人等,率性从事,意坚志刚,艰辛创业,乐善好施,称誉一方。你曾祖父在京城耿直为官,得罪了当朝奸臣,被逐出京城,流放祥符县,仍以国事为重,兴修水利,扶助学堂。而今你应效法你曾祖父,树立宏志,发奋励学,报国安民。你的名字起得很好啊!国之基,在栋梁。梁之基,在立柱。柱之基,在大地。好男儿,志在四方,应柱其间,不屈不挠。”
从这天起,国柱在家人的呵护下,刻苦学习儒家经典,《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幼学琼林》《论语》,每一篇都背得滚瓜烂熟,在私塾和村庄小有名气。
……
那是一个大雨瓢泼的初秋之夜,当蔡国柱从土炕上睁开眼睛,发现和蔼可亲的父亲不在炕上。母亲一只手抓着他的手,一双小脚正颤巍巍地伸到炕沿下。极度的恐惧已经使她的神经有些麻木,嘴巴张着说不出话。铜钱大的雨点密密地打在低矮的房顶上,打在牛肋巴式的窗户上,发出让人恐惧急躁的声音。一道又一道闪电,像凶恶的火蛇划破黑疙瘩云的身躯,流出血红的毒汁。一阵接一阵的滚雷,像千万只无形的手,撕开天空的心肺,发出令人心惊胆颤的吼叫。
冷风吹进风雨飘摇的东草房,鬼哭狼嚎般呜呜地响。他挣脱母亲的手,鲤鱼打挺似的跳起来,把母亲扶到炕上,从风雨吹破的窗户向大门外一望,肆虐的洪水像猛兽一样正从破旧的门板下汹涌而来。阵阵冷风送来黄河大堤上男人们拼着老命抗洪抢险的吆喝声。他依稀听到一个男人粗重的吆喝声:
“决口了——决口了——快,往高处——跑啊,往高处跑!”
“妈,黄河决口了,我们赶快逃命吧。”
蔡国柱用尽全身力气背着母亲一路疯跑到屋后的庙山上,一丈多高的洪水挟裹着麦捆、树木、木桶、水瓢等物,迅速淹没了蔡三庄,呼啸着向村南的低洼处奔腾而去。他亲眼看见自家的那头老牛和挂在村口老榆树上的那口铜钟在洪水中翻着个儿,一会儿就看不见了。
洪水卷走了蔡三庄人的大部分家产,卷走了全村三分之一的人和牲畜。幸免于难的人们在一座雷公庙里勉强挤着过了两夜,洪水仍在稍稍下退后呼啸奔流。
洪水阻断了人们盼望看到亲人的念头,被恐惧和饥饿统治的人们开始谋划着沿山脊逃难。蔡开运满身泥水,从黄河大堤那边蹒跚而来,母亲抹着眼泪说:“娃他爹,你带上柱子一起逃难吧。我留在家里,等洪水过了,收拾破烂家具,给你们看好家。俗话说,东方不亮西方亮,你们逃出去,如果日子能过下去,再来接我!我这身子骨,走不成远路,就在家里过活吧!”
“妈,我不去。我要和你在一起。”
“傻柱子,妈活了五十多岁,也没见过这样大的洪水。看样子,这洪水是不让庄户人活了。妈的病你知道的,生你那年落下了一身病,腿庝得走不上半里路,已是大半个身子入土的人了。你还是人丫丫,快跟上你爹他们逃命去吧。这块银圆,是我结婚那年你奶奶送给我的,你拿上它,做盘缠用。来,你抓一把土,装在这荷包袋里。以后啊,不管你在哪里扎根落户,都不要忘记家乡。你要出息了,就朝河南这边给妈烧纸磕头,妈就知道我儿还活在这阳世上。”
风雨中,母亲难过地低下头,左手抹着深深塌陷下去的眼睛凄凄惨惨地说着话,右手无力地挥动着。父亲倔强地说:“柱子——走!我不信,这天下之大,就没个活路了!”
……
蔡国柱从辛酸的回忆中回过神来,掐指一算,他们一行人离开故乡蔡三庄已经八个月了。现在,他们在一个十室九空的村庄里歇息下来。
蔡国柱看见父亲脸色蜡黄,侧卧在麦草垛上,不停地咳嗽哮喘,一只手颤颤抖抖不停地抓挠手下的麦草。他握住父亲的手,发现一摊血迹洒在麦草上。显然,父亲在他睡着的时候吐血了。为了不让儿子知道,试图用麦草掩盖血迹。蔡国柱吓愣了,怔怔地站在父亲面前。躺在不远处的本家蔡川叔走过来,看到麦草上的血迹,俯下身子,用力脱去父亲的一只鞋。父亲的脚浮肿得很厉害,蔡川叔用力一掐,蔡开运没有任何知觉,只是不停地喘息。蔡川叔一把拉住蔡国柱的手,往前走了二十多步,悄声说:“柱子,男怕穿鞋,女怕戴帽。你父亲吐血了,脚也肿得厉害,估计活不了多久。你往前赶,看看附近村庄有没有大夫。如果你运气好,请来大夫,你父亲或许有救,否则……唉!”
蔡国柱像得了军令的士兵,没命地向西疯跑。只要碰到人,就奔过去,问他知道不知道这附近有没有大夫。得到的回答都是相同的三个字:不知道。他心里着急,又跑了三四里路,没有找到大夫,腿肚子发软,实在走不动了,就斜倚在一棵白杨树上喘息。一位骑马的官差打马过来,看他可怜,顺手扔来一个锅盔。蔡国柱把多半个锅盔揣在怀里,拿着少半个一边嚼着,一边往回跑。他跑了半个多小时,远远望见蔡川叔蹲在地上狠狠地用拳头砸地面。待他走近一看,父亲已经直挺挺地躺在地上,永远闭上了那双熟悉的大眼睛。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更不相信父亲就这样突然离开人世,哇的一声跪在地上号啕大哭起来。
蔡川叔说:“柱子,人固有一死。你也不要太难过。眼下,雨多,我们还要想办法掩埋你父亲。这鬼天气热的时候睁不开眼睛,一下雨就是两三天,如不及时掩埋,遗体怕要腐烂啊!”
一伙逃难者听到哭声纷纷围拢过来,七手八脚先用麦草遮盖了蔡开运的遗体。蔡川叔说:“乡亲们,谁身上有钱,借给我!如果我老蔡活着,一定加倍奉还!”没等乡亲们开口,蔡国柱立即摸出身上仅有的一块银圆,交给蔡川叔。蔡川叔也没多问,领着一个年轻后生买卷席去了。蔡国柱跪在父亲遗体前,哭声不断,泪水涟涟。乡亲们拉他劝他都无济于事。
稍后,蔡川叔拎着一个旧卷席、几张黄纸回来。那个年轻后生借了一把铁锨回来了。蔡川叔蹲在地上,通说了一会儿,那个年轻后生和逃难的乡亲们轮流挖了一个墓穴。蔡川叔解下身上的腰带,把国柱父亲蔡开运的遗体用卷席包扎起来,草草掩埋了。
然后焚纸,国柱长跪不起。他发誓,无论怎样艰苦,吃野菜啃树皮也要活下来,给父亲争光,为蔡家留后,创出一片属于蔡家的基业来!
离开了父亲的坟墓,蔡国柱一行沿黄河北岸一天天向西北方向艰难跋涉。乡亲们自发推蔡川叔为领头人,一路上结伴而行,互相照应。无论谁要到食品衣物,首先给年老体弱的乡亲们。为了节省体力,他们在蔡川叔带领下轮流乞讨,中午时分在规定地点集合,由蔡川叔把要到的食物按每个人的身体状况分给大家。就这样,逢州过县,终于到了山西境地。
由于忍受饥饿,长途跋涉,五六个乡亲身患疾病,无法医治,半路上又死了。蔡国柱他们掩埋了乡亲的遗体,继续赶路。到秋收时节,他们辗转来到太原一带,充当麦客,填满肚子。收完一地立即向西北转移。到达银川,已是初冬时节,他们一个个冻得瑟瑟发抖。蔡川叔在银川碰到一个算命的瞎子,大伙围拢过来,请他指条生路。瞎子也是逃难的河南人,当即把三个铜钱交给蔡川叔。蔡川叔手握铜钱,摇来摇去,一共摇了六次,落在地上,瞎子摸了六次,掐掐算算,说:“往西北走。西北是生门,或许有活路啊!”
他们当即决定往西北走,一路上年轻人帮住地户干些零活,换口粗米淡饭之类的食物,勉强过活。干完一地,再往西北乞讨而去。
道光二十九年深冬时节,他们终于来到了金城关。蔡川叔回头看着自己带的人,当初离开河南有三十一人,现在只剩下二十一人了,十位乡亲在路途中因为饥饿或疾病长眠于山西、银川的大地上。
蔡川叔说:“我们一路乞讨、打短工不是长久之计。现在就地分手,各奔生计吧!”当下,这伙幸存的逃难者哭哭啼啼抱成一团,不忍离去。逃难路上结下的深情厚谊在他们眼前一幕幕浮现开来。蔡川叔安慰道:“都不要哭了。老天爷既然让我们活下来,就有活下来的理由。我们人人都有两只手,有的是力气。只要肯干,不愁找不到活计,吃不上饱饭。”
就这样,他们二十一人在金城关下分手了。蔡川叔和蔡国柱自此相依为命,在金城四处奔波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