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杭杂记》曰:“白塔桥边买地经,长亭短驿甚分明。如何只说临安路,不较中原有几程。”此诗可哀可恨,南渡君臣,得无愧乎!
《闲谈录》:葛天民《尝北梨》诗曰:“甘酸尚带中原味,肠断春风不见花。”此意婉味长,不减唐调。
《云仙散录》:杜甫寓蜀,茧熟。每与妻子躬行乞曰:“如或相悯,惠我一丝两丝。”《自京赴奉先》诗曰:“老妻既异县,十口隔风雪。谁能久不顾,庶往共饥渴。入门闻号咷,幼子饥巳卒。吾宁舍一哀,里巷犹呜咽。所愧为人父,无食致夭折。”子美贫到骨矣,千载之下,使人酸鼻。予《邺城秋雨》诗曰:“七月雨多烟火稀,茅堂燕雀傍人飞。山妻自是怜儿女,不顾秋风要典衣。”
以上辑自万历二十四年赵府冰玉堂《四溟山人全集》卷二一(即《诗家直说》卷一)。该卷共录诗话129条,人民本该卷仅标120条,加上述7条,尚缺2条,原因是:人民本第17条按全集本当作2条,“作诗不可用难字”以下当别列一条;人民本第40条后一条漏标序号。
(二)据全集本补人民本卷三所缺首条:
古乐府云:“有所思,乃在大江南,何用问遗君,双珠瑇瑁簪。”此承上三句而言。鲍明远《行路难》因学此句发端云:“奉君金卮之美酒,瑇瑁玉匣之雕琴。”元徽之《金珰玉佩歌》云:“赠君金珰太霄之玉佩,金锁禹步之流珠。”欧阳永叔《送王原甫》云:“酌君以荆州鱼枕之蕉,赠君以宣城鼠须之管。”黄山谷《送王郎》云:“酌君以蒲城桑落之酒,泛君以湘累秋菊之英。”明远不以古乐府为法,而起语突出,诸公转相效尤,何邪!
以上辑同上卷二三(即《诗家直说》卷三)。此条王季欣先生已据耘本补出,但耘本有三十四字漫漶不清,王先生校补了二十五字,并不尽如原文。今全录此条,字体变更为宋体者即据全集本所校补者,读者与王文对照,自可辨识。此则诗话中“元徽之”,王文作“元微之”。按:考《全唐诗》卷二六五,《金珰玉佩歌》当为顾况所作。
(三)据李本补遗1条:
顺轩子《郊居》一绝云:“田园自幽寂,谁访野人居。碧草斜通径,白云低覆庐。”此作闲雅可爱。
以上辑自万历间李本纬序本《重刻诗家直说》卷四第66条。此条与全集以下各本卷四本第66条(人民本同)完全不同,可作人民本之补遗。
(四)据《诗慰》补遗3条:
作诗别有想头,能暗合古人妙处,法在其中矣。如为将者当熟读兵书,又不可执泥,神奇自从里许来。
生得想头远,打得机关破。立得脚跟牢,占得地步阔。洗得肚肠净,养得面皮好。此六者,诗之统要,重在想头,庶得完美。
夫梦由乎思,思有偏正,见乎梦,正则升于太霄,凤鸾前导;偏则落于阴谷,狐狸后随。此偏正之验也。然想头亦有误人处,学者当自察之。
以上辑自《诗慰》初集卷一《四溟山人选集》第9至11条,前2条亦见《说郛续》本。3条均可作人民本之补遗。
(五)据《说郛续》本补遗8条:
诗境由悟入,愈入愈深妙。法存乎仿佛,其迹不可捉,其影不可缚。寄声于寂,非叩而鸣;寓像于空,非写而见。不造大乘者,语之颠末,若矢射石,石而弗透也。沧海深有包含,青莲直无枝蔓。诗法禅机,悟同而道别,专者得之。
大篇浑雄,长律精工。泥文藻失之冗长,理音节得之浏亮。此虽正法,出乎有心矣。予以至寂、至洁为主,凡欲摛辞,腹中空洞无物,一字不萌,夐然如洗。
凡作长歌有两说:通篇一韵,择字成章,若蜀栈驭马,形虽太局而神自飘逸,勿令赘言夺气。几韵一篇,意到为主,若河源西来,荡乎九曲,力在转折而愈大。二者殊不易得。
少陵超悟之妙,若“白摧朽骨龙虎死,黑入太阴雷雨垂”,至蕴至深,此不必解。李长吉超悟之妙,若“金盘玉露自淋漓,元气茫茫收不得”,明畅而有风刺。凡造语太奇,较之杜老,异轨同辙耳。
槌黄金为片叶,不无气薄而体轻耶!刘随州五言长城,乃坐是病。若少陵“甲子混泥途”之句,气自沉着,体自厚重,安得樽酒夜与谪仙神会,可解饭颗山之嘲耳。
凡造句迟则愈见其工,铿然彻耳,焕然夺目,其充盛何如也。譬诸西洋贾客携所有张肆,其珠玉金宝、珊瑚琥珀、犀角象牙之类,具罗满前,以惬众观,增之弗觉其多,减之弗觉其少,不免冗句杂于中焉。有时翻然改削,调乃自调,格乃自格耳。少陵与太白论文,穷其蕴奥,非出诗草互相点撺,作手自不同也。
有客问曰:“作诗与评诗孰难?”曰:“作者固难,评者尤难。能定句字愈倍骨力,此过目尽其所见耳。步骤威其势,变化神其机。然重迩轻远,所思未周也。譬如边将选兵,用其勇者、壮者,去其老者、弱者也。此备之不备,可屯部伍以守关塞,岂战伐持胜之计耶。夫动之定之,由乎权衡,何啻用兵也。秦汉之将,意不骄而成功大;近代之将,意自满而成功小。功之全否,各在其人,亦随时有待耳。兵也,诗也,事异机同,然法外之法,妙在增减,减一字若掷片石,增一字若加泰山。予以字多则删削之,此孙膑减灶之法;以字少则敷演之,此虞诩增灶之法。二者超悟有因,天使然也。”客笑曰:“观子论文,能受万篇之益,而不受一字之损尔。”
太白《梦游天姥吟》、《蜀道难》、《大鹏赋》,造句参差,下笔豪荡。
以上辑自《说郛续》卷三四《诗家直说》第9、第10、第12至17条。可作人民本之补遗。
(六)《诗慰》本中2条与全集本以下各本相关条目异文过多者,可并存于人民本补遗之中:
大梁李生,诗友也。早过敝庐留酌,谈及造句之法。予曰:“得句不在迟速,以工为主。若丽而雅,清而健,奇而稳,此善造句者。务令想头落于不可测处,信乎难矣。”因出“灯”字为韵,遂得四十句云:“烟苇出渔灯,书声半夜灯,山扉树里灯,风幢乱佛灯,心空一慧灯,塔闪半空灯,石火点船灯,蛾影隔笼灯,厨烟夜罩灯,倦客望树灯,风雨异乡灯,山鬼弄魂灯,夜惨病中灯,穴鼠暗窥灯,霜风逼旅灯,纪梦坐呼灯,江楼两岸灯,屋漏夜移灯,金粟吐华灯,仙家月里灯,思妇背孤灯,窗昏梦后灯,调鹰彻夜灯,农谈共瓦灯,棋罢暗篝灯,呼卢夜尽灯,树隐酒楼灯,村夜绩麻灯,除夜两年灯,鬼火战场灯,林疏见远灯,夜泊聚船灯,海船浪摇灯,殿列九华灯,灵焰凤膏灯,春宫万户灯。”李生曰:“少陵止有‘舟雪洒寒灯’之句,子何灯字之多耶?”予曰:“此乃想头重紧处,专于一,关乎三,偶得自然,思得精致,搜得入玄,此又炼想头之法,使人易入悟尔。”
上条与全集本、李本卷三第18条(人民本卷三第17条)内容文字异文甚多,《诗慰》本录“灯”三十六句(比所言四十句少四句),全集本等仅录“灯”三十四句,两者相校,相同者仅二十四句,“予曰此乃想头要紧处”以下,两者内容迥异,似非编者增删之迹。
宗考功子相过旅馆曰:“子尝谓作近体之法,如孙登请客。未喻其旨,请询示何如?”曰:“凡作诗先得警句,以为发兴之端、全章之主。格由主定,意从客生。若主客同调,方谓之完篇。譬如苏门山深松草堂,具以琴樽,其中纶巾野服,兀然而坐者,孙登也。如此主人,庸俗辈不得跻其阶矣。唯竹林七贤,相继而来,高雅如一,则延上座,始足其八数尔。务匀净则浑成,可造名家,若能骋于远近险夷之间,存乎神气,何往不妙?此李、杜之流也。并观沧浪所云,一法两喻,悟同得其全,悟不同得其半,得其半工乎一律,得其全贯乎诸体,吾子以为如何?”子相曰:“妙哉斯论,虽开我心机,不能加人力量耳。”
上条与全集本、李本卷三第50条(人民本卷三第49条)前半部相同,从“始足其八数尔”以下,两者内容迥异。
三 结语
人民本共录诗话405条(实际标示403条,问题出在卷一,见上述),全集本共录诗话416条,王季欣先生已据耘本补人民本4条(其馀2条为增补),笔者据全集本又增补7条,据李本补1条,据《诗慰》本补3条,据《说郛续》本补8条,共得诗话428条。由于篇幅所限,对于各本之异文与正误不再一一校勘,这一工作要留待今后重版《四溟诗话》时再进行了。[10]
(原载《古籍整理研究学刊》1987年第2期)
注释:
[1](清)钱谦益:《列朝诗集小传》丁集上,上海古籍出版社1959年版,第424页。
[2](清)张廷玉等:《明史》卷九九,中华书局1974年版,第2482页。
[3]同上,第2500页。
[4]为行文方便,除特别标示人民本者外,各版本之条目序号皆为笔者所加。
[5](清)永瑢等:《四库全书总目》卷一九七,中华书局1965年版,第1801页。
[6]同上,卷一七二,第1512页。
[7]傅增湘:《藏园群书题记》卷七,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年版,第853页。
[8]李庆立《谢榛全集校笺》(江苏古籍出版社2003年版)卷二十六“补佚诗家直说三十四则、诗家直说自序一篇”,后者系“据盛以进编刻《四溟山人诗家直说》,又见于《诗慰初集》卷一”,又有“校注”云:“甲戌:诗慰本误作‘丙戌’。六:盛本、诗慰本均作‘九’,径改。谢榛自言:‘予自正德甲戌,年甫十六,学作乐府商调,以写春怨。’(卷二十四之二九九则)按我国古代传统计算年龄方法推算,他实生于弘治戊午(1499),‘万历甲戌’(1574)时应为七十六岁。”笔者重订拙作,在此特加追录,以便读者加以辨识。
[9](明)谢榛:《适晋稿》六卷,明刻本,录存谢榛癸亥至乙丑(1563—1565)客居山右时所作诗五百首,冯惟讷、孔天胤批点受梓。今浙江图书馆有藏。
[10]李庆立《谢榛全集校笺》(江苏古籍出版社2003年版)卷二二至卷二五即《诗家直说》四卷,收录诗话416条,卷二六补佚34条,共得诗话450条,是为目前所录谢榛《诗家直说》内容最完备者。是书相关校注,可与拙作相参阅,俾读者加深对《诗家直说》版本源流的了解。同时,此篇拙作又是笔者与李庆立先生建立长达二十六年亦师亦友交谊的媒介,“君子以文会友”,信非虚语!先生已于2015年5月3日驾鹤西归,思之凄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