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青独坐在褐色人造革沙发上,面前的玻璃茶几上置着一杯茉莉花茶,袅袅地冒着热气。她的嘴角微微挑起,露出含羞带嗔的可爱表情。
打十二月四号小青来到潇丽发廊学徒,翠萍便给了她一把店里钥匙,让她每天提早过来开门,预先做好一天的准备工作:扫地抹案,整理理发用具,升炭炉烧开水。学徒是师傅的下手,这些事情该派要做的,就如同手术医生旁边的助手。有了学徒小青,翠萍便轻松了许多,不必每天匆匆吃早饭匆匆往店里赶,什么琐事都要亲力躬为了。等到小青渐渐能上手理发,翠萍更会如虎添翼。原则上学徒时间一整年,如果到时小青愿意留下帮忙,翠萍是会跟她拆账的,不会白占用她的劳动力;如果小青另外开店,当师傅的自然也支持,只是又得重招徒弟。师傅从来是培训者,即使发生“教好徒弟,打死师傅”的情况,也是没有办法的。
小青心灵手巧,有眼头见识,翠萍很是满意,以前在太平湖镇开店时也收过两个徒弟,都不抵这孩子。小青见人一脸笑,口齿伶俐,天真烂漫,很惹客人喜欢。她给客人洗头细致得很,有的老先生在她小手的揉搓下舒服得哼哼叽叽,听得人发笑。
今天是十二月二十四号,小青来店学徒已整整二十天了。她扫地擦抹,理顺工具,着炉子烧开水,一切弄妥停当后,便泡了一杯花茶,坐到沙发上休息,静候师傅到来。
小青早上起床后,有一种从未有过的异样情绪裹挟着她,此刻愈加浓重起来。
她昨晚做了一个彩色的梦:春天的原野上,百草繁茂,桃红柳绿,一派明媚,充满生机,她跟在身材高大、相貌英俊的宝存身后,亦步亦趋,像一个害羞的邻家小妹……
“我咋会做这个梦呢?”小青自言自语道。
也不知为什么,打上个月十二日瑞英婶和春勇哥到烧饼店买面粉,她第一次听说了宝存这个名字,便对这位“没头大胆”(瑞英语)救下弃婴的高考复读生产生了无比的好奇和满满的好感。机缘凑巧的是,十三天后,她跟姐夫一家到翠萍家做客,正好碰上回来取衣服给同学穿的宝存,差点儿叫出声来:这个复读生外表形象气质简直就是她最喜爱的日本影视明星三浦友和的翻版!等他从房间里出来,瑞英和翠萍要他到桌上抓瓜子时,她竟不由自主地从凳子上站起来,捧着装着糖炒栗的油皮纸袋走到他面前,要他抓栗子吃。他顺从地伸手抓了几颗。她还要他再抓,他像个大哥哥一样报以亲切的微笑,使她如坠梦中,以致他和同学离开后,她坐回凳子竟发愣了好长时间,直到大人们拿她打趣,才反应过来……
十二月四日,她来到翠萍的理发店,当她听说让她当学徒也是宝存的主意时,一股暖流顿时在她周身流淌,她真想再次见到他……红豆满月这天,她终于得偿心愿!她看到宝存带着两位同学买来给红豆的礼物,并担当舅舅的角色笨拙地替红豆戴上手镯和脚镯,心里有说不出的欢喜和感动;在去泰安酒家的路上,她频频后顾,因为最后一辆三轮车上坐着宝存;酒宴上姐夫跟宝存拼酒,简直“寻榔头打头”,被宝存弄得狼狈不堪,她简直心花怒放,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胳膊肘朝外拐……
红豆被抱走的这一周,翠萍跟她闲谈时总提到宝存,说宝存日后必有福报,说宝存生活、学习又像以前一样正常了,她们一家人也跟着舒心了……她静静地听着,她很喜欢听翠萍谈宝存呀!两天前翠萍跟她讲了宝存的家史,她无比震惊,头皮发麻,忍不住涌出一串串晶莹的泪珠,哽咽着说“宝存哥太可怜了……”,这天剩下的时间她一直在难过,回家后晚饭都吃不下。这位善良纯洁的少女心里充满了对宝存的怜惜,却又没有办法表达,只能没头没脑地胡思乱想,昨天夜里竟然梦到了他,而且是个彩色的梦,欢乐的梦……
其实,小青做的这个梦,便是少女春梦——
她已情窦初开。
翠萍骑着心爱的小坤车离家出发,朝凤台路的发廊骑去。天空澄碧,冬阳明艳,照在身上暖洋洋的。一路上人车熙攘,水乡古城充满了喧闹和活力。
她的车篓中放着一只用厚围巾包裹着的塑料饭盒。
昨天下午宝存从石塘家中返校,捎来一网兜生粽子。这次回去他告诉家人近段时间放假不回来时,早、中、晚三顿都是在翠萍家吃的饭。满珍和友贵感到很意外,又十分感动。满珍连夜裹了几十个粽子要他带过来,以表示谢忱。瑞英和翠萍想不到宝存的家人这么执礼,都非常高兴。今天早上瑞英把生粽子煮了一锅,米粽蘸白糖,又甜又香,实在是至上美味,春勇一下子吃了四只,连呼“过瘾”。翠萍用塑料饭盒给小青装了两只,让她也解解馋。
翠萍在店门口把坤车锁好,拉开玻璃移门。
“姐,你来啦!”正在遐思中的小青一醒神,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小青,看我给你带什么好吃的了?”翠萍把厚围巾中的塑料饭盒拿出来摆到茶几上。
“是什么呀?”小青揭开盒盖,顿时眉开眼笑,“粽子!”她欢叫起来,“姐,我最爱吃粽子了!”
“晓得,你爱吃粘食。”翠萍怜爱地说。
小青灵巧地剥开粽箬,张嘴咬掉一个尖角。
“小馋猫,慢慢吃,别噎着!”
“嗯……好吃……我还是端午节吃过粽子呢!”
翠萍告诉她粽子是宝存从家里带过来的。“他奶奶亲手裹的,满满一网兜,三十几只哩!”
“你们对宝存哥好,所以他奶奶裹了粽子来还情。对吗,姐?”小青一边吃一边天真地问。
“你不也对宝存好么!”翠萍打趣道,“头一回见面就捧着糖炒栗硬让人家吃,没羞没臊的小丫头!”
“哎呀,姐——”小青娇叫起来,脸蛋涨得绯红。
翠萍笑过后,自言自语道:“宝存这兄弟,让人情不自禁就要对他好。”
小青慢慢咀嚼着粽子,似乎在想着什么。“姐,你让宝存哥过来理发呀,上次红豆满月时我就看他头发有点长了。”
“对,我回去让你婶跟他说。”
“干吗要婶对他说?”小青忽闪着眼睛,迷惑不解地问。
“我自从开理发店,就很难看到他——他早上起得早,晚自习回来又迟,两头我正好都在睡觉。”
“哦——”小青恍然大悟,感叹起来,“考大学的人真是太辛苦了……”
“是啊,他落榜过一次,肯定有压力呀!以前他没和我们来往时,我们看到他总是很严肃的样子哩!”
“那这次宝存哥来了,我给他好好洗头,让他舒服舒服,轻松轻松!”小青热切地说。
“我哩,就给他理个最时髦的发型!”
“姐,你可不能给他理得太时髦!”
“为啥?”这回轮到翠萍疑惑了。
“宝存哥本来就很英俊,再理个时髦的发型,会不好的。”小青满脸郑重的样子。
翠萍一怔,随即哈哈大笑,“没看出你小丫头还有这套弯弯肠子,是怕别人抢走宝存哥吧!”
“姐,我没有!你坏——”小青撒起娇来。
翌日清晨,宝存在厨房里洗脸刷牙时,瑞英也起身了。农村妇女勤劳,都有早起的习惯,所谓“早起三光,迟起三慌”,起得早能先做掉好多事务,也算是一天开了好头。瑞英起来后,先扫堂屋,扫院子,然后洗衣服,做早饭,一项一项来,有条不紊。既然自己来到二儿子这边当“后勤部长”,家务事就不要他们夫妻沾手,得让他们吃好睡足,才有精神和心情去工作。
瑞英见宝存刷完牙,说:“宝存,翠萍要你到她店里理发哩!你去吧,以后理发就包在她手上——她手艺可是好得很!”
“嗯哪,婶!”宝存说。他决定今天就去理,这次回家父亲在饭桌上说了他,说他头发太长了,不雅观。
中饭后,宝存来到潇丽发廊。在店门侧他看见两辆小坤车并排打在一起,一辆是翠萍的“金狮”,另一辆是长征牌,车身锃亮,一看就是新买的。
翠萍正给一名中年男子剪平头,小青站在旁边观摩。
“宝存哥,你来啦!”小青见宝存拉门进来,喜悦地喊道。
“弟,你先坐下歇会儿,”翠萍也招呼道,“我给这位师傅剪好了就给你剪。”
楚泽这地方,理发也叫剪头,或剃头。
“嗯!”宝存走到沙发前坐了下来。沙发柔软而有弹性,坐在上面特别舒服,他想起一个乡下的土词叫“养屁股”,坐沙发真是太养屁股了。
小青赶紧去泡了一杯花茶,像戏台上的小花旦走着碎步双手端过来,甜甜地说:“宝存哥,你喝水呀!”
“谢谢!”宝存微笑着双手接过玻璃杯,感觉太烫,先放到茶几上,顺手拿起一本发型书翻看起来。
小青对翠萍说:“姐,我先给宝存哥把头洗了吧?”
“行呀。”
男子理发要洗两次头:洗干净了理,理完再洗一下。考究的人还要用吹风机定型,抹上发乳。
小青领着宝存坐到盥洗盆前,先和好温水,然后把他的滑雪衫衣领朝里面卷进去,再在他脖颈上轻轻按了按。宝存顺从地低下头。
“烫吗?”小青用毛巾蘸水濡湿头发,柔声问。
“不烫,正好。”宝存对着水盆,说话有点嗡嗡的。
“那我洗了。”小青打上香皂,慢慢揉搓起来。她小手软绵绵的,揉搓得宝存头皮麻痒痒的,真是舒服极了。不一会儿头上全是白沫,像蓬开一球巨大的蒲公英。
洗完头,宝存直起腰,深深舒了一口气。小青又挤了毛巾给他揩了脸,让他坐到另一张理发椅上。这张新椅子是小青过来后翠萍到建国路理发用品商店买的,不同于老式笨重的铸铁理发椅,造型简捷轻巧,由电镀钢管、硬塑料板和酒红色仿真皮革构成,给人以一种现代美发的时尚感。
小青用干毛巾替宝存揩干头发,拿起一只窄窄的牛角梳子替他梳头。只左右撇了几下,就梳成了三七开的发型。宝存却叉开十指朝后搂了搂,头发马上听话地还原到他习惯的中分。
“还是中分好看,适合你!”小青称赞道。她的声音糯糯甜甜的,天生有种撒娇的意味,很是好听。
宝存在大镜子中见小青喜眉笑眼地打量自己,有些不好意思,找话说道:“门口那辆长征牌小坤车是你的?”
“咦!你怎么知道的?”小青很惊奇。
“判断呗。”宝存心里漾出一丝得意。
“宝存哥,你真聪明!”
小青学理发有灵气,进步很快,让德财和芦花打心眼儿里感到高兴。从西门打铜巷到城北凤台路上班,有三四里路,德财怕小青来回走路累,就替她买了辆小坤车。虽然“长征”名气不如“金狮”,价格也便宜几十块钱,但外形一点儿也不差。小青开心极了,下班后拿到车子,晚上就让姐夫陪她到广场上练,第二天就歪歪扭扭地骑到店里来了。
“好骑吗?”
“好骑极了,我从家里骑过来顶多十分钟,走路要花半个小时哩!”
宝存想象着体态玲珑的小青在马路上骑着崭新的小坤车,肯定非常神气,就跟城市少女一模一样。
“宝存哥,你喜欢骑车么?”
“喜欢。”
“那我可以借给你骑几天!”
“不,我不需要!”宝存连忙说。
“小青,讨好宝存哥哪!”翠萍在那边打趣。
“姐——”小青发起嗲来,“我也是随便问问的,哪里是讨好嘛!”
“哦,不是讨好。”翠萍忍住笑,给客人修完最后几剪子。“小青,给客人洗头!”
小青替客人洗完头,送给翠萍刮脸,赶紧走了回来。她端起茶几上的茶水,“宝存哥,现在不烫了,你喝呀!”
“好的。”宝存接过来一口气喝了大半杯,好香,挺解渴。中午他在医院食堂吃的韭菜炒百叶有些咸。
“小青,打个热手巾把子过来!”那边翠萍又唤道。
“噢!”小青赶快照办,颠颠地跑开去。
客人修完面,搽抹了雪花膏,站起身对镜子左看右看,露出很满意的神色,掏皮夹付了钱。
“慢走,师傅!”翠萍客气地送客。
“慢走,师傅!”小青鹦鹉学舌,声音像唱歌。
“好的!好的!”客人满面笑容,拉开玻璃门走了出去。
翠萍用白布围“叭叭”几下把座椅上的发屑掸干净,招呼道:“宝存弟,我来替你剪!”
……
从理发店回学校的路上,宝存有一种说不出的轻松和愉悦。他喜欢小青对他的态度:自来熟,亲切,乖巧,甚至有点儿赖皮哩。她总是叫他“宝存哥”,叫得那么自然,那么亲昵,他一点也不觉得唐突,反而感到很熨帖。他觉得如果真有这样一个小妹妹,倒也蛮不错的哦!
十二月二十九日是星期六,因为两天后就是元旦,红日中学决定放上三天假。
一下子有三天假期,对于学习紧张的中学生而言,简直像收到了一个大礼包,个个畅心满怀。文补班有些男寄宿生当天下午放学后就没赶着回家,而是留在城里结伴欢度周末,算是辞旧迎新,第二天上午再从容回去。在李中堂的怂恿下,宝存和徐寿春也选择如此,逮住机会放纵一把。
三人约定先去二招洗澡,然后到小刘酒馆吃饭,吃完饭去人民影剧院看电影。吃饭时李中堂心血来潮,说城北溜冰场离这儿不远,我们去学溜冰吧!宝存以前只在电影中见过溜冰,早有好奇尝试之念,便顺口说“好啊”。见宝存同意了,徐寿春自然不好说什么,其实他更愿意看电影——听说是部印度爱情故事片。
由于大家都是第一次学溜冰,又有几分酒意,在旱冰场上控制不住平衡,老是摔跟头。宝存身体强健,跌几个跟头无所谓;李中堂瘦猴子,跌下来很疼,但自己提议过来溜冰的,只好强装笑脸;徐寿春跌的跟头最多,坐在地上气急败坏,大骂李中堂出馊主意,好好的电影不看,偏要来溜冰场出丑挂相。最后他双手扶着场边铁栏杆,坚决不肯再学,宝存和李中堂只得陪他提前离场——都有些悻悻然。
宝存回到秦甸住处,见院子里打了两辆小坤车,不禁惊喜:原来小青在这儿!
小青下班回去,姐夫对她说,今天烧饼打多了,还剩二三十个,要她晚饭后骑车给翠萍家送来,早上煮煮吃。在水乡农村,煮烧饼是待孕妇和客人的,把烧饼撕成块,下冷水煮,煮好了挑上一块猪油,再加一勺红糖,吃在嘴里又甜又香,补人得很。小青愉快地答应了。
小青驮着一袋烧饼骑到环球商场附近,碰上了同学杨花和她的两个女伴,杨花很高兴,邀她一起去吃鸭血粉丝,小青说要送烧饼给师傅呢,杨花便不高兴,问她是同学要紧还是师傅要紧,小青自然不敢说师傅要紧,便随她们去了,这一耽误,再骑到翠萍家时已近八点。
宝存推开堂屋门,看见翠萍、瑞英正陪着小青喝茶剥瓜子聊天。小龙白天玩累了,早被抱上床睡觉了。
“宝存,电影结束这么快?”瑞英问道,他听宝存讲过城里的电影院晚上一般在八点钟开场的,那么看完电影回来总得在九点半之后。
中饭后宝存回来取忘在房间里的钱包,告诉她学校放假三天,他明天上午回去,今晚陪李中堂、徐寿春去看场电影。
“婶,我们没有看电影,去溜冰了。”宝存回答道,朝小青点了点头。小青一脸的兴奋,刚才闲谈时瑞英说起宝存,没想到居然碰上了,她很庆幸自己过来得迟,而且来了没有马上走。
“弟,你陪我们坐会儿吧,正好小青在这里——”翠萍站起来招呼道,“我替你泡杯茶!”
宝存在桌南空出来的条凳上坐下来。
“宝存,你说你们去溜冰,这天怎么溜?外面又没上冻!”瑞英不解地问,把瓜子碟子朝宝存这边推了推。
“婶,宝存哥溜的是旱冰,就是穿带滚轮的鞋子在水泥场上溜!”小青笑盈盈地解释道。
“哦,是这样啊,”瑞英恍然大悟,“就像哪吒三太子,头戴乾坤圈,臂绕混天绫,手持火尖枪,脚踏风火轮——嗬嗬,那可好看!”她年轻时爱听民间艺人说书,居然顺溜地说起《封神榜》来。
“没那么威风,”宝存认真地说道,“我和李中堂、徐寿春都是头一次溜冰,总是跌跟头。我还好一点,徐寿春怕是屁股都跌肿了,坐在地上不肯起来——我们这才提早回来的!”
翠萍把茶泡好了,递给宝存,笑着说:“徐寿春又矮又胖,一看就没有你和李中堂灵活!”
宝存正要说什么,听见外头铁门响。小青便报知鸟似的说:“春勇哥也回来了!”翠萍对她说:“店里生意淡时,回来得就早些。”
春勇进屋后,嘻嘻笑道:“哟,人这么齐,敢情是开茶话会呢!”
“春勇哥!”小青乖巧地喊。
“小青,你可是稀客——你姐夫和姐姐咋不一起过来玩?”
“我是来送烧饼的。我姐姐怀孕了,姐夫不让她乱跑。”小青说。
“哟,德财明年也要做爸爸了!”春勇高兴地说,“你姐姐结婚几个月了,到现在才怀孕,也是稀奇。”
“这有啥稀奇?有的女子结婚两三年才生娃,那叫开怀得晚。”瑞英说。
小青见母子俩侃起了生育经,红着脸看了一眼宝存,恋恋不舍地站起身来,说:“春勇哥下班了,我也要回去了。”
“回吧,迟了你姐姐姐夫不放心!”瑞英和蔼地说。
春勇却开起了玩笑:“小心哦,小姑娘一个人骑车,可别撞上坏人!”
小青吓得对翠萍说:“姐,我怕!”
翠萍嗔怪春勇吓唬人,对宝存说:“弟,你骑我的自行车把小青送回去吧!”
“嗯哪。”宝存答应道。
两人出了院门,宝存骑在前面,小青紧紧跟上。“慢些骑呀,宝存哥!”
很快出了巷道,上了秦甸大街。小县城晚上到了八点多钟,街面上行人便开始少了。路边建筑物上的霓虹灯孤寂地闪烁。寒气浓重,吐气成雾。
两人不知不觉并排骑行。
“宝存哥,翠萍姐真好,想不到她让你送我哩!”
“应该送的,你一个女孩子。”
“谢谢你,宝存哥!”
“不谢。”
宝存蹬车的脚慢了下来。他觉得小青天真娇憨,非常可爱。现在每听她叫一声“宝存哥”,心里都要颤悠一下,也不知为什么。
“你手冷吗,宝存哥?”隔了一会儿,小青问道。
“不冷。”
“宝存哥,我给你织副手套好吗?”
“不要……”
“要的,宝存哥!你要织全指的,还是像我手上这种露指的?露指的好握笔写字哩!”
“……”
“宝存哥,你回答我呀!”
“露……露指的。”宝存轻声说。
“行,那就织露指的!”
从昭阳宾馆拐上环城路,人车就更少了。宝存想,幸好自己来送她,不然还真不大放心。
“小青,你以后来翠萍姐家玩,回去时别走这条路,这条路人太少,路灯也暗。你从通湖路走,拐到玉带路再回家。”
“这条路近些呀!”
“但安全更要紧!”
“嗯哪。”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小青又问:“宝存哥,你们说看电影怎么又不看了?”
“吃晚饭的时候李中堂一时兴起,说带我们去学溜冰,就听他的了。”
“哦,是这样啊!”小青接着问,“宝存哥,你爱看什么类型的电影呢?”
“武打片。”宝存不假思索。
“男生爱看武打片,女生爱看言情片。我两种都喜欢看。”小青说。
“其实,武打片和言情片不能完全分割开来说。比如《少林寺》《木棉袈裟》《自古英雄出少年》,都非常言情,只不过剧情基本上以武打来表现罢了。”宝存谈起了他的电影观。
“你说的这几部我只看过《少林寺》——牧羊女白无暇爱上了小和尚觉远,但觉远因为是和尚又不能娶她。”小青幽幽地说,“其实他俩最相配了,天生的一对。”
“所以凡是电影,其实都是言情的。任何文艺作品,都不同程度地表现人类情感。”
“宝存哥,你懂得真多!”
“哪里……”
“宝存哥,哪天你看电影,带我去好吗?”
宝存有些吃惊,小青这个请求如此直截了当,太突兀了。
“不行吗?”小青追问。
“行的……好吧。”他犹犹豫豫地回答。
“那等你元旦回来!”小青高兴了,说,“就在下个周末——我正好把织好的手套给你捎上!”
“行。”
在西门大街十字路口,两人下车告别。小青摘下手套递给宝存,说:“宝存哥,这副手套织得松,你戴戴看!”
“我手大,别绷坏了。”宝存推拒。
“绷坏了再织!”小青不依。
宝存只好接过来。“好,我戴。天冷,你快回家吧!”
“你戴给我看看嘛——”小青固执地不肯走。
宝存只好戴。硬拉硬拽,勉强绷在手上。
小青这才依依不舍地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