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子的女儿喝了岳成从后山采的药后,很快就退了烧。她对岳成感激不尽,岳成笑道:“当年跟家父学了一点儿医术,我也只是略懂皮毛,没想到还能派上用场。”
“岳大哥,听你说话,好像是读书人呢。”左金珠突然说。岳成一愣,立即说:“我从小在家父的逼迫下看了一些书,谈不上读书人。”
晴子转身回屋去看女儿的时候,石头说:“老岳,你刚刚帮了那个日本女人……”
“什么,你说她们是日本人?”岳成的表情很骇人,“晴子是日本人?”
“老岳,你……怎么了?”石头没想到他会这么大反应。乌天赐也问:“岳大哥,你没事吧?”
岳成将目光转向晴子进屋的方向,咬牙切齿地问:“你们说那个晴子和她女儿真是日本人?”
乌天赐点头道:“是的,她们母女俩确实是日本人。”
“你们怎么会认识她?”岳成沉默了片刻才问,“又怎么知道她没害过人?”
“这个……”乌天赐无言以对。岳成冷笑道:“小鬼子刚刚投降,而这里居然会有两个日本人。你们有没有想过,她们也许是日本人留下来的间谍?”
“间谍,什么间谍?”石头不明所以。岳成没做任何解释。晴子突然从里屋出来,高兴地说:“我女儿醒了,谢谢您。”
岳成却对她怒目相向,盯着她的眼睛质问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晴子没敢出声。乌天赐忙说:“岳大哥,晴子虽然是日本人,但她们也是受害者,也没害过人,当初晴子从军营里逃出来,在这儿生下了女儿。”
晴子站在他们面前,瑟瑟发抖,满脸愧疚地说:“对不起!”
岳成反问:“对不起什么?”
“我们当初从家乡出来的时候,也不知道会发生这些事……”晴子想到自己在军营里所受的非人折磨,好像被电击了一般颤抖起来,忍不住泪流满面。
“岳大哥,晴子和你一样,也救过我们的命。”乌天赐对岳成说。他不忍心见晴子哭得那么伤心,于是让她先进屋照顾女儿。
岳成却说:“那些畜生杀了那么多中国人,他们手上沾满了鲜血。虽然他们现在战败投降,但不代表他们无罪。只可惜那些杀人凶手活着回了国,也许这辈子都不能亲自手刃那些畜生,为那些被他们害死的人报仇。”
乌天赐和石头面面相觑,却又相对无言。
岳成脸上青筋直冒,写满了愤怒,双拳紧握。
“老岳,老岳,你怎么了?”石头连叫两声。岳成才醒悟过来,叹息道:“只可惜再也没机会报仇了!”
左金珠动了动嘴唇,乌天赐忙向他使眼色,他才垂下了头。
长谷川手持长鞭,累得满头大汗。在他面前,一个日本兵被抽得皮开肉绽,耷拉着脑袋,脸上全是血。
“败类,大日本帝国的败类。”长谷川也已经筋疲力尽,有气无力,“大日本帝国的勇士只能战死,而不是像你一样懦弱地自杀。”
原来,昨晚的枪声便来自这个日本兵。但幸好他喝得醉醺醺的,开枪的时候被另外的士兵推了一下,枪口才偏移了下颌。
“你们都给我听好了:我们都是大日本帝国的勇士,要死也只能死在战场上。”长谷川在外面集合了所有的日本兵训话。喝得烂醉的日本兵却一个个站立不稳,东倒西歪,军装不正。
“大哥,你看看那些小鬼子,全都是废物,等拿到黄金,就是他们的死期。”雷豹躲在屋里冷笑起来。王大川道:“要杀了这些日本兵并不难。我现在担心的是,到底是什么人杀了我派下山的兄弟?都两天了,派出去的四名兄弟没一个回山的啊!”
雷豹主动请令:“大哥,我看还是我亲自下山走一趟。”
“也只能这样做了。兄弟,你这次下山前途难料,一定要小心!”王大川道。雷豹拍着胸脯道:“大哥,我雷豹做事你就放心吧。这次下山我一定会摸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我担心外面那些日本兵会闹事。”
王大川冷笑道:“兄弟,你就放心去吧。那些日本兵我已有防备,他们掀不起什么风浪!”
晴子熬了些野菜汤。几人喝了后,总算填饱了肚皮,然后商议接下来的打算。但没过多久,外面突然传来激烈的敲门声,众人只好又躲进了地道。
来者是雷豹,他本来不想来这户人家,但方圆数里却只有这一户人家。
晴子脸上依然涂满了锅灰,装得老态龙钟,颤巍巍地打开门。她还没开口,雷豹已厉声喝问道:“老太婆,最近有没有看到陌生人从附近经过?”
晴子并不言语,只是摇头,眼神看上去非常无辜。
“哼,到底有没有,你哑巴了?”雷豹带来的一个手下又骂了起来。晴子忙连连摇头,声音沙哑地说:“老婆子已很久没见过生人了。”
“量你也不敢骗我,那我问你,你认得我吗?”雷豹又问。晴子惊恐地瞪眼看着他,却不敢多言。雷豹于是得意地大笑道:“老太婆,你给我听好了。老子是大孤山上的土匪,杀人不眨眼,要是你敢骗老子,后果可是相当严重。”
岳成侧耳听着外面的人声,低声问:“大孤山上的土匪?”
乌天赐点了点头。
岳成又道:“来得正好,不妨先杀他几个……”
“不行!”乌天赐拦住他,“他们人多……”
“是,是,老婆子明白了,明白了!”晴子小心应付着雷豹,直到几人走远之后才关门回屋。直到此时,石头才说:“天赐,你这是为了母女俩着想吧?”
乌天赐看着岳成,见岳成眼里也满是异样的神色,他不得不说:“晴子又救了我们,我们不能害了她们母女。”
岳成的脸色慢慢变平和,终于说:“天赐说得对,我们不能恩将仇报!”
晴子掀开木板,一束光线透射下来,正好落到乌天赐脸上。他对晴子抱以感激的一笑,然后出了地道。
“没事了,人都走了!”晴子说。岳成问:“是山上下来的土匪?”
她点头,又道:“一共三个,好像在找什么人!”
“我知道他们在找谁。”乌天赐说,“岳大哥,这儿不能再待下去了,我们必须马上离开!”
石头看了他一眼,表情很奇怪。
几乎所有人都能明白那种眼神的意思,但谁都没点破。
“你们怎么了?”乌天赐这是明知故问。岳成笑了笑,转身对晴子说:“感谢你救了我们,给你添了不少麻烦,但现在我们必须离开。时局很乱,你一个人带着孩子,请多加保重。”
乌天赐冲晴子微微点了点头,道:“请多加保重!”
石头因为岳成文绉绉的一番话语而忍不住笑出声来,更因为乌天赐紧跟的一句话而捧腹大笑,出门后才说:“天赐。我怎么觉得自从认识了老岳,你说话的样子也变了?”
“我变了?”乌天赐问了一句,恍然明白,说,“岳大哥是读书人,读书人说话就是好听。我跟着学两句,咋了?”
“老岳说得好听,但从你嘴里说出来,我就觉得别扭。”石头笑道。左金珠却搭话道:“我咋也觉得好听呢?可惜我不会说。”
“你知道个屁,小屁孩!”石头拍了他一巴掌。他蒙着头边跑边笑说:“天赐哥从来都不骂人,不骂人的才是读书人。”
“你说什么,不骂人的就是读书人?这话谁说的?”石头跳起来追打着左金珠。左金珠大声喊着:“岳大哥和天赐哥都不骂人,就你经常骂人。”
“我就骂你了,怎么了?看你还跑!”石头不依不饶。两人在林子里追逐着。岳成笑着问:“你们仨都是一个庄里的吧?”
“我和石头是一个庄的,从小一起长大。”
“三家子屯的?”岳成又问。乌天赐想都没想就点了头。岳成突然停下脚步盯着他的眼睛看着,看得他直发毛。乌天赐狐疑地问:“岳大哥,你咋这么看着我?”
“你们真是三家子屯的?”岳成重复了一遍。乌天赐似乎明白了什么,赶紧躲开眼神,然后快步前进,还装作若无其事地喊着:“岳大哥,快走吧,他俩都走远了,要不跟不上了。”
岳成看着他的背影,半天没有挪动脚步。
乌天赐一开始想带岳成回杨庄去,但后来想想不保险,毕竟还跟这人不是很熟,所以打消了念头,决定先上山。
石头和左金珠突然跑回来,把沉思中的乌天赐吓了一跳。
“不好了,进山的路口有人守着。”石头的话真的吓到了乌天赐,乌天赐回头看着岳成。岳成问:“有几个人?”
“俩!”
“之前没有守卫的,怎么突然就有了守卫?”岳成觉得匪夷所思。石头又说:“那俩守卫都有枪,路口还有栅栏。”
乌天赐问:“山上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能出什么事?难道是土匪内讧?不可能啊。”岳成否定了很多种猜测。此时他们已经慢慢逼近进大孤山的路口,躲在远处盯着那俩守卫,寻思着对策。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整个大孤山就这么一条路可以上山。”乌天赐的话引起了岳成的异议,他不相信地反问:“偌大一座山,怎么会只有一条路?”说完这话,又说,“我知道了。大孤山之所以叫大孤山,取义便来源于此。在此之前,国军和日本人多次想攻打此山,但都以失败告终。”
“老岳,你怎么知道这么多?”石头冷不防问。岳成笑着说:“你们不是当我是读书人吗?如果连这点儿常识都不知道,怎么谈得上是读书人?”
“对,对,读书人就是读书人,懂的就是比我们多!”左金珠话音刚落,却被乌天赐一把按下了头。那俩土匪好像发现了什么,正在朝他们这边张望。
幸好有惊无险,没发生什么事。
“没办法上山,就无法接近土匪,无法接近土匪,就没办法报仇……”岳成在思考下一步的行动计划,乌天赐也在思考同样的问题。石头突然说:“我有个办法,也许可以知道山上发生了什么事。”
“你说!”岳成道。石头诡异地一笑,道:“布匹店老板,他可以直接上山跟土匪见面。”
“他会听我们的?”
“老岳有办法!”石头看向岳成。岳成果然缓缓地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说:“走,到县城去!”
泰康县的哨卡已经撤销,看来暂时放弃了对凶手的抓捕。
石头和左金珠留守,岳成带着乌天赐进了布匹店。店小二一看到乌天赐,立即就记了起来,忙不迭地说:“客官,您今儿是回来买布的吧?本店什么档次、材质的布料都有,您尽管挑选。”
“这是我家少爷。”乌天赐如此介绍岳成。这是他们事先商量好的。店小二忙迎上去献殷勤,岳成却仰着头说:“让你们老板出来见我!”
“好嘞,二位爷稍等!”店小二返回内屋的时候,岳成顺势坐了下去,跷着二郎腿打量着整个店的格局。
乌天赐装作跟班站在岳成背后,低声问:“岳大哥,我有点儿紧张!”
“紧张什么,待会儿别说话,看我的!”岳成正说着话,钱长生现身了。但他仍然一动不动地坐着,装着目中无人,看都不看对方一眼。
“贵客,贵客啊,请问您需要多少布匹?钱某给您包好了送过去。”钱长生那是相当热情,又是送茶,又是添水。但他仍不动声色地说:“钱掌柜,给你说实话吧。本人今日前来不为买布,是想跟你做另外一桩生意。”
钱长生一愣,忙问:“另外一桩生意?”
岳成起身道:“这桩生意关系重大……”
“请,里面请!”钱长生让开了路。岳成对乌天赐说:“就在外面等我!”
钱长生关上门,坐下后才说:“看样子,岳先生是做大生意的。钱某做的可是小本生意,不知……”
岳成微微一笑,道:“钱掌柜这布匹店生意好吗?”
“童叟无欺,所以还过得去。”
“那再请问一句,钱掌柜的家室可在本县?”
钱长生又是一愣,反问:“不知您问这些是什么意思?”
“随便问问,随便问问!”岳成大笑,“别紧张,岳某跟人做生意之前,必须先要做到知己知彼。这样才不会吃亏,对吧?”
钱长生不明所以,只是赔着笑,说:“钱某的家眷都在本县。这您大可放心,钱某在泰康县做生意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街坊邻居都很熟。”
岳成缓缓地点了点头,这才转上正题:“既然这样,那我就开门见山了。”他说完这话,突然拔枪在手,拍在桌上,把钱长生吓得赶紧站了起来。钱长生哆嗦着问:“岳……岳老板,您这……这是干什么?”
岳成不慌不忙地说:“很简单,你只要认真回答我几个问题。要不然,你,还有你的家人,全都会死在这把枪下。”
钱长生满脸惊恐,瑟瑟发抖,双腿几乎站立不住,战战兢兢地说:“岳……老板,咱们从不相识,钱某也没得罪您吧?为……为何……”
“钱掌柜,”岳成怒吼道,砰的一巴掌拍在桌上,赫然起身,盯着他那双眼睛,装作非常气愤地问,“你认识那大孤山上的土匪吗?”
钱长生闻得此言,整个人瞬间变得僵硬,但随即说:“您……这是误会,钱……钱某是生意人,根本不认识什么土匪。”
岳成怒目圆瞪,一字一句地骂道:“那大孤山上的土匪曾绑架了岳某以及岳某的朋友,最后还将人撕票。岳某这次回来,就是为了向那些土匪讨回公道。”
钱长生忙说:“这真不关钱某的事。钱某冤枉啊!”
岳成一把抓起枪,对着他的脑袋,又说:“你是聪明人,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岳某知道你跟那些土匪暗地里有来往,所以这次回来寻仇,便先找上你。要是你还想隐瞒,岳某便先杀了你,为我那朋友报仇。”
钱长生一听这话,知道隐瞒不过,只好叹息道:“其实钱某也是被逼无奈啊。”
“你跟土匪勾结,还参与分赃,居然说自己是被逼无奈?”
钱长生颓然地坐了下去,沉重地说:“算啦,既然岳先生全都知道了,只要你不伤害我的家人,你说吧,要我做什么?”
岳成收回了枪,道:“早这样不就没事了?何必弄得如此麻烦?”
钱长生无奈地叹息道:“钱某只是个跑腿的,偶尔帮忙在县城打探消息,所以知道的并不是很多!”
岳成冷然一笑,深锁在眉宇间的寒意拧成了一股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