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锁匠也离开后,我驱车来到园艺中心,买了几平方米的草皮,准备用它来覆盖即将出现在花园里的坟墓。尽管我确实在筹备着掘墓,但在内心深处,我真诚地祈祷这一切不要发生。我希望上帝慈悲为怀,让这尸体消失于无形。
完成采购后,我在车里一动不动地呆坐了近一刻钟。我必须回家,可那是我现在最不想去的地方。每逢生活中遇到大难题,我通常都会去找娜娜,我的外婆。但这次实在太棘手,我不想把她也牵扯进来。况且……我还没准备好和任何人提及此事,也不准备继续那些无关紧要的闲谈。
过了一会儿,我鼓足勇气发动了车子。我要进城,在林立的学生咖啡馆中选一家,喝上一杯咖啡,没准还会吃点东西。
“请给我一杯发泡酒、一份九号套餐和一杯牛奶咖啡。”我对服务生说道,心下窃喜竟然能在信天翁找到座位。这是位于法兰克福学生聚居区的一家小咖啡馆。没过多久,我点的东西便悉数摆上了桌。我的手还在颤抖,所以不得不用双手紧紧握住玻璃杯,慢条斯理地啜饮一口。或许这红酒能让我的神经松缓下来。毕竟,到现在为止,我还没采取任何决定性的行动。
慢慢的,酒精开始发挥作用了。这是我今天第一次觉得稍微好受些了。我小心翼翼地试了口面包,希望自己现在真能吃下点东西,不至于一下子全吐出来。我又咬了一口,因为刚才那口让我意识到自己已经饥肠辘辘了。
我好像几辈子都没吃东西了,最后一餐是昨晚某个时候吃的。今天,厨房里的尸体让我食欲全无……好吧,还是想点别的吧。
为了转移注意力,我拿起一本杂志浏览起来。但我一个字都读不进去。那些文字毫无意义地在我眼前胡乱飞舞,字不成字句不成句。我叹了口气,把杂志扔到一边,转而顺着大阳台的窗户望了出去。外面是一个小小的公园。学生时代,我经常在这间咖啡馆露台下方的花园里闲坐,一坐就是好几个小时,一边喝着咖啡,一边和朋友们热烈地讨论最近的考试或是某位有失公平的教授。这里也是我初遇罗恩的地方。
我第一眼见他时,压根儿没想到他会对我感兴趣。他很帅、很男人,也很自信。和我此前约会过的男人截然不同。罗恩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更清楚该如何得到。
带着恍惚的微笑,我的目光在花园里巡睃。我想起了那个炎热的夏夜。那时,我们才刚认识两周。我去了罗恩的空中别墅。那里可以俯瞰整座城市,风景美到令人窒息。但那丝毫无法吸引我。唯有罗恩才行。他的目光紧紧地攫住了我。屋里一直流淌着音乐,但我置若罔闻。除了罗恩和我,其他一切似是都不复存在了。
“你真美。”他终于悄悄地开了口。他一直凝视着我的眼睛,指尖沿着我面庞的轮廓轻轻游走。我暂且闭上双眼,享受这美妙的碰触。它唤醒了我所有的末梢神经,宛若一股炽热的熔岩。
紧接着,我的双唇上掠过一阵轻柔的触感,一股大海的味道接踵而来。
盐。
他的手指继续向下游走,滑过我的下巴、脖子,直至抚上了衬衫的领口。他的指尖若有似无地擦过那薄薄的织物,未曾触及我的肌肤。
一股浓郁的甜香撩拨着我的感官。我睁开眼,看到罗恩手里正拿着一个柠檬。
他用牙齿撕下了一块柠檬皮,优雅而娴熟。他微笑着俯过身来,舔掉我唇上的盐。然后,他吻住了我。
突然间,一股热切的渴望在我心灵深处蔓延开来。我希望他此刻能在我身边,帮我应对这场飞来横祸。可他要到星期三才能回来,而我也不想在电话里和他讲今天的事。报纸上频频曝出通话被录音的案例。再说,我又能说些什么?我本来过得好好的,然后冷不丁地从厨房里冒出了个死人?
一阵和缓的铃音把我从这些纷杂的思绪中拽了出来。是罗恩的短信。就好像他听到了我的心声,知道我现在需要他似的。
“背对背会议。你今天过得怎么样?”
我过得怎么样?不怎么样!
但我不能告诉他,显然不能。如果我告诉他,他一定会想知道是怎么回事。尽管告诉他一切是我现在最想做的事,但我还是用眼前这点不言自明的琐事敷衍了他。“我在信天翁吃早饭。”我按下发送键,呆望着前方出神,丝毫没注意外面已经阴云密布、风雨欲来。明天,生活会一如既往。抑或不然?
死者是什么人?他怎么会在我们家?最重要的是,他是怎么进去的?
真希望自己能不再想这件事了,索性彻底放空大脑,好好休息几个小时。但我做不到。这些问题如旋转木马般在我脑子里循环往复,搞得我都快精神错乱了。突然间,一个念头冒了出来,猝不及防地截断了这些千头万绪:有一个极其重要的问题,我本该一早就知道答案的。我真是傻瓜。我只需翻看一下死者的口袋即可。也许他随身带着钱包。如果我早这么做,现在很可能已经知道他姓甚名谁了。只是想到要在一个死人的口袋里翻来找去,我不由有些反胃。我连忙起身,没等服务员过来,便直奔前台结了账。我开始觉得太拘束了,甚至有点幽闭恐惧症的感觉。我必须离开这里了。
走出咖啡馆时,雨已经下起来了。我往地下车库走去。下面黑魆魆的,有些瘆人。如果你像我一样经过了这么惊魂的一天,那你无论如何都会有同感的。我埋着头在鳞次栉比的车子间蜿蜒而行。刚一踏上两排车子中间的一条窄道,我便听到了一声刺耳的锐响。看来哪个傻瓜把这地方当成赛车场了。
尖厉的声响逐渐逼近。我赶紧穿过窄道,向我的车疾步走去。希望别被那位冒牌赛车手制造的汽车尾气给熏死。发动机的噪声越来越大。我环顾四周,开始紧张起来。就在这时,我和一辆黑色宝马车的车前灯来了个四目相对。这车直直向我撞来,没有减速。
现在我终于明白,为什么站在车灯前的小鹿会一动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