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急之下,有人猛地将我拽到了一边。这时,宝马车疾驰而过,离我非常近,差点就擦伤我了。
“混蛋!”
我哆哆嗦嗦地转过身去。一位英俊的老绅士正笑眯眯地看着我。“你很幸运,小姐。这年头的年轻人啊,”他摇了摇头,“刚拿到驾照,就把自己当塞巴斯蒂安·维特尔[1]了。”
“谢、谢、谢谢您!”我结结巴巴,犹自惊魂未定。幸运的是,他讲话没有夹杂方言。不然的话,我没准一个字都听不明白。一腔歇斯底里的狂笑已蹿至我的喉头,但我连忙忍住了。如果我现在开始大笑,那铁定一发不可收拾。我会像被点了笑穴一样难以自拔。
“不客气。”说着,他扶帽致意,转身离开。
我静立车旁,使劲深呼吸,却只觉胸部一阵紧缩,好似穿了件紧身衣。我又试了一次。好些了。慢慢的,呼吸越来越顺畅。我今天可深呼吸了好多次了。
那人说得没错。一定是哪个年轻人想试试当F1赛车手的滋味,没看见我。
如果闭上眼,我还能清晰地看到宝马司机的那张脸。黑头发,戴墨镜,至少有35岁。算不上年轻。不过,没有人想杀我。肯定没有。
蒙蒙细雨为花园笼上了一层轻薄的面纱。雨水从垂柳的枝条上滑落,滴在我身上。从咖啡馆回来又过了数小时,我在花园里检查地面情况,内心却企盼着此时此刻能躺在床上品味一本好书。但那绝无可能。我迟早都得把那具尸体埋掉。
我开始动手了,只是没什么热情。泥土又湿又重,每一锨下去都能见到蚯蚓在里面蠕动。挖了不到10分钟,我便已筋疲力尽,后背火烧火燎的。但我才刚开始,画好的长方形只下陷了几厘米而已。
我真想扔掉铁锨,爬上床蒙头大哭。这是我这辈子最倒霉的一天了,而现在也还望不到头。我必须振作起来。我告诫自己,以后有的是时间自怜自艾。我要一鼓作气把坑挖好。不再想任何分散注意力的事了。什么都不想!不论得挖多久,我都会咬牙坚持,这样才能彻底摆脱这令人不安的活儿。
有那么一会儿,我实在干不动了,连自我哄劝都不管用了。我彻底虚脱了。铲起的土一锨重似一锨。我几乎无法把锨中的土倒到一旁。我痛苦地哀嚎一声,扔下铁锨,踉踉跄跄地走到那棵垂柳下,顺着它粗壮的树干,脱力地滑坐在地面上。
我需要休息。就几分钟,然后就能继续了……
有种湿乎乎的东西滴落到我的脑袋上。一滴又一滴。我费力地睁开双眼。过了一小会儿,我才搞清楚自己身在何处。我大为吃惊,自己刚才竟然睡着了,还睡得很沉。我服用安眠药已有几个星期了,然后,在这里,在雨里,在寒冷中,在浑身疼痛中,我竟然睡着了。
我的目光落到我刚刚挖出的那个惨不忍睹的坑上。就我现在这个样子,怎么可能挖完剩下的部分?我叹了口气,挣扎着起身。这可不行。不想锒铛入狱,就得继续挖坑。
好在雨势渐收,清朗的圆月在花园里洒下一片银辉。借着月光,我能看清自己在干什么。头顶的月亮又大又重,默默地陪伴着我。但紧接着,突然之间,周遭陷入了黑暗。一小片散碎的浮云遮住了洁白无瑕的玉盘,我唯一的朋友。一阵疾风越吹越劲。树叶沙沙作响。一根树枝应声折断。我听到身后传来一句低语。
那是什么动静?恐惧像铁拳一样,一把攥住了我的心脏。我停下来。仔细聆听。有人在那儿?我竖起耳朵竭力捕捉黑暗中的任何声响。
又有一根树枝断裂了,发出沙沙的声音。我的心陡然提到了嗓子眼,一个讨厌的声音在我脑中低沉地说道:我正孤身一人守着一具尸体。
如果此刻死者的鬼魂出现,瞋目切齿地指责我不为他伸张正义反倒想把他一埋了事,我都不会吃惊。一个寒噤顺着我的脊背缓缓往下蔓延。突然,不知什么滑溜溜的东西碰着了我的胳膊,我慌忙退后一步,一只脚后跟踩到了大坑边上,几经挣扎才勉强稳住了身形。然后,我听到了……一声压抑的尖叫。
几秒钟之后,我蜷成一团,缩坐在坟墓旁边的湿地上,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过了半天,我才意识到,刚才尖叫的人正是我自己。什么事都没发生。没有。根本没有。如果我不断这么告诉自己,也许我就会相信的。
慢慢的,慢得异乎寻常,我开始觉得好受些了。只是大风作怪而已。就是这样。我蜷缩在一片灌木丛旁。不知何时,一片叶子划伤了我的胳膊。
我深吸一口气,站了起来,重新拾起铁锨。够了!我要把这该死的尸体埋掉,然后继续我的正常生活。
终于,这坑挖得够深了。我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把铁锨丢到地上,往树下走去。死者就在那里,距离刚刚掘好的坟墓只有几米之遥。我把尸体拖到了坟边。
然后,我呆立在塑料油布旁迟疑不决。我必须这么做。我为这事准备了半天。我必须把他埋掉。但是,在此之前,还有一件令人毛骨悚然的事情要做:我要搜他的身。没准我能找到线索,知道他的身份。
我真希望自己远在天涯。这是我今天第100次这样祈祷了。
我鼓足勇气把他从油布里拖了出来,让尸体直挺挺地躺在面前,随后战战兢兢地拍了拍他的口袋,什么都没有,口袋似乎是空的。现在我可以重新把他放进油布里,然后……
不,我必须要100%的确定。
我咬紧牙关,把手伸进了他的一个夹克口袋里,然后是另一个。接着,我又搜了他的裤包,但还是一无所获。那么现在,我可以把他埋掉了……这么做,无疑在道德和法律两方面都铸下了大错。
这个念头让我停了下来。我想了好久,到底要不要把我的计划付诸行动。真的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没有,我觉得就算是最厉害的律师也没法助我脱离眼前的困境。对我不利的证据太多了。
一股寒风掠过花园,我不由哆嗦了一下。好冷。我的衣服全都湿透了,紧紧地贴着身体。雨还在下,就好像老天都在为逝者哀悼似的。也许这是件好事,想想看,要不然的话,他的葬礼上连一个人影都没有。当然,除了我。但我眼下的身份显然不是一位哀痛的生者。
我向这人道歉,为我没给他筹备任何仪式,就将随便把他推进一个仓促挖好的坟墓里。我一定会弥补你的。我向他承诺。只不过,我不知道会在何年何月、以何种方式兑现这承诺。
哐当一声巨响,油布落到了大坑里,尸体仍严严实实地裹在里面。我把土重新填入坑内,铺上草席,整平周围的地面。然后放下一切,回到屋里。
注释:
[1]塞巴斯蒂安·维特尔,德国F1车手,2010年~2013年四届F1世界冠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