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如同行尸走肉般驱车回家,一路上身体机械地重复着那些必要的动作,脑中却一遍遍回放着刚才的那一幕:罗恩和一个陌生女人手挽手地穿过酒店停车场,然后停下来,亲吻彼此。我仿佛已然看到了整件事的始末。我想象着他们走进酒店,躺在床上接吻。罗恩,在她耳边低语,说他从未有过这么棒的性爱……想到此,我差点撞到树上。但有什么东西,也许是求生本能吧,迫使我悬崖勒马,及时偏转了方向盘。
终于开回了小区。我走进门,任由前门在我身后自动上锁。我拖着疲惫的身体步入楼上的卧室,直接爬上了床。梦游的感觉一定就和这差不离。不太清醒,但也没真的睡过去。睡觉!这正是我需要的。潜入遗忘之境,暂且脱离这个世界。明天,当太阳升起时,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明天,我会意识到我只是做了场噩梦。罗恩还在出差。就和他对我说的那样。
罗恩正在布鲁塞尔!
这念头突然闪过我的脑海,但与此同时,我心中疑窦丛生,随后又顿觉内疚。我只是扫了一眼后视镜而已,怎么能这么确定和那个陌生女人在一起的人就是罗恩?
我用手背拭掉最后几滴泪珠。当然不是罗恩了!我的神经绷得太紧了。过去两天的压力,近乎彻夜不眠的夜晚,还有那如影随形的恐惧,通通都令我反应过度。难怪我现在如此手足无措,尽想些无中生有的事。罗恩还在布鲁塞尔出差呢!他只是长得像酒店停车场里的那个男人而已,情况就是这样。
想明白后,我俯身从床上撑了起来,把毯子扔回床上,往卫生间走去。镜子里俨然是一个可怜虫。头发乱得一团糟,脸蛋红扑扑的,眼睛肿得跟灯泡似的,更不用说那皱巴巴脏兮兮的上衣了。
我用冷水扑面,想要冲洗掉自己一时崩溃的所有痕迹。虽是杯水车薪,但我仍感觉略微舒服了一点。告别镜子里那忧伤的影子,我转身下楼。
一踏入地下室,我便打量起了眼前那些摆放得一丝不苟的高档酒,琳琅满目、品种繁多。所幸罗恩对这些价格不菲的红酒颇费心思,把它们放置得有条有理,所以我知道哪里能找到上乘的红酒。
我拿起一瓶,来到了起居室,取出一个酒杯,长叹一声,跌坐到椅子里。我慢条斯理地将瓶塞拔了出来,给自己倒上一大杯,豪饮了一口。那甘醇的酒香迅速在口腔里扩散开来。更棒的是,第二口下肚后,令人愉悦的放松感也如愿而至,整个人就像裹在一条舒服的毯子里。
不幸的是,这惬意的感觉没能持续太久。后视镜中那对情侣热烈拥抱的画面令我挥之不去。它不停地出现在我的思绪中。而它每出现一次,我就举杯啜饮一口那与红宝石一色的佳酿。很管用……至少能管个几秒钟。然后另一段记忆又偷偷潜入了我脑中。我听到一声枪响,是我不小心走火的那一枪。还好我已经在弹孔前挂了一幅画。我可不愿看到罗恩发现它时的反应。至于他的枪,已经擦拭一新,妥妥地放到我的衣柜底下了。
我感觉自己像是个罪犯。
我就是个罪犯!
我不是。我心里有两个声音互相抗辩着。是的,你就是!不,我不是!
从什么时候起,掩盖谋杀、知情不报不再算犯罪了?这个问题让我内心的自问自答暂停了一小会儿。然后,所有的一切开始转个不停。那些影像纠缠在一起,在我脑中盘旋不已。停下来!我想要这一切立刻停下来!
可是,它们转得更欢了。也许酒精不是个好主意,因为我开始失控了。我大口吸气,就像过去两天我常做的那样,通过缓慢悠长的呼吸,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可这徒劳无功。我的脑袋仿佛充满了氦气,有种随时都会飘走的感觉。我到现在才意识到,自己一整天都没吃东西了。难怪这红酒能有如此夸张的效果。
我费力地重整思绪,好让脑子有那么点条理。这思如乱麻的状态简直快把我逼疯了。我应该像打扫房屋那样好好清理一下我的脑袋了,来一场春季大扫除,那样应该会舒服很多。嗯,一定会管用。我摇摇晃晃地起身,到罗恩的办公间抓起一张纸和扔在旁边的一支笔。我要列个清单:这有助于赶走那些不请自来的影像和恐惧。
看着面前这张一尘不染的白纸,我紧张不安地轻咬着笔端。此刻我脑子里充盈的不是思绪,而是一堆问题。我真的搞错了吗?还是说我在酒店外面看到的人真是罗恩?和另一个女人在一起?和另一个女人在一起……和另一个女人在一起……在一起……
我蹙眉看着眼前的纸。那些字母如同醉酒般全都混淆在了一起,令我的目光根本无法聚焦。眼前的文字在我脑海中跳着欢快的吉格舞[1],而与此同时,我的手则在自顾自地忙活着。很奇怪,它似乎是完全独立地写下了这句话:
罗恩是凶手吗?
我苦笑一下,看着潦草的笔迹陷入了沉思。也许是因为我喝多了。我不知道怎么会冒出这样的想法,但有一点是确定的:罗恩不可能杀人,就像他此时此刻不可能跟一个陌生女人在酒店开房一样。“整理思绪”一事就到此为止吧。也许喝杯咖啡、吃点东西会让我清醒起来。但我未能如愿,因为大门口突然传来了有人试图开门的响动。锁全都换了,那当然是徒劳。但那声音还是让我胆战心惊,动也不敢动。我死死地盯着门口。
注释:
[1]吉格舞,起源于16世纪的英国,是一种活泼欢快的舞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