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护车抵达时,他正伏在车座里,从马路对面观望。艾玛看起来是那么脆弱,她泪流满面,而她那个暗箭伤人的哥哥正在安慰她。他是多么渴望能靠近一点。但他知道,现在不是最佳时机。事情必须精心筹划——不能操之过急。
此刻,他已回到家中,走进客厅,拿起那张相片。“别担心,小艾,”他对着照片说,“一切都会好的。”
“威尔,你去哪儿了?”见她哥哥出现在医院等候区的拐角处,艾玛说道。威尔出去了一个多小时,看上去精疲力尽。
“我去散步了。”威尔砰的一声,重重地坐在艾玛身边的座位上:“我原本没打算散步的,结果却沿着马路走了下去。等我回过神的时候,已经在尤斯顿火车站附近了。你知道吗,我以前从没发觉,伦敦街道上竟有那么多奇奇怪怪的人——或许我只是太紧张了,但外面感觉并不安全。碰到的人不是流浪汉,就可能是毒贩或者劫匪。然后,回来的路上,我差点被巴士碾了——我感觉自己有点精神恍惚了。”
“你看起来确实不怎么好。”丽兹评论了一句。
“谢谢啊。”他面无表情地说道,眼睛盯着天花板。
“你抽烟了?”艾玛一边问,一边嗅着空气。
“被你发现了。不过,我只抽了一根——虽然没抵住诱惑,但我随后便把剩下的那包烟扔进垃圾箱了。我保证。”他模仿幼年童子军敬了个礼。
“你跟其他人联系上了吗?”艾玛说道,不再谈香烟的事。
“嗯,”他答道,依然看着天花板,“我花了好一会儿工夫才给他们说明白——当然啦,两拨人都喝高了。一开始,他们以为是闹着玩的。抱歉,小艾,但我最后不得不告诉他们真相。不过,话说回来,只是我们所知的而已。”
“没关系,”艾玛回答,“他们早晚都得知道的。”
“他们想来医院,但我告诉他们,医院事故急救中心里的醉鬼已经够多了。现在所有人都回家了。”
“你做得太对了,”艾玛说,“我们可以把这里的最新情况及时告知他们。”
“那么,没有理查德的消息?”威尔揉着眼睛,仿佛想要把眼珠挤出来似的。
“有,”艾玛回答说,“之前医生来过了。他还活着,但处于昏迷中。”
“该死,”威尔摇摇头,“他会没事的吧?”
“他们说还在做检查,暂时还不知道情况有多严重。那个医生提到了脑出血。”
“真见鬼。”威尔深深地吐了一口气:“你知道吗,即使情况看上去不妙,但我还是觉得他会没事的。我觉得我们已经尽力了。”
“医生说希望还是很大的。”丽兹说道。
“希望如此,”威尔说,“我真的希望。另外,我估计你还没有丹的消息吧?”
艾玛摇摇头。
“过来,小妹,”威尔用一只胳膊搂着她,把她拉近,“不管发生什么,我们都会陪着你。”
“像上次一样。”艾玛嘟囔道。
“对,”他说,“像上次一样。”
“艾玛,醒醒,”丽兹说,“他们把理查德从复苏室送回来了。”
艾玛睁开她那棕色的眼睛,几秒钟后才回到现实。她环顾四周,先看到丽兹,然后是对面的医院接待台,几个护士正在那里填表格。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为何在此之后,她感觉很难受。
“几点了?”她一边问,一边揉着僵硬的背。
“快凌晨一点了。”威尔说着,把后脑勺的头发往下抹平——显而易见,他也没能坚持不睡。
“本来,我们现在理论上应该身处伦敦最俗气的夜店之一,酩酊大醉,伴着凯莉·米洛[1]的劲歌跳舞,”丽兹说,“我都计划好了。”
“我知道,”艾玛说,“太辛苦你了。理查德在哪儿?”
“一个护士刚来过,”丽兹答道,“她说我们可以进去看他。他们把他安置在那边的一个单间里了。”她指向一扇门,那儿离他们所坐的地方相当近。
“他们说他的情况了吗?”艾玛站了起来。
丽兹摇摇头:“她什么也没说。”
不过,那个护士本就不必说什么——只要看一眼躺在病床上的理查德,身上连着一台控制他呼吸的呼吸机,一切都不言自明了。
比起在公寓那会儿,此刻理查德的伤势怎么看都似乎更严重了:他头缠绷带,遮住了伤口和后来手术的痕迹,面如死灰。
“他能听见吗?”艾玛问护士。那个女护士胖乎乎的,五十多岁,慈眉善目,操着利物浦口音。
艾玛靠近病床时,她有些期待理查德的双眼会突然睁开,就像恐怖电影里那样。不过当然,并没有。
“我们不知道,真的,”护士如实奉告,“但确实有从昏迷中苏醒的人说过,他们记得在无意识状态下的事情,所以,最好还是认为他们能听得到你们说的一切吧。我们建议,病房里的一切交谈都应该带上所有人,对吗,理查德?”
“抱歉,”艾玛说,“我没意识到。”
“没关系,”护士说,“刚开始你会觉得怪怪的,但很快就会习惯的。”
“我们有多长时间,呃,可以陪着理查德?”
“你们可以待五分钟,不过之后,恐怕医生就得回来了。抱歉。”
“没关系。”艾玛走近病床,抓着四周的护栏;丽兹驻足在她身后,威尔则站在床脚边,一脸凝重。“见到他就很好了。”
“那就不打扰你们了。”护士答道,离开了房间。
“谢谢。”艾玛说道,目光始终盯着病床上那个一动不动的人。“嗨,理查德,”她说道,尽管是跟一个无意识的人说话,她一点也不觉得尴尬,就好像理查德依旧清醒,思维敏捷,正聆听着每一个字,眼神与她交汇,“见到你太好了。我们还以为你可能——”
突然,出乎意料,她失声痛哭起来。
“没事的,艾玛。”丽兹说道,但她的声音同样充满伤感,眼中含着泪水。
“或许这不是个好主意,”威尔说,依然远远地站在床尾那儿,好像理查德患了传染病,“或许我们应该明天再来。对我们所有人而言,这都是难熬的一天。”
艾玛转身去看威尔,注视着他的目光。他说得对。她的脑子里装着太多事情,太多想法在打转。
理查德怎么了?
丹在哪里?
丹是不是……?
“你说得没错,”她表示同意,“我们走吧。”她转身回望理查德,许诺道:“我们明天一起床就来看你。”她把一只手放在他的脸颊上,顿了几秒。他的皮肤很凉,令人担心。
理查德本来是要担任丹的伴郎的。
到底出了什么事?
“谢谢你让我们见他。”他们再次路过护士站时,艾玛说道。
那个陪同他们进入理查德房间的护士从桌前抬起头来。“不用谢。你们等了那么久,让你们见他是最起码的,”她和蔼地微笑说,“没有你们想的那么糟。我在这儿工作快20年了,数不清见过多少那样的人,本来是没什么希望的,尽管非常困难,后来也康复了。我过去总是在想,为什么伤得最重的人康复了,而那些看上去没那么严重的伤者却没挺过来。你知道我意识到了什么吗?”
“什么?”
“爱能影响生死。虽然我也知道这听上去很伤感,但我就是知道。我见识过爱的力量能有多大。所以说,对理查德而言,你们的陪伴非常重要。只可惜他哥哥不能在场。”
艾玛一言不发,寻思着警察有没有告诉医护人员理查德的处境,以及丹和这件事的可能牵连。
“他五分钟前来过电话,”护士继续说,“询问理查德的情况。在这种时候,离家那么远,他肯定不好受。”
“离家远?”艾玛疑惑地问道,事态的突转令她难以理解。
“他在国外出差,不是吗?”
“你确定是丹打来的电话?”艾玛急切地问道。
“他是那么说的。”
“他还说了别的吗?他有消息转达给我们吗?”艾玛的脑子飞转,想着各种可能性。
“他只是让我告诉你们,他很抱歉,”护士说,“他很抱歉不能跟你们所有人在一起。”
注释:
[1]凯莉·米洛(Kylie Minogue),澳大利亚女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