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夕梦】
一辆老式的绿皮火车在漆黑昏暗的隧道里“隆隆”地向前跑着,车身两侧无数看不清的怪谲的阴影向后呼啸闪过,被拉长的残影转而即逝不见。车前方隐约出现了一个亮点,那亮点越来越大,越来越亮,直到宛如探照灯般刺眼且硬生生迎面照来,在眼底弥漫成一片惨白的光亮……“倏”地一下,火车被这张着黑漆漆大口的怪物一下吐了出来,伴着余温未散的呼吸,沐浴在一片阳光的海洋之中。
火车的“鼻息”很重,急促却显得均匀,不知它是在渴望逃离,还是在渴望到达,抑或它根本不知道自己要逃离什么,更不知道自己将会到达哪里,它只是拼命地吞噬着眼前的铁轨,将它们一格一格,一口一口地吃掉。这绿皮包裹着的巨兽任凭身体两侧无数双复眼对铁轨两旁飞速后退直至瞬息而湮没的人物景致视而不见……
已然到了深秋时节,但这铁轨两侧的山川树木还保持着今年最后的一缕苍翠,并不知道自己将在下一场冷雨后冷落成泥,大自然不姑息生死,决绝地,等待着即将到来的花之落叶、树之枯枝、万虫之消声、百兽之匿迹。它曾经用一场雨水赠送给了万物生命,现在正打算同样用一场雨水将一切收回,大自然也是需要冬眠的。
铁轨不断地变换着样式,时而合并,时而岔开,缭绕在火车头前,肆意地摆弄着大地的分割线,切开平原、横跨河流、穿越山脉……宛如一条绿蟒在苍青色的平原、河流、山脉间梭行,乍看上去,它们颜色一致,浑然一体,但是人们都知道,火车不属于这里,火车里的人也从未属于过这里,他们在这里只是短暂驻足或者从未驻足过的路人。火车两侧的景致与生活,不论多么光彩且丰富,对他们而言,都不过是短暂的记忆,亦或根本没留下记忆。“你站在铁轨畔看风景,铁轨上的路人在火车里看你,你不曾记得那逝过的火车,他没有发现世上还有个你”,他们不曾是归人,他们永远是过客,转瞬即逝的过客……
这火车绿蟒身前是口中吐露出的信子,好似在探寻着前行的方向,努力地凭着不知道是嗅觉、触觉还是味觉在摸索着、选择着。但实际上它的方向早已有了一条命运预设安排下的轨道,一条看得见或看不见的轨道,一条它只得沿着行走却无力更无心挣脱的轨道。任凭窗外的风景如何美好,对火车而言,不过是一些模糊且残碎的影像画面,它永远对此视而不见或见而不念,永远只能沿着一条它好像在自己努力寻求却冥冥之中早已有注定的轨道上追求、奔跑。这样的火车悲哀吗?远不够,更悲哀的是它一直以为是自己在掌握自己的人生,掌握自己前行的方向,并且他真的在为此而努力着。
透过玻璃,窗外的景色急速却平稳地移动着,远处青山延绵,一片片绿色相连接,密密匝匝地让人看也看不到边。近处低低矮矮的房檐,似乎是压低帽檐的路人,帽檐遮挡住的是一张张镌满了故事的脸。车内的人看窗外,转瞬即逝,甚至没有时间让记忆的画面定格成为清晰的图像;窗外的人看窗内,也只不过是那绿色巨兽众多复眼中一个个深不见底的黑洞,至于黑洞里的故事,恐怕已无人知晓,也无人关心。
真正的擦肩而过,或许是你连什么时候和谁擦的肩都不得而知。过客没有留下经过的足迹,身后的路上没有,心里的路上也没有,未来的路上,更不会有。“天空没有留下我的痕迹,但我已飞过”在这里只能是一种聊以自慰式的嘲讽。火车与周围的景致擦肩而过,沿着自己命中早已注定的轨道奔跑,好像在一直向前,步伐飞快,实际上却只是一部人生活摆布,命运操控的机械罢了。火车如此,火车上的乘客亦然;又或者说正是每个乘客如此,才一起造就并发动了这个时代的火车巨轮,一旦开启,便“隆隆”地向前跑着,再也停不下来。
列车员推着小车在车厢内缓慢地走着,老套的叫卖词,在她嘴里吆喝得有气无力,不知是因为这午后食困所带来的慵懒,还是日复一日的工作所积攒下的职务的怠惰与腻烦,抑或面对着这个非客流高峰的时节,在略显空荡荡的车窗里,她实在对于销量和收入不抱什么期待吧。零零星星的乘客也多半眯着眼,或干脆用报纸盖在脸上小憩或假寐,全然由列车员从身边经过而不予理睬,甚至他们根本没注意到这个列车员——这个车厢内移动的“小火车”的存在。现实中与他们擦肩而过的人或事或许从未在他们的心里留下半点波纹的回荡,而在他们梦里泛起阵阵水纹的人也终将随着梦的退潮而终将消失不见,一切都不过如火车两侧的景致一般,如梦幻般模糊,似醒来后易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