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已有仵作以及府衙捕役过来拾掇,三人遂移至不远处凉亭交谈。蓝湛与几人附耳吩咐几句,才跟在萧瑞儿身后一块过去。
江亭再开口时,明显比先前谨慎许多,也客套许多:“还未请教二位大名。”
不待萧瑞儿开口,蓝湛已经抢过话头,微微笑道:“这位萧老板,是临俪场过来的。鄙姓蓝,现归沈大人手下做事,这往后么,也算半个临俪场的人。”
说着,又朝萧瑞儿挤眉弄眼,那意思我说的不错吧?
萧瑞儿怎会听不出他话言话语里又在占自己便宜,可当着江亭的面,又在办案过程中,为免横生枝节,实在不好多说什么。因此只冷冷横了蓝湛一眼,没再说话。
江亭一听这话,更觉得自己先前判断不错,也不敢再往深了问,便温言与两人从新认过:“萧老板,蓝……大人。”
蓝湛对于这声大人相当满意,眯着眸子一挥手:“适才跟江庄主说的……”
江亭忙道:“这是自然。不如这样,眼下天色也不早了,二位今晚且在山庄住下,我差人置些酒菜,咱们边吃边聊。”
二人对此般安排均无异议,遂跟着江亭移步别处用晚饭。
华灯初上,夜色妖娆。
天候渐暖,江亭又有意讨好,便将用饭地点选在一处景致优美的凉亭。八角凉亭雕梁画柱,玲珑中不失华贵,外接一座精巧石拱桥,四周是漂浮着璀璨华灯的黢黑湖面。
冰蓝色睡莲与暖橘色花灯相映成趣,淡雅清香随着晚风徐徐袭来。萧瑞儿四下打量着,心中暗忖这江亭果真大手笔,一顿饭下来,光这些烛火花灯就不知费去多少银两,更别提盘内羹肴壶中美酒。
蓝湛却似乎很习惯这般排场,执着酒盏吃喝肆意,浑然不觉另两人的沉默。
旁边江亭则较少动筷,只一径觑着蓝湛面色。原本邀二人共进晚膳,就是想边吃边聊,也好摸摸这两人的底。可蓝湛似乎兴致正好,旁边萧瑞儿则垂着眼吃饭,礼仪举止都优雅的无可挑剔,且没有半点主动问话的意思。
一顿饭下来,江亭都懵了,不是说有话要问么?怎么这二位一个比一个坐得住,倒显得他这个东主小家子气了。
蓝湛饮下最后一盏酒,拿过旁边帕子擦了擦嘴。手指敲了两下墨石桌面,半垂眼眸寻思片刻,才悠悠然道:“江庄主没怎么动筷啊?”
江亭抽抽嘴角,皮笑肉不笑道:“呵呵,江某中午吃的有点多,现下不太饿。”
接着又有些试探的道:“蓝大人可吃好了?”
蓝湛潇洒一点头:“挺好!”
江亭又转向萧瑞儿,见对方不知何时也放下银箸:“萧当家也用好了?”
萧瑞儿翘了翘唇角:“多谢江庄主盛情款待。”
江亭吁了一口气,跟这俩人打交道,都够累的!
蓝湛端起旁边婢子斟的淡茶,轻啜一口,缓声道:“既然大家都吃好了,咱们说正事。”
蓝湛抬眸看了江亭一眼,见对方脸色青不青白不白的,不禁皱了下眉毛:“江庄主似乎脸色不太好。”
江亭几乎咬碎一口银牙,心道你把我的话都抢着说了,能好的了么!面上却连忙挤出一抹笑道:“大概是这里灯火暗。”
蓝湛明里暗里挤兑人,仿佛一提正事他就心虚似地,他哪能当龟孙子认这个亏?别说蓝湛是有意诈他,就是真的脸色不好全身上下都不舒坦,他也得打落牙齿和血吞,觍颜笑着道出个“好”字来。
蓝湛点了点头,唇角噙笑道:“那江庄主就先说说,那两人都是什么来历?”
江亭生怕不赶紧掰扯清楚,这人又出什么幺蛾子折腾人,因此蓝湛话音一落,便快声解释道:“是这样,每年暮春时节,咱们盛兰山庄都要举办个赏兰会。诚邀江湖各路朋友,一同吃酒赏兰,共商江湖大事。若是有中意的兰花,也可买回家中或者馈赠亲朋。”
“今年除了往年例行诸事,还有一则,就是为我小妹选个乘龙快婿。给各世家门派送去的盛兰帖上,这个也是写明的。眼下距离赏兰会还有约莫两旬,今日那二位,是北方镖局过来送信的,信里附了他家二当家的生辰八字……”
萧瑞儿听到这,觉着江亭此番话,倒有七八分是真。那两人身上残留的衣物,灰蓝衣裤,袖口两圈暗金绣边,正是北方镖局一定等级上的人方能穿的。
“人什么时候到的?”蓝湛问。
“今日正午。”
蓝湛眯了眯眸子,笑着问道:“那二人身上衣物销毁大半,五官容貌也一团模糊,且身上再无其他物件能证明身份,江庄主如何能肯定,死的这二人就是北方镖局那两位?”
江亭一愣,辩白道:“可那两位小兄弟确实不见踪影,而且,虽然尸体上衣物破烂不堪,还是能看出北方镖局特有的暗金双绣……”
“除那两人外,庄中再没短少其他人?”蓝湛截断江亭的解释,又问。
江亭有些讪讪:“发现尸体的同时,就有人来报不见那二位小兄弟,我又派人将整个山庄找过……而且那衣裳……”确实十分相似啊!
蓝湛没理衣裳那茬儿,步步紧逼道:“也就是说没彻查过了?”
江亭如鲠在喉,挤出一个字:“是。”
蓝湛搁在桌上的手指又敲了两下桌子,叹了口气道:“这样的话,怕要烦劳江庄主从头查过。”
江亭笑容有些僵硬:“不会……”
蓝湛一耸眉,江亭忙道:“我的意思是,一定要查,必须得查。”
萧瑞儿在旁,虽听得有趣,眼却一直看着蓝湛手上动作,面色也有些不似往常镇定。
江亭一偏头,就见萧瑞儿面色不太好看,不由心间一动,暗道这位又是哪不满意了?便道:“萧当家可有什么吩咐?”
萧瑞儿闻言抬眸,浅笑着道:“不敢。只是方才江庄主说,将那二位北方镖局的朋友安排在庄中何处?”
江亭明白这意思就是想去查看一番,心道这个却不难,便笑着应道:“就在后头安然居。二位若是想看,咱们现在就过去。”
蓝湛却拦下江亭起身动作:“那个不急。江庄主,还有一事。”
江亭忙道:“蓝大人请讲。”
蓝湛扫了眼远处夜色,神色有些莫测:“除却北方镖局那两位,庄中可有别家人到了?”
江亭有些迟疑,还是如实相告:“毕竟还有些日子,除了今日这两位,尚且没外人来。不过……”
蓝湛似笑非笑看着江亭,顺着他的话道:“不过什么?”
江亭说这话时,目光似有若无的瞄着萧瑞儿:“今日午时那会儿,正巧卢家镖局的人也过来递帖子。”
萧瑞儿面色微变,仍就着之前动作,啜了口清茶。目光坦然的看了回来:“卢家什么人?”
江亭露出今晚第一个笑容:“卢老镖头,和他两名手下。”
萧瑞儿微蹙眉尖:“也是为说亲来的?”
江亭轻轻颔首:“正是。”
萧瑞儿唇角微勾:“何时来何时走,在哪用茶吃饭,还请江庄主详细告知。”
“午时来,午时三刻用饭,正在此地。之后由管家陪着,在庄里散步赏兰,申时才走。”江亭一连串说下来,半点不打呗儿,且唇边一直带着笑意,目中却露出淡淡嘲讽。
蓝湛和萧瑞儿各自心中雪亮,早知道这江亭不是个好相与的,原来在这儿等着他们呢!
卢家镖局在江浙一带可谓名声赫赫,也是江南四大镖局之一,在全国都是排的上名号的。更重要的是,卢家镖局,就在一进临俪场的第一家,大红漆底金字招牌,相传是已故南陵王亲笔所书。
午时来申时走,先后分别是北方镖局那二人到的时辰,以及两名死者大概的遇害时间,也就是说,目前除了盛兰山庄自己人,最有嫌疑的,就是临俪场的卢家镖局!
江亭先前种种为难迟疑,此时却倾数化作为着朋友义气的无法无奈,不是他想有所隐瞒,实在是卢老镖头高义,即便是盛兰山庄自己背这黑锅,也不能陷朋友与不义啊!江亭此举,就想表达这个意思,不仅一反先前的不利局面,且反将了萧瑞儿和蓝湛一军!
萧瑞儿云淡风轻点点头,表示记下来,同时淡声道:“既如此,卢家镖局也是要走一遭的。为免再生枝节,还请庄主将那位管家借我们半日,明日一早我们好带着一起,与卢老庄主当面对质。”
江亭磨着牙应下来:“这是自然。”
蓝湛在旁又加了句:“还有,所有递了盛兰帖的,江庄主那应该有名单的吧?麻烦待会儿给我们一份。”
江亭点了点头,招手让旁边人过来,低声吩咐几句。
蓝湛站起身抻个懒腰,有些懒洋洋道:“刚才说那个什么安然居的,今晚上我们就住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