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带两人去厢房的事,随便找个下人便可。偏蓝湛提出要住在安然居,江亭自不可能坐视不管。故而只能赔笑着与两人一同过去,同时吩咐下人,先过去把灯盏点上,并将屋内各处收拾整齐。
蓝湛一听这话就不干了:“从此刻起,任何人都不得进入安然居。”
江亭一愣,也反应过来,忙笑着道:“我这也是糊涂了!蓝大人是想保留屋子原样,方便查案是吧?”
接着便看向旁边跟从的护卫:“就依蓝大人所说,吩咐下去,即刻起,任何人不准踏入安然居二十丈以内的地方。”
蓝湛闻言,瞥了江亭一眼,后者回以斯文一笑。
蓝湛暗骂:真他娘的斯文败类!衣冠禽兽!
萧瑞儿也微蹙下眉尖,这江亭是明摆着跟两人过去不啊!
任何人不许踏入距离安然居二十丈以内,那今晚她和蓝湛两个若是出了什么差池,就不关盛兰山庄任何事,且是“依照蓝大人亲口吩咐”。盛兰山庄顶多落个护卫不严,却不会受太多道义上的谴责。且官府和临俪场来的人,若是一夜间被人摘了脑袋,也只能说明两处的人都太无能了些。
眼前这桩案子,凶手为何人,死者为何人尚不得知,更不用提杀人的缘由和目的。萧瑞儿和蓝湛目所能及者,甚至包括眼前这个翩翩贵公子,都有可能是本案凶嫌。如此情况下,江亭又公然撤离对二人的庇护,萧瑞儿和蓝湛可说是四面楚歌,全无可依。
索性两人都是有些骄傲性子的人,落到此般境地,绝不会想着求人,更不会出言责备对方。其实要责怪,也是萧瑞儿怪蓝湛多些。谁让这人从见到江亭起,就一副大爷样儿,随便换个人都难免心怀怨恨寻机会落井下石,更别提江亭本就是个心胸狭隘锱铢必较的。
一路走着,蓝湛侧眸瞟了萧瑞儿好几次,见她始终面色平淡,始终未露出半分埋怨,不禁有些好奇。便低声道:“喂,你不生气啊?”
萧瑞儿看了他一眼,道:“我为何要生气?”
蓝湛耸肩,朝前头江亭一撇嘴:“虽然蛇是歹毒了些,但若没狼犬主动招惹,也不见得会引来它吐信啐毒液。”
蓝湛声音不大不小,十分自然。江亭是一定能听到的,却依旧步履翩然,姿态优雅,仿佛浑然未觉。
萧瑞儿因为蓝湛不觉间将自己比喻成狼犬而唇角微翘:“那只狼犬也不是无缘无故招惹。况且,有些人事,即便不招惹,也会主动寻上门的。”
蓝湛笑得眼眸微弯,神采风流,嗓音微哑道:“我就知道,瑞儿心里始终是向着我的。”
说话间,已经抱着双臂蹭到萧瑞儿身边,笑容暧昧唤道:“瑞儿……”
萧瑞儿脚下移步,往旁边挪了一尺。
蓝湛恬不知耻,笑着往过跟了一尺,多一寸。
萧瑞儿再挪。
蓝湛再跟。
待到了安然居前,江亭转身,就见暗沉夜色里,身后已空无一人。
之前动静他多少也听到些,不由得失笑道:“二位……”
两人一前一后从距离月亮门一丈远的地方翻墙而入,又一前一后从里面走到月亮门前。
江亭转回身,颇有些哭笑不得的看着两人。要是没跟这俩打过交道吃过苦头,还以为两人是到他这儿过家家的!
蓝湛却笑着朝江亭一扬下巴:“有劳江庄主带路,慢走不送,明早见。”
江亭也收敛起先时松懈下来的笑容,执着折扇朝二人一拱手:“那就不打扰二位了。明早见。”
刚转过身,走没两步,就听后头蓝湛道:“且慢——”
江亭转身,一双凤眸在一片暗色里清亮亮的,那一身锦衣华服衬着,若忽略此人阴沉心思不计,还真有几分浊世佳公子的翩然风采。
蓝湛伸出狼爪子搭在萧瑞儿肩头,笑着朝江亭道:“早膳我喜欢吃清粥小菜,配肉包子。粥里搁几粒枸杞,切几片百合,包子要猪肉大葱和牛肉笋丝馅儿,顺便切点芫荽香葱末儿,还有乌醋汁,要乌镇的。”
萧瑞儿肩膀一抖甩了开去,站在一隅神色冷凝瞪着蓝湛。后者却未因为那一甩而失去平衡,站得格外英姿挺拔,显然是早有防备。
院子外面,江亭咬着一口银牙,目中几乎喷出火来。这两人,把他天下第三大庄当什么了!
怒目瞪视着笑得一脸风流相的蓝湛,脑中突然飞速闪过什么。江亭先是一愣,继而瞳孔微缩,身躯微僵,拳头也渐渐攥握起来。
蓝衫红发,背覆长刀,眉眼风流又一副欠扁的痞子样儿,传闻中六扇门排名第三的那位——不是苏州蓝湛还能是谁!
江亭不知何时已经走开了,剩下两人在院里对峙。
蓝湛露出一抹自以为最温柔纯善的笑容,又将嗓音柔和了几个音段,看着萧瑞儿道:“瑞儿,别闹了。”
萧瑞儿深吸一口气,努力忽视蓝湛盯着自己胸口的灼热目光:“这话该我说才对。”
蓝湛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一副真拿你没办法的神情:“乖,咱们先进房间。有什么事,进屋再说。”
萧瑞儿此时强忍的是胳膊上起的一层鸡皮疙瘩,忍不住脱口嚷道:“姓蓝的,你有完没完!”就他这架势,无论男女老少,谁敢跟他进同个屋子才怪!
蓝湛笑的格外无赖:“咱俩还没正式开始呢,哪能那么快就完?”
萧瑞儿吸气再吐气:“蓝湛。”
“其实咱们俩也不是第一天认识了,叫我蓝,或者单字湛,都比叫我全名来的亲切。”
萧瑞儿拳头捏的咯嘣嘣响,忍无可忍怒吼一声:“蓝湛!”
“你再这样,信不信我直接跟上面说取消咱们俩的搭档关系——”
萧瑞儿话没说完,蓝湛突然几步窜过来冲到跟前,一手捂住萧瑞儿的嘴,搂着腰将人带到暗处,悄声道:“嘘——别嚷。”
萧瑞儿方才被蓝湛气的七窍生烟,但也多少觉察四周有些不对。此时被蓝湛扣在怀里,渐渐平缓下喘息,便听得更清楚些。
有人。
五丈以内,大约在两人站立的北偏东方向,内力与萧瑞儿不相上下,且只有一个人。
两人站在暗处,过了约莫四分之一盏茶的功夫,那人便离开了。
萧瑞儿蹙了蹙眉尖,心里却在揣度这人用意。只在暗处窥视,却并未有所行动,应该只是个小虾米,过来探探她和蓝湛路数,回去跟上面通报的。
刚想抬头跟蓝湛说话,就听头顶上方传来某人带着笑意的微哑嗓音:“瑞儿,你身上好香,是什么香粉?”
萧瑞儿一把推开人,拂开蓝湛捂着自己的手掌,倒退几步才站稳身形。冷冷瞪了蓝湛一眼,道:“你刚才怎么不事先打手势,让我也好有个提防。”
蓝湛抱着手臂,笑得很是无谓:“那就不自然了。”
萧瑞儿有些气急败坏的跺脚:“那也总比我跟泼妇似的把你全名吼出来好吧!”
蓝湛眼一眯,微偏了下头,笑得颇为意味深长:“原来瑞儿这么关心我。”
萧瑞儿直白斥驳:“我是怕曝露了你的身份,给临俪场惹上麻烦。你以后有什么算计最好事先知会一声,不然下回别想我会好好配合。”
说完冷着脸转身就走。
这回萧瑞儿是真有些生气。搭档之间,最重要的就是彼此信任,相互配合,如果一味独断专行,我行我素,那直接做独行侠就好,还白费力气彼此磨合作甚?
依照先前江亭所讲,北方镖局那两位,都住在最大的这间厢房。萧瑞儿推门进去,点燃灯盏,四下打量整间屋子。
屋子里各处器具华贵精美,桌椅窗牖无一不锃亮如新。两张床均干净整洁,被褥都叠的整齐,只各自显露出个浅浅陷下去的蚕形,证明这两人应该短暂小憩过,并未深眠。桌上有两只翻过来的杯盏,炉子上的水壶半满,其他各处再无被人使用过的痕迹。
显然这两人午时到此,吃过饭又喝了些茶,躺在床上稍作休息,就往外面去了。
蓝湛和萧瑞儿各自从床里侧拎出一只包袱,包袱的带子上也绣着两圈暗金松罗纹,确实是北方镖局特有标识。将包袱打开来,就见里面有几件换洗衣物,以及其他一些简单的日常用品,其中一只包袱里有一只巴掌大小的铜色令牌,刻着北方镖局的篆字。
蓝湛将手里令牌抛了两抛,道:“依照之前江亭所说,这两人是平级。”
萧瑞儿将两只摊开来的包袱摆放在一处,点了点头:“看衣物用品,也确实是这样。”
蓝湛又道:“可现在只有一枚令牌。”
这令牌别无它用,只是用以证明自己身份,因为北方镖局在全国有几处分堂。无论是外人,还是自己镖局的人,拿出令牌来,方面验证身份。
萧瑞儿想了想,看向蓝湛道:“你的意思是,遇害的那两个,确实是北方镖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