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过预提盐引案,乾隆严厉整饬了地方盐官,将两淮盐务纳入到中央控制,并进一步加强了对盐商的控制。就军机处泄密事件,乾隆一直是耿耿于怀。不久乾隆再次下谕警告:“军机章京常与官员亲友暗通消息,从前有因此而获罪者。如果再查出有徇私泄漏,必严加惩治,决不宽贷。”虽然乾隆屡屡整顿,但军机处泄密事件却是层出不穷,招惹出无数是非,也埋下了诸多杀身之祸。
一个太监与一群高官
乾隆三十八年(1773)十一月十六日,首席军机大臣刘统勋死在任上。
当日刘统勋一早坐轿前往军机处,行至东华门时病发,未及上朝便急忙回家。乾隆闻讯后,急忙派福隆安从宫中带药前往刘府急救,到达时刘统勋已溘然长逝。刘统勋去世之后,乾隆亲自前往刘府祭拜。不想到了刘府门前,因为刘家门太小,轿子无法通过,把轿盖掀掉才得以进去。乾隆看到刘统勋虽为一品大员,家居如此简陋,大受感动,嘉奖道:“如刘统勋方不愧为真宰相,汝等宜法效之。”刘统勋死后谥号“文正”,乾隆朝六十年,得此谥号者仅此一人。
刘统勋去世之后,以于敏中为首席军机大臣。于敏中是张廷玉的门生,出生在江苏金坛,于氏家族在当地是名门望族。乾隆二年,二十四岁的于敏中考中状元,在翰林院供职七年,被调任“起居注官”。“起居注官”工作不过是记载皇帝的一言一行,但只有皇帝最欣赏的臣子才能得任。
乾隆二十五年,于敏中被调入军机处,此后在乾隆身边出谋划策。在乾隆朝的几次重大战役中,由他负责谕旨的拟定工作,于敏中一丝不苟,俯察机要,与万里之外的武将不谋而合。在刘统勋去世后,于敏中担任首席军机大臣担任自然是众望所归。
于敏中之前,历任军机大臣虽然位极人臣,无不谨慎,唯恐过于招摇,导致皇帝忌讳。讷亲虽被斩首,但在担任首席军机大臣时,为人苛严,不通人情,门庭冷落,无人过来钻营。傅恒随时乾隆的小舅子,却是谨慎无比,丝毫不敢露出权力欲望,刘统勋担任首席军机大臣时更以清廉闻名。
于敏中初入军机处时也能爱惜羽毛,注意与京内大臣保持距离。做了首席军机大臣之后,逢迎的人多了,此时于敏中也不再掩饰,广结外吏,“凡词林文士无不奔竞其门”,导致整个官风气为之一变。
在华的西方传教士所观察,傅恒在世时还表达过与乾隆相左的意见,而于敏中却从来不敢这么做。此时的朝臣们主要忙于书写颂词,编撰官方刊行的书籍。中枢的奢侈之风,不久就漫延到了全国,后世常认为,乾隆朝中后期的贪腐风气实源自于敏中。
担任首席军机大臣没多久,乾隆三十九年(1774),于敏中卷入了太监高云从一案。
有清一代,对太监是严加管束,顺治立铁牌于内务府,“永禁内监干预朝政”,并规定太监不得与外官结交,不得假亲戚名义购买田产。如有太监与外官勾结,干预朝政者,即行凌迟处死。乾隆对太监与外官交往一直防范极严,曾有太监赵起龙与大臣庆复的儿子来往,私下议论乾隆人品之类。乾隆得悉后,立刻将赵起隆处死。虽然乾隆严厉禁止太监与官员来往,但却屡禁不止,乾隆三十九年又有太监高云从结交大员一案。
此年从五月到八月,乾隆一直驻跸在承德避暑山庄。皇帝不在京师,京内的一二品大员们就定期开会,互通信息,传达政务。话说七月间,兵部侍郎高朴在开会时,耳朵尖,听到左都御史观保、户部侍郎蒋赐棨、刑部侍郎吴坛、上书房行走倪承宽等人凑在一起讨论“道府记载”。高朴就去询问这是从哪里听来的消息,观保等人就含糊着说是从内廷执笔太监那里打听到的。
“道府记载”是皇帝的私人小秘密,上面记载着各省道府官员政绩的优劣,直接关系到道府官员的升迁或奖惩。“道府记载”由执笔太监书写,属于最高机密,其内容除了皇帝及执笔太监外无人知晓。几个官员凑在一起议论“道府记载”中的内容,高朴知道机密已被泄露,立即赶去避暑山庄,向乾隆告密。
但高朴也只是道听途说,乾隆问他是内廷哪个太监泄漏消息,他也说不出名字。乾隆就询问军机大臣怎么看待此事,首席军机大臣于敏中认为此事不必当真,定是谣传。因为此事关系重大,乾隆还是决定加以清查。不想一追查,发现“道府记载”果然泄漏,泄密者是宫内写字处太监高云从。
高云从被捕后,乾隆亲自加以审问,当得知于敏中也向高云从打听过“道府记载”之后,乾隆“不胜骇异”。随着追查的深入,发现高云从不但泄露机密,与京内高官如于敏中等人交往,更与各省高官往来密切,帮助弟弟谋取官职。
高云从的四弟高云惠,被托付给了粤海关监督李文照,跟着一起到广东捞油水。李文照本系内务府司员,乾隆对他特别青睐,提拔他管理粤海关税务,不想竟然也与太监来往,遂下令将李文照革职解京,交给内务府大臣审讯。高云从的另一个弟弟高云龙,此时正在山东临清跟临清知州身边做长随。乾隆随即严令山东巡抚徐绩,审讯临清知州,如何与太监结识。随着案件清查的深入,又查出山东河道总督姚立德与高云从结交,并将高云龙推荐给了临清知州。至于于敏中,高云从因为买地的官司纠纷,曾请他出面帮忙。
高云从结交诸多大员,举手间可以翻云覆雨,让乾隆目瞪口呆,严厉责问群臣:“朕如此开诚布公以待群臣,诸臣不思以恩图报效,良心何在?”而群臣交结高云从,不外是为了探悉乾隆心意,好谋取官职,这干预了乾隆的用人权,也是对皇权的极大冒犯,故而乾隆大怒道:“岂容此等事置之不问乎?”
高云从一案让乾隆很受伤,牵涉到的都是他最信任的臣子。比如吴坛,在乾隆眼里一直最有出息的臣子,政绩显赫。乾隆都替他安排好了仕途,先去做江苏巡抚,过几年再提拔为刑部尚书,不想也被牵涉进来。如蒋赐棨一家,累世功勋,祖父蒋廷锡与张廷玉都是军机处创设后的第一任军机大臣。
虽然震怒,但对此案,乾隆心中也很是忧虑,因为高云从目前所供出的大臣,都是位高权重的大员。若再追究下去,恐怕牵涉到的大臣会更多。案发七天之后,高云从即被斩首,乾隆以此告诉大臣们,他不想追究下去,“朕不屑因此遽兴大狱”。
此案发生后,牵涉的大臣如观保、蒋赐棨、吴坛、倪承宽等人,都被革职,交给军机大臣舒赫德查办。
在重要案件上,军机处能越过刑部,取得法律执行权。军机处审理案件,一是由军机大臣单独审讯,被审者押到内务府公所或步军统领衙门内接受审问。另一种则由军机大臣会同刑部审讯。此案涉及的都是当朝大员,故而交给军机大臣来处理。舒赫德在军机处资格最老,他是军机处创设之后的第一个军机章京,为人精明强干,对时局常有独到见解。但赫德锋芒毕露,不懂韬光养晦,官场人送外号“铁汉”。因为敢于发表意见,吃了不少苦头。
向来敢言的舒赫德,此次却因为没有上奏,而被乾隆一通责骂:“平日里你经常上奏,是非不断。现在入了军机处一年多,于敏中与太监结交的事情你肯定知道,却一直隐瞒不报,请你清夜自思,良心安在?”
舒赫德很是郁闷,自己并未与高云从结交,也不知晓于敏中与太监结交,却平白无故地皇帝骂了一顿,只好卖力审案以求赎过了。但舒赫德审案时也很头痛,因为被审的都是一、二品大员,依照礼制,对于一、二品大员不能动用大刑。
四名涉及打探“道府记载”的大员也一口咬定,称未曾与高云从有过交往。舒赫德无奈,就将皮球踢给了乾隆,问他怎么处理,是不是该大刑伺候?
乾隆也很矛盾,一旦用刑,打的血肉横飞,伤了大员的体面不说,如果这四人还是一口咬定没有与太监交往,岂不是丢了自己的脸么。思前想后,乾隆给出的处理意见是,参照高云从被处决的先例,依法处理。乾隆的台词很明显,就是处死这几人。不过因为与太监交往就处死四名大臣,却是过于严苛了,必然让朝野内外大臣寒心。乾隆也明白于此,故而埋下了伏笔,就看舒赫德会不会领会了。
伏笔乃是,不久就是乾隆的万寿节,照例是不能杀人的。舒赫德果然聪明,他会同刑部,急匆匆地将观保、蒋赐棨、吴坛、倪承宽等四人定为斩监候。舒赫德的意思很明显,也就是拖到万寿节之后,再等乾隆开恩饶四人一命。
乾隆看了舒赫德的处理意见,心中一笑,但还是板起脸来警告舒赫德:“你的鬼主意,朕洞然于心。你将四人判为斩候,以待朕加恩宽恕,你以为朕不明白?朕岂是汉献帝、明神宗这样能轻易被臣下蒙蔽的人吗?”话虽如此,几个大臣的命还是被饶了下来。
没过几个月,蒋赐棨首先被起用,先是承袭了祖父蒋廷锡的轻车都尉,不久又加恩令在武英殿行走。吴坛次年也被启用,没几年就做到了江苏巡抚。惩罚敲打于前,恩宠启用于后,一张一弛之间,此即为君之道,乾隆洞悉于此。
于敏中从政多年,自然知道不该与太监往来,却做出让乾隆失望之事,本来也要被严厉敲打的。
但此时正值金川战役最为激烈之时,乾隆需要于敏中来辅政,故而暂时免治其罪,革职留任。于敏中此时已是惊弓之鸟,只能卖力苦干,以求饶恕。至大小金川平定之后,乾隆表扬他:“自办理军务以来,承旨书谕,夙夜殚心”,重新恢复了他的职位,并赏给双眼孔雀翎。
乾隆四十四年(1779),六十五岁的于敏中去世,乾隆让他入了贤良祠。贤良祠是雍正所设,祭祀清开国以来满、汉大臣中勋德卓著者。不想于敏中死后,却被查出涉及诸多贪腐案。于敏中遗留来的家产估算下来值二百万两。乾隆闻听后不由怒道:“朕重用敏中几十年,一直以为他清廉,不想有这么多财产。”
查出于敏中贪污受贿,营私舞弊,乾隆虽然没有将他的子孙治罪,可怎么也得将他从贤良祠中赶出。乾隆大骂:“于敏中如果活着,朕必加严惩。贤良祠岂可有不慎廉偶之人滥行列入?”到了乾隆六十年(1795),记仇心切的乾隆将赏给于敏中后代世袭罔替的一等轻车都尉给夺去,又恨恨痛骂了于敏中一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