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机章京的勤劳,皇帝每日都看在眼里,不时会有封赏。金川战事最吃紧时,乾隆突然想起来,得奖励奖励天天加班的军机章京们了,下旨称:“办理金川军务以来,军机处行走官员,皆黾勉供职,著分别等次,交部议叙。”随后军机大臣将军机章京按照出力多少,分为三个级别,造表献上,一一予以奖励。
军机章京久处中枢,与皇帝及重臣接触的机会多。常有军机章京因为办事干练,给皇帝留下深刻印象而飞黄腾达。军机大臣在外出征战时,常常会亲自点名,将自己信任而又能干的军机章京带上从军。在前线的实际历练,与军机大臣们的同甘共苦,无疑是今后仕途中的重要资本。
军机章京升迁的机会多,在科举考试中更是突出。历年科举考试中,军机章京问鼎者较多,以致当时有“历科鼎甲皆为军机处所占”之说。乾隆二十五年会试的状元毕沅、榜眼诸桐屿,都是军机章京。到了乾隆二十六年,恰逢恩科,第一名是江南赵翼,第二名是浙江胡高望,第三名是陕西王杰,第一名、第二名又是军机章京。乾隆就将第一名赵翼与第三名王杰置换。军机章京之所以在科举考试中屡屡高中,因军机处所处理事务关系时政。在八股考试之中,经过军机处浸染多年,通达政事,熟谙公文,又具文采的军机章京们自然容易高中。此外,因军机章京长期在中枢,贴近皇室,升迁的机会也更多。
自创设后,军机处对保密工作格外重视,如规定军机处工作人员不得与各部臣僚来往,在军机处服务的仆役均选不识字的少年担任,对公文也严加管理,不得私自带出。军机处直庐为禁地,虽王公大臣,未奉旨也不得擅入。
但军机处在人事制度上的弊端,决定了很难避免泄密。军机章京都是兼职,从各部选调得力人员进军机处,称“入直”。但军机章京仍须处理原衙门的事务。如军机章京程焘,原先是兵部主事,调入军机处后也得办理兵部事务,经常不来军机处值班。傅恒很恼火,抱怨道:“程焘经常不来上班,想必是留恋兵部吧?如果在兵部好,可不必再来军机处。”程焘听到后立刻收拾铺盖准备走人,傅恒一看他真要走,就赶紧过来将他挽留住。
对能干的军机章京,军机处时常请皇帝免去他们原衙门的事务,专心在军机处办事。如乾隆四十四年,军机章京孙永清本已经升任刑部郎中,但他是军机处得力干将,军机处特意奏请将他升衔留任,并请将他刑部的事务免去,专心办理军机处事务。
作为帝国的最高机构,军机处之中机会多,风险也大,一着不慎,往往有性命之虞。军机大臣如此,军机章京们也如此。在军机处历史上,军机大臣、军机章京常牵涉进泄密案件。
虽然军机处做了诸多保密工作,但由于与原衙门的联系,加上官场千丝万缕的人际关系,军机处根本不可能做到绝对保密。军机处创设之后泄密事件屡屡发生,虽再三整顿也无济于事。军机处处理的事务,有很多是地方督抚也不知道的。京师、直隶、江南、浙江等地有些小官,与军机处工作人员串通,将不发抄给督抚的公文打探出,提供给督抚以博取欢心。为此乾隆特意下谕,斥责地方督抚严加查办。
军机大臣们多年经营,编织了密如蜘蛛网般的人脉。他们的这些人脉之中,很多是巨富之家。富商们常在河边行走,难免鞋要湿掉。春江水暖鸭先知,军机大臣们得到消息之后,自然要帮忙照顾。军机大臣裘曰修与盐商牛兆泰是亲家。牛兆泰被人控告后,裘曰修立刻修书联络地方大员,嘱咐帮忙照顾。乾隆得知后,认为“军机处行走之人,尤当以慎密防闲为要”,下令免去裘曰修军机大臣职务。
因为盐商的关系,乾隆三十三年(1768),军机处发生泄密。这次泄密案件让乾隆暴怒,多名才气横溢的军机章京被贬值,送去边疆从军,最后命陨沙场。
盐政是清代最肥的官职,官员从盐商处收取贿赂,在官场中人人皆知。可索取贿赂也得遵循尺度,也就是俗语所云,吃相不能太难看。
乾隆三十三年,尤拔世出任两淮盐政使,一时顾不上吃相,急火火地跑去找盐商要银子。盐商有钱支撑,也有点骨气,有点傲气了,因中国社会,向来面子第一,大富人家,更注意吃相。尤拔世猴急地过来要银子,面子无存,吃香难看,这让盐商们也看不上,对他嗤之以鼻。
对官商勾结,侵吞帑银的积弊,尤拔世洞然于心。勒索不到银子,尤拔世使出泼皮的招数,去找乾隆揭发。尤拔世缓步渐进,盖盐商势力庞大,一不小心,可能会将自己给扳倒。他先是上奏称盐商家资丰裕,奢靡成风,请乾隆教导盐商要节俭度日。不想乾隆看了奏折后,对军机大臣道:“盐商有钱,花自己的钱再多有什么关系?奢侈点有什么不好,可以养活好多游手好闲之徒呢。尤拔世才到两淮,不晓事体,实在是谬见。”
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尤拔世揭发前任普福与盐商勾结,贪污受贿。乾隆遂令江苏巡抚彰宝与尤拔世联合调查,不久查出普福、高恒、卢见曾等官员,利用预提盐引的漏洞捞取私利。
“盐引”是盐商经营盐业的许可证,由户部统一印制。盐商缴纳包括税款在内的盐价之后领盐引,然后凭盐引运销盐。盐引每年定量配给各地销售的,称为“正引”,卖不完的盐引称为“余引”。在有的地方,如两淮,每年的“正引”不够,就从下一年的配额里预先提取,称为“预提盐引”。
两淮地区的“正引”,每引需要缴纳三两六钱四分,但“预提盐引”仅需一两五钱。“预提盐引”与“正引”之间的差额为二两一钱,这差价本来是要纳入国库的。
两淮预提盐引始于乾隆十一年(1746),随着两淮地区人口激增,用盐量增加,遂在此年增加预提盐引。此后乾隆多次南巡江南,盐商沿途接待,耗费颇具,就将预提盐引余下的钱补贴给盐商。
从乾隆十一年至乾隆三十二年,两淮预提盐引共4计四百九十六万六千六百二十二道,余利银总值在一千零九十二万两左右。而统计下来,用在乾隆历次出巡及购买贡品上的开销,不过四百六十万两左右,尚有六百余万两的余款。由于此笔巨款如何使用没有明文规定,盐商只要把两淮盐政使摆平,就可以自行开销。
随着案件调查的深入,查出盐商曾送给高恒十三万五千两银子,又代普福垫银购办贡物,卢见曾则接受盐商玉器古玩等贿赂。案情明朗后,乾隆对涉案人员分两类情况处理。对于盐商,他虽然极为不满,但只是让盐商将侵吞的银两吐出来了事。此笔银两数目巨大,在一千万两以上,两淮盐商被勒令分九年缴清。虽然赔出了巨额款项,但盐商总算能保全了性命。
此案涉及到的官员众多,如高恒是乾隆的小舅子。卢见曾则是当时的大学者,与大学士纪晓岚又有姻亲关系。当事人都有广泛的人脉,当案情微露端倪时,就有人给他们通风报信,以早做准备。
七月,山东巡抚富尼汉前往卢见曾德州老家查抄家产,结果查出“钱数十千,并无金银首饰,即衣物亦甚无几。”富尼汉见家产中并无金银器皿,就张榜公告,请知情者自首,随即监生李容第一个出来自首,交出卢见曾藏匿的财物。
然而,李容的自首,益发让乾隆狐疑。军机处在六月二十五日发出查抄卢见曾家产的廷寄,查办此案的谕旨也未传抄发放。卢家却先后两次提前转移家产,使乾隆不解,“伊家何以早得风声?”
乾隆知道是有人泄密了,令富尼汉严刑逼供卢见曾,“令将得自何处何人,实情供吐。”不想卢见曾倒是硬气,酷刑之下却不露口风。此时卢见曾的儿子卢瑛,孙子卢荫文正在京师应试,乾隆遂下令抓起来审讯。卢荫文被捕后,吃不住拷打,遂供出真相。
纪晓岚的女儿纪韵华嫁给了卢见曾的孙子卢荫文。纪晓岚在京内朋友众多,消息灵通,得悉开始调查卢见曾之后,派家人给卢荫文送信。但纪晓岚尚不敢明言所查的是历年预提盐引,只是在信中暗示,正在查两淮盐务中的“小菜银”。“小菜银”乃是盐商给两淮盐政衙门的陋规,“每日商人供应饭食银五十两”。“小菜银”总计下来数目也不多,不会惊动纪晓岚来通风报信,卢萌文怀疑此中必有所指。
此后不久,卢荫文与军机章京王昶聊天时,问“小菜银”何指。王昶告知并非在查“小菜银”,而是历年预提盐引案事发。卢荫文探知真相后,即于六月十四日派人回家送信,让转移家产。此外,军机章京赵文哲、徐步云,刑部司员黄骏昌等人,也均泄漏了调查两淮预提盐引的消息。
此案由军机大臣刘统勋负责查办。刘统勋此年在军机处汉人大臣中排名第一,有望在未来成为首席军机大臣。纪晓岚、王昶均是刘统勋的学生,且与刘统勋的儿子刘墉是好友,赵文哲、徐步云也都是军机处的职员,可以说都是老熟人。刘统勋为官清廉,不徇私情,初入官场时虽官卑位微,却敢上书弹劾当时的军机大臣张廷玉、讷亲,奠定了他在乾隆心中的地位。对于此案,刘统勋在处理时不敢徇私,只能加以严惩。
此案牵连官员甚多,前后三任盐运使高恒、普福、卢见曾被以侵吞盐引余息,接受贿赂罪处死。纪晓岚因为泄密被发配乌鲁木齐,在伊犁养了条叫做四儿的狗。两年后纪晓岚回京,这条狗一路追随,不离不弃,为此纪晓岚特意作诗称颂。
军机处中,军机章京徐步云被发往伊犁,军机章京赵文哲、王昶则被发配到阿桂军中,参与缅甸战事。王昶、赵文哲都是上海人,与钱大昕等人并称“江南七子”,在军机处本前途无量,不想因为泄密被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