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这一切的美好,不过是湘君一场有关浪漫的幻想。湘夫人终究还是没有来,幻想也变成了心中的怨。因为之前幻想得太过美好,失望后的悲伤也就越发浓烈。
湘君终于认清了心爱的人不会到来的现实,绝望的心绪久久不能平息,悲伤之余,湘君将身上的外衣脱下,抛入江水之中,又将贴身的汗衫丢在了澧水的旁边。古时的女子会将自己的衣服赠送给心爱之人,湘君抛入水中的,正是湘夫人赠予他的爱情信物。
丢掉衣服的举动并不是湘君在表达自己的怨愤,反而更加烘托出他对湘夫人的思念。将衣服抛入江水之后,湘君依然不死心,他又在小洲上采来了香花和香草,希望能够亲手把它们捧到心爱的人儿面前,让她嗅到自己带着香气的思念。
衣服和香花香草,成了湘君的精神寄托,希望它们能承载着自己与湘夫人重逢的美好心愿,让湘夫人收到自己的真情,也代替他向湘夫人倾诉这次未能相见的痛苦。
美好的时光终究是一去不复返了,脱掉了外衣和汗衫的湘君,仿佛也丢掉了一身烦恼,重新整理心情,准备自由自在地度过没有湘夫人的时光。
失望后的洒脱,反而更加感人,无缘见面,只能心存思念,虽凄婉哀伤,却又无比纯洁高尚。
读罢《湘君》再读《湘夫人》,便更能感受到一对爱侣互相思念,互相期盼,互相寻觅,却终究不能得见的忧伤和缠绵。
《湘君》是湘夫人对湘君的觅而不得,《湘夫人》则是湘君对湘夫人的望而不见。
这首辞同样是一首缠绵悱恻的恋歌,也同样是在楚国民间祭神时的独唱。《湘夫人》可以带着我们穿越时空,回到两千多年前楚国民间祭神的场景,扮成男神湘君的巫者,在乐曲声中缓缓倾吐着对女神湘夫人的思念,任谁听来都替他感到忧伤。
当年富庶的楚国,孕育出最丰富的文化与最浓郁的地方特色,一方灵秀的山水也养育出了极富浪漫主义色彩的楚国人。正因如此,他们在祭神的歌声中,将男神湘君与女神湘夫人的爱情娓娓道来,一对有情人相互思念,约好了重逢,却终究不得相见,浪漫的楚国人被这一段缠绵悱恻的爱情,染上了深深的惆怅之情。
不知湘君与湘夫人究竟在历史上是否确有其人,还是楚国百姓杜撰出的一段发生在神仙之间的凄美爱情。也许爱情总是不如意的,就连像湘君和湘夫人一样的神仙,都无法跨越爱情的藩篱。
爱情只有一步之遥,永远跨越不过的,是相思。唐代诗人王维曾写道:“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原来,无论在任何一个年代,相思都是爱情给予的甜蜜的痛。不知道那些喜欢高唱《九歌》中的《湘夫人》人们,是否也在祭奠自己那段不得不放手的爱情。
大司命:愁人兮奈何
因为有了生命,才有了这繁华的大千世界。似乎每个生命与生俱来的本能,就是对爱与幸福的向往与追逐。对于生命来说,爱与幸福是神圣的,只要生命存在一日,便一日不会放弃祈祷爱与幸福的降临,甚至还要祈祷让生命再长久一些。于是,人们对掌管寿命的神,总是流露出热爱与追求。
这份追求更像是沉沦于单相思中的痴男怨女,纵然知道追求不得,也执着地坚信,唯有刻骨铭心,才是真爱的美好。
《大司命》依然是一首男女对唱的诗词,“广开兮天门,纷吾乘兮玄云。令飘风兮先驱,使谏雨兮洒尘”。开头四句是大司命的唱词,他的威严、冷酷,在寥寥数语间已经展现得淋漓尽致。大司命是可怖的,因为他掌管的,是人的生死。爱上这样一个几乎没有情感的神明,迎神女巫注定要在凄凉中苦等。
单相思的爱,是爱情中最凄美的音符,无论男思女,抑或女思男,求之不得的无奈与遗憾,总能化做爱情之外的悲歌。
人类自从有了文明,也就有了异性之间的相互吸引。这种吸引不分古今,即便追溯到两三千年前的春秋战国时代,这份吸引也早已在男女之间有意无意地对视中露出端倪。
那是两三千年之前,一个阳光明媚的春日,暖风徐徐,烘开了花蕊,碧草芬芳,吐露着春日里的第一抹绿意。这是个踏春的好时节,清澈的河流岸边,一个身影正信步走来,走得不疾不徐,流连在春景之中。
从身形可以分辨,那是一个男子;从身上的着装和配饰,可以看出他定是出自高贵门第。他的身上似乎缭绕着浓浓的书香,只有饱读诗书的人,才会将春日里的美景在心中凝聚成诗情画意。
暖暖的阳光,晒得他浑身舒服,五彩缤纷的野花,在春风中摇曳出略显羞涩的风姿。如此美好的春日,就连泥土都是芳香的,不远处的鸟儿仿佛也深陷在如斯美景当中,不知不觉地发出欢愉的鸣叫。
男子仔细看去,发出鸣叫的是一雌一雄两只雎鸠,它们就停留在不远处的沙洲上,原来不只是被春日的美景吸引,更是为眼中的彼此而沉醉。这是鸟儿发情的季节,它们在用歌唱传递彼此的情思。
如此美好的光景,就连鸟儿都成双成对,男子却形单影只,略显孤单寥落。
一阵女子的欢声笑语,打断了男子的沉思,一群衣着艳丽的女子正从不远的前方经过。银铃般的笑声,吸引着男子不知不觉追随着她们的足迹前行,走到近前,才发现女子们正在采摘河边的荇菜。
女子们身穿五颜六色的衣服,仿佛盛开在河畔的姹紫嫣红的花儿,却唯独有一位女子,全身上下都是素洁的颜色,一下子就闯入了男子的眼帘。
男子的视线不由得在这位女子身上定格,她有着窈窕的曲线,低垂着脸,专心采摘荇菜,偶尔抬首,可以看到她优美的侧脸。男子看得出了神,视线久久不曾移开,也终于被其他的女子们发现。
女子们嘲笑男子的痴相,发出一阵哄笑。素衣女子听到笑声也抬头观望,男子终于得以窥见了她的全貌。那是多么美丽的一个女子,男子的心跳不禁漏掉了一拍。素衣女子不知是不以为然,还是过于害羞,没有朝男子多看一眼,继续低头专心采摘荇菜。
自从那日离开之后,男子便深深地爱上了那位素衣女子。可惜在情动的那一刻,他没有勇气上前表白,更无从得知女子的姓名、年纪、住址。
一场还没有来得及开始的爱情,就这样错过了。男子后悔不已,为了再次遇到素衣女子,他无数次来到采摘荇菜的那个河畔,女子的身影却再未出现。
从此以后,无论是在清醒时还是在睡梦之中,素衣女子都成了男子唯一惦记的对象,尤其是到了夜深人静时,思念就像无边的深夜,吞噬着他全部的心绪。多少个不眠之夜,多少次辗转反侧,当初的一次胆怯,竟然造成永远的错过。
男子再也忍受不了相思之苦,决心要找到素衣女子。然而造化弄人,当他终于寻觅到素衣女子的住处时,却得知她即将成为他人的妻子。
如同晴天霹雳般的噩耗,击垮了男子好不容易坚强起来的心。他茶饭不思,久久无法释怀。
因为有了男子的单相思,所以有了“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优哉游哉,辗转反侧。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参差荇菜,左右笔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这是《诗经》中的诗篇,不知道算不算是第一次将单相思的爱公布于世。在《楚辞》中,同样可见单独一方的苦恋,只是这一次,单相思的爱发生在了人与神之间,单相思的一方,也变成了人类的迎神巫女。
都说大司命与少司命是天生的一对,男神主宰人类的生命,女神主宰人类的生育。大司命始终高高在上,自命不凡,面对人间的巫女们狂热的爱慕,视若无睹。
有时,大司命会在迎神巫女的迎接下出行,大司命的权威更是得以形象地呈现。他似乎永远是发号施令的神,命令天门为他打开,他要驾着滚滚乌云出行。还命令旋风在前面替他开路,又命令暴雨为他洗净沿途的尘埃。
大司命是威严的,也是冷酷的。因为掌管世人的生死,在人们的心中,他也是一名可怕的凶神。
眼见大司命驾着浓厚的乌云盘旋着降临,迎神巫女无法遏制心中的爱恋。她一直在大司命的身后苦苦追随,哪怕越过空桑山,也要与大司命同行。
大司命是那样自命不凡,因为他的手中掌管着每个人的生死。这样一个普通的迎神女巫,他是不会放在心上的。面对迎神女巫马上就要脱口而出的爱慕之语,大司命只用寥寥数语,就将女巫还未出口的话堵了回去,那就是:“人神有别!”
说出这句话时,大司命的神色是骄傲的,仿佛不止是对迎神女巫的警告,更是一种炫耀。
迎神女巫的眼中闪过一抹失望的光,即便遭到了大司命的拒绝,他依然是她心中那个无可取代的天神。她对他的称呼,永远不会用表示平等的“你”,而永远是表示高高在上的“君”。
“高飞兮安翔,乘清气兮御阴阳。吾与君兮齐速,导帝之兮九坑。”这是迎神女巫的唱词,她对大司命总是这样顺从和恭敬,大司命的功德与神力,早已俘获了她的芳心。
她无怨无悔地追随着大司命,只要能在他的身旁,哪怕是整日低声下气的服侍也无所谓。她是那样敬仰大司命的功德无量,哪怕他的态度有些傲慢,她也愿意虔诚恭敬地顺承他的心思。
迎神女巫放低了身段,终于换来了与大司命同行的机会,他们一同在高高的天空中缓慢地飞翔,驾驭着变幻无常的阴阳二气。迎神女巫别无所求,只求能为威严的大司命引路,引导他降临人间。
神秘莫测的大司命,风度翩翩,仪态不凡。他穿着云霓制成的衣裳,华美无比,随风轻轻飘舞。身上的佩饰也在天空中闪闪发光。为了保持神的威严与神秘,大司命在天空中时隐时现,变幻无穷。他的神力无边,又怎么能让地上的凡人知道自己都在做些什么?
岁月无法摧残神明的容颜,千年之后,大司命依然还是那个威风凛凛、自命不凡的翩翩男子,而一直恭敬虔诚地追随他的迎神女巫,脸上的光华却在岁月中一点一滴地流逝。
她轻轻地摘下了一棵神麻,又摘下了一朵玉色的花朵。她要把这仙界的花草敬献给即将远离的大司命。她对大司命是那样依恋,却无奈年华老去,无力追随,徒留伤感。
大司命对迎神女巫没有丝毫留恋,他驾驶着滚滚的龙车一飞冲天,瞬间就脱离了迎神女巫的视野。迎神女巫的手中拿着刚刚编好的桂枝,久久地站在原地,向大司命离开的方向凝望。刚刚分别,就无尽思念,越是思念,越是惆怅。
她多想将大司命挽留下来,然而在大司命眼中,她的痴情与忧愁,是那么的不重要。冷酷如他,又怎会轻易停留?
世间再难的事,总有一个解决的办法,唯有相思和忧愁无法可解。只愿能一直像这样健康无损吧。人的寿命本来就是天定,又哪是与神的离合之间可以控制的?
这就是迎神女巫追随大司命的结局,她看似在用达观的态度慰藉自己,想让自己看上去依然如从前一般乐观。然而心中的失落与惆怅,只有她自己能体会,她的命运不能掌控在自己的手中,她是那样的无可奈何。
不知道美丽的爱情是否还值得相信,既然无心,又何必生情?眼前仿佛久久定格着故事的最后一幕,迎神女巫含泪微笑的神情,让人心痛,也感染着世人,听着她的故事,流下感动的泪。
一篇《大司命》,蕴含了无尽悲情。冷酷的大司命与虔诚恭敬的迎神女巫,却有着悬殊的尊卑差异。因为大司命的无情,才有了迎神女巫的惆怅,也许屈原在创作这篇诗词时,也将自己想象成了哀怨的迎神女巫,一句“老冉冉兮既极,不寝近兮愈疏”,又何尝不是《离骚》中“老冉冉其将至兮,恐修名之不立”的写照。
少司命:望美人兮未来
世上总有一些凋落的花瓣,不再被忆起,也有几乎缠绕的双手,在指尖即将碰触的刹那分隔于红尘的两岸。
人与神之间的爱恋,动辄就会成为千古绝恋。因为结局的不圆满,才让世人念念不忘,世代传颂。
我不禁想起一贫如洗的牛郎,恋上了不食人间烟火的织女。在遇到织女之前,只有一头勤勤恳恳的老牛,终日与牛郎为伴。一日老牛忽然开口,让牛郎到碧莲池去走一走,如果见到有仙女在洗澡,就藏起那件红色的仙衣,仙衣的主人就会成为牛郎的妻子。
老牛的话果然应验,红色仙衣的主人果然因为失去了仙衣,无法飞走。她找到牛郎索要仙衣,牛郎提出的条件是,她必须答应做自己的妻子。
这位仙女就是织女,羞涩的仙女答应了牛郎,从此男耕女织,生下了一双儿女。然而人与神注定不能相恋,勃然大怒的王母派来天兵天将,将织女捉回天庭。
此时老牛已死,临死之前叮嘱牛郎剥下自己的牛皮,披上牛皮就可以飞上天庭。身披牛皮的牛郎,将一双儿女挑在箩筐里,在织女的身后紧追不舍,眼看就要追上,王母拔下头上的金簪,在二人中间一划,一道波涛滚滚的天河横亘在了二人的中间。
一家四口的哭喊声是那样撕心裂肺,天神与王母也不禁软了心肠。王母同意每年的七月初七,牛郎可以到天庭与织女相会。每到这一日,数不清的喜鹊就会飞到天河上空,用身体搭起鹊桥,让牛郎和织女在鹊桥上团聚。
允许人神相恋,已经是上天最大的恩赐,然而并不是每一段仙女与凡人的恋情,都有如此温馨的结局。
汉代的董永,与老父相依为命,靠租种地主的几亩薄田勉强糊口。老父去世,董永甚至无力安葬老父,只好将自己卖到地主家做三年长工,才为老父换来了一副棺木。
埋葬了老父的董永,心中充斥着愁绪,不知不觉走到土地庙前,一个身着素衣的女子正朝着土地庙的方向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