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后,买来一盆含苞的栀子。花苞紧密瓷实,淡绿苞片向右旋转,将花瓣包裹。花迟迟不开,数一数,两星期早已过去。我想栀子在高原,大约也只能如此,如同曾经养过的白山茶,年年打苞,从不知道绽放。二十多天后,终于有一朵花耐不住性子,启开白瓤,同时散出芬芳。一朵花完全绽放的时间也是悠悠的长,用去一整天。我因此判定栀子是个慢性子,急不来。夜晚,我将栀子花盆搬到书桌上,浓郁花香漾开来,弥漫屋子的幽暗角落。嗅闻,抚摸,我将它当作粉雕玉琢的雏儿。
我于栀子,并无多少记忆,这毕竟不是高原的花。影响多一点的,就是关于栀子的文字。它似乎是极坚韧的植物,折下一枝随便插进土壤,就可生根存活。那时的女子似乎喜欢将栀子花插进头发,想来那也是另一番清淡的娇艳美好。眼前的一种事物,如果对它没有可以偶尔一掀的回忆,相当于不认识。而对于不认识的事物,想象自然要丰饶。元代许有壬的一首《鹊桥仙·赠可行弟》中,起句便说满园花香,花阴匝地,也不说清楚是哪一种花在散播浓郁芬芳。能香远益清的花朵,我所知道的,也就是栀子、风信子、水仙、丁香、桂花。风信子和水仙想来难以成丛,丁香在夜晚,倒可以成为黑色的一团,但丁香体弱,又多愁,不宜生活在江南的山野,桂花开在金秋,剩下的,也只有栀子。我因此将那在有月亮的静谧夜晚飘溢满园花香,且匝地花阴的植物,想象成大丛栀子。“南坡一室小如舟,都敛尽、山林清致”,栀子也许就生长在这样的地方,至于屋主人,都是极懒散的:竹帘半卷,柴门不闭,在一个个暮春,高卧酣睡。
但是想象未必可靠。
喜欢的小事物,平时总能碰到。路途上的猫咪,熟悉和陌生的树木,一些花,几段乐曲,啁啾而不见身影的鸟雀,花苞一样的孩童,几朵云。总能遇见,但也总是擦身而过。我不能在一棵开花的沙枣树下老去,不能在鸟雀的翅膀上睡到日暮,我也不能将一池清水坐出绿藻。我们行进的路交叉纵横,如同溪流大河,网格繁密,一个交汇点与另一个交汇点看上去也许没有区别,故事大同小异,结局雷同,但相遇的瞬间总有惊喜,让人安宁愉悦。
我去买花,喜欢挑小而瘦弱的植株。将它们带回,换土,施肥,看它们的绿叶慢慢泛出油光,枝子逐渐强壮,心中自是欣喜。有时也埋下种子,进行扦插,静心等待。小植物让人怜惜,若日日照看,亲自养护,那份心情与养育自己的孩子没有区别。栀子花还没凋谢,我便剪下小小一枝,泡在清水中。过一段时日,去山中云杉林挖来些黑色腐殖土,装盆。居然枯萎。继续扦插,等待成活。
高原气候寒冷,氧气稀薄,降水缺乏,南方的植物能在这里存活,实在是不容易的事情,我因此不着急。
春风淡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