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雪到底还是丰盈,一茬一茬,比起四季草木,显然灵泛得多。如若草木今日枯去,明日便荣,也劳累。我在大雪后的早晨看见背着女儿朝学校奔跑的父亲,也看见穿深口棉拖鞋的母亲,牵着背书包的儿子,在大雪中疾步。我跟在她身后,踩着她的脚印前行。耀眼蓬松的雪地上,她的脚印深浅不一,参差有别。我想着日子如若留下足迹,也一定如同眼前脚印。它们掉落在不同时刻,独步,层叠,一页一页没有重复。它们也将在不同时刻消融,化为一摊雪水,而后蒸发不见。
有春雪的夜晚,我看见月亮长着一层淡黄色绒毛,有时又像一颗刚剥掉外壳的荔枝,水分充盈。这样的夜晚,星星总稀疏,仿佛它们也在不停掉落。这些寥落的星辰,它们的衣着各有不同:橘红、浅粉、淡蓝、莹白、奶黄。我看着它们,再无法将它们想象成更多其他形象,譬如耳钉,譬如猫的眼睛。倒是有一些似是而非的判断,仿佛谬论,茁壮繁衍。想象力不断丢失,美好的事物露出原型,这是个长大的过程,又似乎是个学习的过程。我们一路走来,为什么总有着熊逮旱獭的嫌疑,一些得到,一些丢失。老人说聪明的熊在它明白腋下最终只有一只旱獭时,会气得拍胸脯。我们似乎连胸脯都懒得再拍,毕竟丢失的也只是些清明无用的东西。
午后的睡眠总是漫长,仿佛暗夜与白昼反复交替,又仿佛混沌未经开窍。而梦总是零零散散,如同梨花院落,柳絮池塘。夜晚,依着沙发,听一段柴可夫斯基第一弦乐四重奏,第二乐章仿佛总是在诉苦。换掉,放勃拉姆斯《G小调第一钢琴四重奏》,吉利尔斯和阿马迪乌斯四重奏团的版本。这个小个子的钢琴家,总能在键盘上呼啸风云,我喜欢。然而第一乐章的快板并没有结束,竟又偎着沙发靠背睡去,音响中那一段吉卜赛风格的回旋曲都没能起到干扰作用,醒来时,灯光莹白,叙事曲已经结束,屋角龟背竹的叶子似《千与千寻》中的无面人,窗外寂静无声。
如果明日继续春雪,以至一场白盖住另一场,直到碧桃花刚好早开。那时白雪蹲踞在绯红的花苞上,兔子的耳朵一般,俏皮又秀雅。如果恰巧又有一两枝探出斑驳院墙,墙根走过一只猫咪,这样的景致,在幽僻乡村容易碰到。楼房里的假设来得容易,如同一场雪纷纷扬扬,但也消失得快捷,如同冰水融尽春归去。倒是旧年的记忆比较真实:翌日起来,发现春雪覆盖在云杉的枝杈上,将枝杈压弯,怎么看,云杉树上都是壮硕的雪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