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海莉狐疑地看着一堆木桶,她和托瑞要躲在里面,好被偷运进皇宫。即使托瑞这种娇小身材钻进去都嫌挤。海莉比托瑞高整整一个头,要挤进去就更难了。
她看着托瑞、戴安娜和准备赶车运她们进宫的男子,问道:“现在后悔还来得及么?”
“不行,”戴安娜说,“我们已经给你打扮好了。”
海莉低头看着自己身穿的刺绣精美的胸衣:“我还是看不出这衣服怎么能让我混进人群。”她指着自己碧绿的双眼和白皙的皮肤,“奥斯曼女性不是要戴面纱的吗?能不能给我也蒙上一块?”
“面纱没法遮掩你的眼睛,反而会让它们更突出。”托瑞指出,她也身着同样色彩缤纷的服饰,此时已经钻入内衬布料的空桶,“一个多世纪前,面纱就已经不流行了。你在市场上闲逛的时候看到有人戴面纱吗?别担心,你混进人群肯定很容易。伊斯坦布尔比伦敦还要国际化,别人不会对你多看一眼的。”
海莉钻进木桶后还在喃喃念叨她们可能会遭遇的可怕惨死,这时卡格拉把桶盖轻轻合上。他在木桶上挖了洞,高度恰好和她们的眼睛齐平,因此在他把装在桶里的海莉搬出房子,抬上车,和其他的桶子摆在一起的时候,她都看得到。很快她听到另一声响,托瑞也被装在木桶里搬上了车,紧挨着海莉。
戴安娜和卡格拉站在车边交代了几句,后者爬上驾驶座,挥动缰绳。虽然海莉在桶内挤得动也不能动,车子忽然前冲的时候她还是绷紧了身体。马蹄敲打地面和车轮在石子路上的颠簸造成的震动都沿着车子的木头结构传到了桶内。随着车子不断加速,海莉不禁咬紧牙关。整段路程让人头昏脑涨,不过没有她想象中可怕。至少目前还没有。
海莉利用小孔中透进的微光观察着木桶内部,她只能把头左右转动几英寸,做这个动作花不了多少时间。当她看到桶盖,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可怕的想法。“托瑞。”她不停地轻声喊道。
“你明白我们躲在这里的目的就是为了避人耳目,如果桶里有人说话被听到,是要暴露的。”
“别扯了,我们还没到呢。可是到了那里怎么出去啊?”
托瑞沉默了一会儿,极力忍住笑。她觉得海莉这时候差不多快要慌了,于是回答道:“真不敢相信,我们怎么没早想到这一点。”
“不许取笑我,我是认真的!”海莉坚持道。
“盖子一推就开了,不过现在别推,不然可怜的卡格拉会马上过来把它盖回去。”
“你早该跟我说明白的,至少在我着急之前。”
托瑞跟海莉说话的同时,耳朵一直贴着桶壁,听着车行的路线。她一直在数着拐弯的次数,利用通过区域不同的声音来判断方位。听到流水的声音,托瑞知道他们正经过一条大水渠,一阵茉莉的芬芳和回荡的叫喊暗示着旁边有间公共浴室。当托瑞判断他们离托普卡帕宫大门不远时,便让海莉保持安静。
没多久,皇宫守卫喊了一声,马车慢慢停下。卡格拉跳下了车,托瑞随着他的动作狠狠震动了一下,头差点撞到盖子。她听到身旁一声含混的咒骂,知道海莉的遭遇也差不多。幸运的是旁边正好有马匹经过,加上卫兵皮甲的咯吱声,海莉的咒骂被掩盖了下去。
过了一会儿,卡格拉还是没有回到马车边,托瑞再次贴上桶壁,希望能对现状有所了解。她们只来过伊斯坦布尔几次,她还不能完全听懂土耳其语,从听懂的只言片语判断,卡格拉正在和皇宫卫兵开玩笑。一名卫兵说他们要大致检查一下货品。托瑞听到卡格拉问为什么,不过不需要听懂答案也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说真的,她早该想到一贯松懈的守卫今天会有所加强。皇宫内部的主要舞厅要举行一场庆典,也就是苏丹的侄子艾瑟尔王子和一位印度公主的订婚仪式。这可是大新闻,来自世界各地的外交官和富有的贵族都云集此地。前者要回到祖国报告这件大事对自己的国家有何深远影响,而后者则可以回去告诉亲朋好友自己目睹了历史性的一刻。
很多人都说,这场婚姻能改变国际政治的大环境,就托瑞看来,这都是夸大其词。艾瑟尔王子只不过是苏丹弟弟的第四子,而奈哈公主还有两个姐姐,比她更有资格继承王位。这已经不是两个王室第一次联姻了。
无论如何,这场庆典能够为戴安娜提供机会,让她直接进入皇宫。戴安娜天生丽质,年过三十容貌依旧光彩夺目,而她的性格魅力也让人倾倒,没有一个王宫守卫会把她拒之门外。更妙的是,伊斯坦布尔作为一个国际化大都市,内部随处可见来自世界各地的贵族和外交官,戴安娜半日耳曼半中国的混血相貌在其中根本不会引起注意,也很容易被遗忘。
托瑞的注意力回到外面的对话,这时卡格拉对守卫说道:“悉听尊便。”卫兵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托瑞听着他摸索的声音,显然正在桶盖边缘找到缝隙,好打开检查。
根据她的估算,卫兵打开她们所在木桶的概率是1:30,听起来还不错,不过她现在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被动等待。卫兵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心中开始思索一旦被发现时的应对之策,一瞬间就有了几个主意。如果真的被发现,对于计划来说肯定是不小的打击,不过她们并不是毫无办法。但是托瑞还是不喜欢变动计划。
那个守卫真的在托瑞藏身的木桶前停了下来,她无声地叹了口气,果然如此。可这时另一名守卫笑着喊了一声,大概是责备这人动作太慢。余下的守卫选了马车末端的一个桶,卡格拉动作娴熟地打开给他们看。这些人很满意,帮助卡格拉把木桶搬回车上,让他继续前进,还道歉说耽误了他的时间。
卡格拉重新爬上驾驶位,轻轻催促马匹,马车又辚辚地向前走着。穿过了拱门和城堞之后,路途平稳了许多。当年修建皇宫的时候,苏丹召集了全国最好的石匠,正门和宫殿其余部分之间的道路全部由他们辛苦铺就。烟灰色的巨大岩石全部经过极高精度的打磨和拼砌,路面非常平整,穿轮滑鞋在上面跑都没问题。
海莉本以为皇宫内会安静一些,可是当宫门关闭之后,她仍旧听到周围许多马匹走动的声音和步行经过的人们的谈笑。托瑞曾经对她说过,皇宫就像一个独立的城市一般,可是她也没想到内部居然和真正的城市一样嘈杂。
卡格拉驾车走了一会儿才穿过第一庭院,到达中门。海莉担心这里的皇宫守卫会再次检查货物,这样她们不得不再次忍受几分钟的心惊肉跳。不过这里的守卫只是跟他交谈了两句就挥手让车通过。在第一道宫门检查的时候,海莉对这些人说的话一个字都听不懂,所以那段经历对她来说更为可怕。从格拉纳达(西班牙古城,旧摩尔王国首都)坐船来土耳其的路上,托瑞试图教海莉几句最基本的土耳其语,但后者坚持认为自己的大脑没法应付太多的知识。她还在努力掌握如何优雅得体地运用英语。
穿过第二重宫门,进入第二庭院之后,卡格拉驾驶着马车右转,海莉觉得他们一定是朝着御膳房去了。她知道托瑞可能正在另外一只桶里忙着通过各种声音模拟庭院的实景,而她自己只能大致辨别对话语气的不同,被这些噪声相互交织着,很难估算出这里的空间大小,更别提其他数据了,不过这对托瑞来说似乎不成问题。
马车停下,卡格拉把装着她们的两个木桶搬到马车底下,这样计划中他的工作就算完成了。接着他就像往常那样把其他木桶卸下来,指挥仆役们帮忙把桶运到宫中各处存放地点。托普卡帕宫常年住着几千人,到了节庆的日子,这里更是熙来攘往,无数人推着食品进进出出。
混乱的环境为托瑞和海莉提供了便利,她们从桶里钻出来的时候根本没人注意。卡格拉刚把托瑞的桶放下,她立刻双手一推,同时手指钩住桶盖上的洞眼,避免它掉在地上出声。
推开桶盖后,托瑞蠕动着钻了出来,然后拍拍海莉的木桶:“你现在可以出来了。”
“稍等一下,”海莉回答,“我的胳膊卡住了,我可不像你那样身材娇小。”不大一会儿她也钻了出来。这时正好有一群女仆经过,她们利用这个机会从车底钻出来,若无其事地加入庭院中来来往往的人流。
海莉从车下爬出来之后,忽然站立不动,呆望着前方。托普卡帕宫从外面看起来当然很大,可是从内部看来,规模却更为雄伟。她们所处的第二庭院看起来方圆有好几英里。
现在她们左手边的宫门是连接第一庭院和第二庭院的中门,她们刚才乘坐的马车就是从这里经过。由多个建筑组成的后宫则直接穿过庭院。好几座顶端是膨胀的大圆顶的建筑物聚集在一起,而装饰性的尖塔直指天空。整个宫殿在烈日下闪闪发光。庭院中的人们穿着五彩缤纷的服饰,忙忙碌碌地各司其职,在庭院中来回跑动。而庭院则在皇家园艺师的修剪下呈现出一派奢华的美景。
庭院中到处都是绿树和形状美观的花草灌木,御膳房、宫门间、到第三庭院和后宫的道路都修得笔直,站在上面可以对整个宫殿的美景一览无余。
托瑞也从来没到过托普卡帕宫,因此她不介意停下来欣赏周围的美景,不过她并没有显露出对这里庞大规模的惊叹。海莉则被这里的规模所震撼,压根不记得要装出宫中人的样子。过了一会儿,托瑞担心别人注意到海莉的表情,用胳膊肘捅了她一下,对方这才回过神来看着她。托瑞说道:“你忘了吗,这里是我们的家哦。”
“如果真能住在这里,要我做什么都愿意。”海莉说,“这是我见过最美的地方。”
“等你进到内部再说吧。”托瑞微笑着说,“下巴可别掉到地上,我们还有任务要完成。”说着举起手中的小包,她们需要设法把它交给戴安娜。这是艾萨克亲手打造的皇冠赝品,看起来非常华美。单单是站在一件如此昂贵华丽的物品旁边就让海莉感觉颇不自在。几个月前,她看到一块普通的银表都会兴奋不已,而现在她站在天下最富有的一座宫殿之中,这是有史以来全世界最强大的王国之一的政府所在地。想到这里,海莉的头脑不由得嗡嗡作响。
“我不知道能不能控制住自己。”海莉老实回答道,“你怎么知道内部是什么样子?”
“我参观过许多结构上和装潢上模仿这座宫殿的建筑,那些设计师都表示自己的作品和原作比起来不值一提。我很欣赏他们对马赛克镶嵌技术的运用,历代的苏丹都花费重金雇佣最好的艺术家为他们服务。从这里的规模来看,能发挥他们水准的墙面和空间一定非常多。”
“那我们快走,我想看看。”海莉说着拔腿就要走,这时托瑞忽然清了清喉咙。海莉转过身,看到她指着另一个方向。
“别着急,我们先要进入第三庭院,那里是庆典的举办地。”
海莉再次抬头看着内宫入口的大门,大门上方有个巨大的圆顶,很多穿着鲜艳服饰的人们在下方进进出出,这就是著名的吉兆之门。这个时候,她们见一群人抬着一名看起来相当重要的达官贵人进了门。在过去,除非苏丹亲自同意,任何人都不能进入第三庭院。不过随着平等思潮的普及,后宫作为一个正式设施正在慢慢消失,不再只供后妃们居住,奥斯曼帝国的统治者直接搬入了这片景色如画、占地颇广的建筑群。
内宫现在充分发挥着政治职能,奥斯曼帝国经常在这里举办各种宴会庆典。托普卡帕宫的美丽举世闻名,除了举办官方庆典和国际会议之外,大富之家乐于花费重金租用这里作为宴会场地。著名的意大利银行业家族——奇吉家有位非常爱面子的成员,花费了一大笔家族资产,在这里举办婚礼。参加婚礼的人都交口称赞这次盛事是世纪婚礼,而交付的费用则可以负担皇宫的日常消费长达数年之久。不用说,苏丹可以实打实地向人民夸耀说,他的皇宫不需要人民交税来负担,因为租借场地举办各种宴会的收费足有盈余。此外,奥斯曼帝国漫长的海岸线使得海外贸易非常兴盛,带来的税收也充实了皇家金库,让皇宫里的众多的各族人口活得非常滋润。
事实上,每次来到奥斯曼帝国,托瑞都对这个有400多年悠久历史的帝国体现出来的活力和力量印象深刻。奥斯曼帝国于旧历1299年立国,统治时间之长已经可以成为有史以来当之无愧的第一,而帝国根本没有现出衰老的迹象,历代继位的苏丹都颇有统治才能,虽然有些人是靠彻底铲除竞争者这种比较暴力的手段上位,但没有人敢批评他们屠杀兄弟。
当然,后来这种血腥的方式渐渐不再为人所采纳,现在的苏丹只有一个女儿,所以争夺王位这种事近期应该不会发生。
托瑞摇摇头,不再下意识地思考这座巨大庭院中每一座建筑的年代和历史。为了今天的任务,她详细研究过托普卡帕宫的布局和历史。和现代的许多宫殿不同,托普卡帕宫没有严格规划,而是经历了长期的发展和变动,每一代苏丹都凭个人喜好增加或拆除建筑,或者重新规划布局。
托瑞挥手让海莉跟上,带头穿过庭院向第三道墙内的入口走去。她们混入熙攘的人群,就像托瑞之前说过的那样,根本没有人注意她们。宫内常住人口超过4000,而轮岗的人也很多,根本不可能有人认识所有的宫内仆役。有几名和她们同龄的少女向她们点头致意,二人从容应对。进入内城之后,海莉的本能发挥了作用,多年以来身为窃贼东躲西藏的经验让她轻而易举地把握了周围动向。
就目前观察到的情形,所有的人都当她俩是普通杂役,连她们身穿的衣物也和其他年轻女仆的一致。内部的喧扰让海莉想起伦敦街头,不过这里色彩更丰富,气味也没那么难闻。也许闯进皇宫并不是个坏主意。海莉看到身边卫兵走过,看也不看她们一眼,不禁微笑起来,她开始觉得这次行动很有意思。
她们跟着人群一起行动,顺利穿过了吉兆之门,没人拦住她们,更没人拆穿她们假冒的身份。进入内廷之后,看到眼前壮美的景色,海莉再次呆立不动。第一庭院和第二庭院都有明显的奥斯曼风格,而第三庭院周围的建筑却风格混杂。
她们正面对着的建筑有明显的哥特式外观,用大片的彩色玻璃代替墙壁,上方是阿拉伯穹顶,而屋顶则用中式琉璃瓦铺设,这种奇特的混搭建筑风格本应该杂乱无章,牛头不对马嘴,可是建筑师却完美地糅合了不同元素,创造了一个和谐的整体。
为了让海莉继续走,托瑞抓住她的胳膊,引导她向前。她俩跟着人群走向海莉一直盯着的建筑前。它是前代苏丹塞利姆二世一百多年前建造的,为的就是给最重要的政治活动提供场地。它非常巨大,只有一个房间,可以同时招待数千名宾客。
可是,即使如此巨大的场地,今天也无法容纳所有来宾。因此,这次的庆典将在第四庭院露天举行。忽然,距离她们半个庭院的地方,有人大声叫着让她们停下。两名女孩儿都呆立不动,那声音又响了起来,确定无疑,吆喝就是冲着她们俩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