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界是一个巨大的圈,等两个人远到一定程度了,就是另一种接近,永远没有绝对的分别。
毫不夸张地说,二十二岁的骆欢喜有一个让全世界女孩都羡慕不已的绝世无双的好男友。
他英文名叫Klaus,他从小在美利坚长大,常春藤名校毕业之后才荣耀回国。
他笑起来就像清晨的阳光,又明亮,又纯澈。
他身高一米九,是个年轻英俊的摄影师,放着家族生意不去接手,偏偏就爱和欢喜黏在一块,为旅游杂志社工作。
他简单得像个小男孩,始终只爱欢喜一个人。
他最懂浪漫,记得所有与骆欢喜有关的纪念日,带给她的惊喜与感动无数。
他温柔开朗,聪明过人,会七国语言,还曾独自环游世界。
他勇敢而充满爱心,每个周末都会做义工,前年夏天,自愿随人道主义救援团,穿越中东危险重重的战火地带,给当地小孩输送食品和衣物,拍的摄影作品回来义卖,所得分文不留。
………
亲爱的Klaus先生,真的处处都好,硬要说不好的话,他也就只有一个小小的缺点——他是一个根本不存在的男人。
而这一切,都还必须从骆欢喜所乘坐的那一趟从上海飞往泰国的航班说起。
“欢喜,你坐这儿吧,把那位子让给我,我儿子还小,太黏我。”
“好,前辈。”
“欢喜呀,不如你坐到靠遮光板的窗口去吧,我们夫妻俩挨着比较好。”
“……行,前辈,我没问题。”
……
这样被调来调去的尴尬状况,骆欢喜早就习以为常。
大家一起乘机外出的时候,亲人、恋人、朋友,总是连一小段航程的工夫都不肯分开,因此微笑着被反复支配换座位的,永远都是单身的人,比如骆欢喜。
这次飞往曼谷,是骆欢喜年轻生命里的第一次远行。飞机上升的几分钟里,机身穿过气流的巨大声响让她在兴奋之余还有点紧张,她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
因为没有家人,也就没有牵挂,所以大学毕业之后,她便孤身留在了上海,一路从千军万马投了简历的文艺少女中脱颖而出,成为了国内一线旅行生活杂志《悦游趣》的实习生,连她自己都难以置信,好运气这一次竟然如此难得地眷顾了她。偏偏又赶上主编高兴,她还才得以跟着前辈们来芭堤雅度一个短假,顺便完成他们新一期的夏日海滩专题。
欢喜心里清楚,自己没有像一般女孩那样为了一份精致生活而去当月光族的资格,她注定需要很多很多的钱,去填补她生命里那个不可逃避的裂缝。所以,对于靠贷款上完了大学,毕业后又一直都在忙着默默存钱还贷的骆欢喜来说,度假这种事太奢侈,简直是从天而降的白日梦。
当然……这是在她转头看到坐在自己身边的男子之前。
“果然,好运气呀,还是不肯在我身上多停留哪怕一秒钟。”
电光火石的一瞬,欢喜慌乱地摩挲着掌心的纹路,眼神低低地四处飘散,原本充满喜悦的脸,在此刻也只剩下无声无息的沮丧了。
过去这么久了,他还是个浪荡不羁的少年,一双长腿在头等舱中没个正经地伸直,肩膀的肌肉那么结实蓬勃,一袭简简单单的纯白色三叶草运动衫,竟然真的被已经离开校园多年的他,穿出了高中生的青涩味道,仿佛眼前这个他,是大汗淋漓地抱着篮球,刚从黄昏的操场上奔跑过来似的,浑身跳动的都是十七岁的因子。如果硬要说时光在他身上烙下了些什么,大概也就是嘴角上多了些蟹壳一样青色的小胡子,好看的浓眉毛却和青春期那会儿分毫未改。
欢喜就这样不显山不露水地冷眼瞧着,忽然有点说不出的难过。
若是回忆起来,当年他们两个人之中,棱角更多,性子更硬,脾气更倔的明明是她骆欢喜,但大学这艰难的四年,加上这些日子摸爬滚打的实习生活,早就像一把利刃似的,把曾经软硬不吃的她削得七零八落,跟一碗无精打采的手擀面似的,而他,竟然还身心都不老,一如少年时。
啧啧,她已经无声无息地败了,开始成为一个为了稳稳当当拿一份薪水而天天奔忙的无聊大人,而他还是不知忧愁的彼得·潘,活在孩子气的又柔软又任性的世界里,如此风光无限。
这么一对比,欢喜真觉得难堪极了。
但是,她骆欢喜最擅长的,就是冷静这两个字,明知该来的躲不掉,所以她在短暂地愣了几秒之后,目光一暗,脸上不露异色地笑了起来,口里礼貌而适度地表达着她的惊讶:“哟,这不是纪朗廷嘛。”
朗廷原本正悠哉地端着少爷架子,厚着脸皮将舱内的座椅放得跟一张床似的,眯着眼喝着他的冰玛格丽特,这下陡然听到了欢喜的声音,手不禁一抖,撒了他自己满满一领子的酒水。
他一把扯掉魔音耳机,蹙着浓眉,小心翼翼地凑近她的脸,盯住她那一头不同于年少时代的长发,瞳孔里有陌生和迟疑,但更多的是孩子气的惊喜:“欢喜!骆欢喜!丫的!真的是你啊骆欢喜……”
都说山水有相逢。
这话听来温暖又明亮,但这意外的碰面,却让欢喜过了这么多年后,又听到了她心底那一片扎人碎玻璃掉满地的声音。
纪朗廷啊纪朗廷,我多希望,你还在一个人不懂疾苦地四处游荡,或者你就干脆爱上谁,定居他乡去,都行,都好,我都可以做到微笑以对,拱手祝福……只要你别再出现在我漏洞百出的人生里就可以了。
偏偏你背着包走了那么远,却又回来了。
朗廷,原来,这个世界真的是一个巨大的圈,等两个人远到一定程度了,就又是另一种接近,永远都没有绝对的分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