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倔强,根深蒂固地扎在她的骨髓里,与生俱来,至死方休。
她有男孩似的小自然卷,她走路脚带风,她擅长用拳头讲话,她从不服软,她总是对别人递来的温暖很不耐烦。
她是他的骆欢喜,这一点,纪朗廷从没忘。
如果你也曾因得不到一个人,而带着一颗落魄的心,在这广阔世界胡乱行走这么多年,然后又毫无预兆地在路上遇到那人,你一定就明白朗廷此时此刻究竟有多紧张了。
他暗自发誓,这次再不松手了,绝不。
虽撑着一脸温柔笑意,朗廷却还是很暴露智商地问:“欢喜,你这是去哪儿?”
“这是直飞曼谷的航班,骆先生,您说呢?”她不转脸看他,却还是忍不住笑了。
他没变,看着再强大,没头没脑的程度也还是一如当年。
朗廷锲而不舍,精神可嘉,又硬着头皮乐呵呵地和她聊了不少话题,但无一例外全被她几个字堵死了,之后,他挫败地抓着后脑勺,委屈得像个小弃妇:“欢喜啊欢喜,你真是一点没变,仗着自己聪明,不饶人啊。”
“既然你也知道,那咱就都闭上嘴,安安静静睡一会儿成吗?”她抿着嘴沉默。
朗廷气得牙痒痒,却又对她恨不起来,于是将脸使劲往毛毯里埋,良久才火山爆发似的一起身,成功赚得满满一机舱的八卦目光:“骆欢喜,其实当年你根本就没和孙江宁在一起,对不?你是处心积虑地骗我,急着赶走我,对不?”
众目睽睽之下,欢喜只觉自己两只耳朵难堪地泛着灼热,二十岁之后,她懂事了,遇到委屈不再飙高声音,和他比谁嗓门大了。
她淡淡地道:“对你,我还是当年那句话,你幼稚,冲动,一会儿高兴,一会儿发怒,三分钟热度……如果你父母不给你钱,你拿什么和我在一起?你问问你自己,你配吗,纪朗廷?”
隔了这么久,再说这句话,她还能触到自己心底深重的凉意,像盛夏暴雨后肮脏的积水一点点漫入房子里似的,不动声色,却让她无处可逃。
一米八五大个子的朗廷,眼眶刹那间就湿了,像个挂了伤的小狮子,愠怒地低吼:“少给我避重就轻!不成熟,不成熟,你就只会说我不成熟。别骗自己了,骆欢喜!你要是还缺钱,我就尽量给你;你想干什么,都是一句话的事,你倒是说话啊,倒是让我陪着你啊!”
他竟一语中的。
是,从当年到今天,她都挑不出他别的缺点,被她用滥了的“不成熟”三个字,在此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如此捉襟见肘。
她难堪地抿着嘴,四周复杂的眼神像围城一般压向她,她深吸一口气,幽幽道:“我当年失手杀了人,要是我老实告诉你,你会陪我进去坐牢吗?”
他惊诧地睁大双眼,捕捉不到她脸上有任何开玩笑的情绪,心一沉,愣住了。
她这才冷嗖嗖地笑:“瞧你吓的,蠢蛋。”
瞧瞧,要说玩演技藏心事,十个纪朗廷都不敌半个骆欢喜。
“斗了这么多年,欢喜,我们休兵吧。”
一直憋到飞机落地,大队人马在曼谷机场办落地签时,朗廷才大步走过去,按住她的肩膀,一字一顿认真地道。
“好。”她在杂志社里资历最浅,年纪最小,这会儿正忙前忙后地跑腿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连忙点头。
“得嘞,既然同意了,就拿出点诚意,今晚在芭堤雅安顿下来,七点钟,我等你到海滩吃晚餐。”
他显然是蓄谋已久,专门用手机查到他们《悦游趣》一行人的目的地,在这个当儿,趁势飞快地提出邀请。
她若无其事地微笑:“先谢谢你,不过我还有男友要陪,他刚好是我们社里的摄影师,坐晚一点的飞机过来。这样……不太好吧。”
朗廷盯着她的眼睛,愣了一下才嘻嘻哈哈地捂着脸作羞涩状:“什么不太好啊,骆欢喜你脑子里都什么啊,想得美……把你男友一块叫来,反正我们是老友叙旧而已。”
“……好。”她嗓音一下子弱了。
他挠着后脑勺,狐疑地一思忖,不依不饶道:“等等,你看着我的眼睛,咱们来做个关于你男友的测谎,快问快答。”
“谁和你快问快答啊,蠢蛋。”她不耐烦地扭过脖子,谁知纪大少压根就不理她的抗议,不由分说开始出招。
“姓名。”
“Klaus!”
“性别。”
“你说呢!”
“身高。”
“一米九!”
……
当她流畅完美地应付完他所有的刁钻细致的问题时,接他们的巴士正巧抵达。
他终于沉默地戴上了耳机,低垂的视线充满失落。是啊,这些多年了,是他自己倔强地不肯开始新恋情,但他没权利不让欢喜继续生活啊。
也好,这个处处优秀,浑身零缺点的男生,才配得上欢喜嘛。
他又心酸又期待,已经等不及要见Klaus了。
而欢喜悄悄在心底长舒一口气,感叹自己真不愧是《悦游趣》一颗冉冉的新星,化解危机的能力果然非虚。
但随即更大的问题来了,在她脸不红心不跳地撒完这通弥天大谎后,她要如何用一下午的时间凭空变出一个满分男友Klaus来?
巴士离开机场,穿过一条架在城市之上的公路,据说翻译过来它的名字叫浪漫大道。
确实,成片椰影摇晃下,天空湛蓝得恍如油画,整条路洒满金色的余晖,不怕人的灰鸽放肆地停在风中的围栏上,汽车急速驶过,让人有种从天空俯瞰整个曼谷的美妙错觉。
但欢喜没半点闲心思看风景,她摸出手机向在国内的孙江宁求救。
孙江宁大她七岁,他们相识数年了,如今于她,他就像个亲切的兄长。
听完她一通牢骚后,江宁支招:“在泰的中国游客千千万,你微信摇个帅哥,让人家陪你演一出戏不就得了?庸人自扰。”
“人家凭什么帮我?”
江宁玩心不改地戏谑道:“你放下身段,戒骄戒躁,哭着喊着求人家,大家都是心地善良的中华儿女,一定会被你的诚意感化的。”
这说来轻巧,但是对从不求人的欢喜来说真的不容易,因此她心不在焉,底气一下子薄到了极点。
电话被挂断的前一秒,江宁忍不住清了清嗓子,像是想起了什么往事,良久才小心翼翼地道:“欢喜,你要明白,你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别为了较劲而较劲,像我似的,在最好的年纪,把最好的机会弄丢了,然后搭上一辈子时间来后悔。”
“我懂,我都懂……江宁你别说了。”欢喜晓得,自己的心其实并不是固若金汤的,再听江宁说下去,说不定她就会开始动摇了,所以她忙不迭地挂断了电话,轻轻摩挲着手机,拼命压住心底此起彼伏的忐忑。
是的,她都懂。
就像儿时我们总是被教导,乖孩子不能说谎,绝对不能说谎,但欢喜也从小就深知,她身上的秘密,注定需要她一辈子不断用谎言去遮盖,谎言注定没有尽头,有了一个,她就必须拿更多的谎言去填补。
这样胡乱地想着,欢喜突然一拍脑袋,想起来今天忙得乱糟糟的,她连药都忘了服。
她连忙默默地从包里掏出那种她从有记忆开始就一直在吃的白色胶囊,就着矿泉水悄悄服下,这才稍微安心了一点。
有那么一瞬间,她有些发愣,失神地望着药瓶子,让伤感一不留神就失控地蔓延开来。
二十二年了,虽说是药三分毒,但她已经靠它活了这么久,早就把这小小的白色胶囊当作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了,如果哪一天突然没了,大概她也会痛苦,也会害怕,也会没了继续走下去的勇气和决心。
《悦游趣》一行人抵达芭堤雅已是黄昏,百米高的PATTAYA巨型灯牌亮起来,将海面映得流光溢彩。透过玻璃,鲜红的落日就静静地漂浮在金光闪闪的海上。
欢喜一个人站在窗口,朝下茫然地张望,视线所及之处,除了几个从海滩归来浑身是沙的小孩,别说帅哥,连个男人都没有。
她欲哭无泪,有男人又如何?难不成自己还要像小时候似的用拳头说话,将人家五花大绑来,强迫人家给自己当男友?
怀着孤注一掷的心情,她打开微信看了看,附近的中国人倒真的很密集。她的手指在屏幕上绕过几个大腹便便的四十大叔,瞄准一个头像清爽干净的年轻男人,他麦色皮肤,短寸头,棱角分明,笑容阳光,身高达标,就是他了!
她思索再三,硬着头皮,厚着脸皮,豁出去了,拿出平时帮杂志专题写文案的气势,闭着眼胡诌了一通:“先生,万分恭喜您成为我们《悦游趣》这次与泰国联合品牌一起重金拍摄的微电影的男主角候选人!请于今晚来海滩参与试镜,巨额片酬和走红机会等着您噢!”
足足苦等了五分钟,那头的帅哥才狐疑地回了两个字:“骗子?”
这下她急了,掏出自己的工作证拍了就发过去,义正严辞,气势汹汹:“喏,先生自己看,我千真万确是《悦游趣》的主编助理。今晚试镜不出动摄像机,您尽管从头演到尾就好,我们老板可在乎演员的耐力和爆发力了!还有,老板讨厌演员问东问西,不管剧情怎么走,您都要好好发挥!主题是男主角带着女主角一起和女主角的前任共进晚餐,男主角的设定是个完美的富二代摄影师,叫Klaus……”
大概是她倒背如流,显得极为专业,帅哥愣了几秒,竟答应下来,还留了他的联系方式。
芭堤雅哪是什么度假胜地啊,分明是一片神经病云集的乐土,她随便撂一根棍子,居然还真的砸中一个英俊的傻子!
欢喜稍稍安下心,距离晚餐还有一小时,她三步并作两步冲回酒店房间,换衣打扮。
望着一堆彩妆,她专拣朗廷厌恶的颜色,就像他曾那么喜欢她一头短短的小自然卷,如今她偏偏就是过肩的长直发,她不在乎是否漂亮,她只希望今晚自己的一切都让朗廷反胃无比,再别多纠缠她一秒才好。
七点钟,骆欢喜准时到了晚风吹拂的海滩上,谁知纪朗廷竟比她还准时,早已一身蓝丝绒西装,吹着口哨,翘首以待她的出现。
最后一点残阳将他的侧脸勾勒得硬挺极了,他那种灼灼的带着触角的眼神,让她片刻都不敢细看。
她僵硬一笑,礼貌道:“抱歉,我男友临时被主编叫去,有点关于明天拍专题的事,几分钟就到。”
“欢喜啊欢喜,Klaus在国外长大,居然还迟到,啧啧,不够绅士噢。”朗廷一脸的挑衅,伸出修长的手指晃着香槟,不冷不热地笑。
他这自以为是的狡黠笑容,惹得欢喜百爪挠心,不痛快极了,她默不作声地拨通下午那人的电话,忐忑地等了几秒,幸好,幸好,接通了。
她最怕的是微信上的那位“救世主”临时闪人,那她就丢脸丢大了。
谁知,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干净又好听的男声“喂”,刚好与眼前纪朗廷掏出手机笑着发出的嗓音吻合!
可怕的念头像一道闷雷似的劈过欢喜的脑袋。
她万念俱灰地望过去,朗廷高举着手机,笑得花枝乱颤,简直折了腰,那浓眉毛几乎得意得飞了出来。
“啧啧,欢喜,怎么回事啊?毕竟我比较笨啊,你给解释一下呗。”
随后是长达一分钟的死寂,成年之后,欢喜好久没经历过如此让她哑口无言的绝望时刻了。
“我没有解释。我就这么糟糕,这么狼狈,和小时候一样谎话连篇,不要皮,不要脸。”她冷冷地瞪着他,眼眶一热,垂下脸,难堪到了极点。
这些年她都单枪匹马,从实习到进入职场,受尽白眼与压制,也时常被人揭穿她的小聪明,但她还以为自己早已练就一副铁脸皮,不会再难堪了呢,谁知此刻面对着他,羞耻又委屈的眼泪还是沉甸甸地往下滑,完全控制不住。
她使劲抿唇,见他像个恶作剧得逞的熊孩子似的光顾着笑,还没注意到她的脸色,她该死的自尊心又蹭蹭地满血复活,她悄然一捏鼻子,也讽刺地笑起来:“小时候在西河,被我捉弄了那么多年,如今能捉弄我一次,很爽吧?”
夜色浓得化不开,即使餐桌上的烛光清冽,朗廷也发现刚刚气氛不对劲,忙收起笑容,沉默地与她对视,黑暗之中,远处澎湃的海浪声苍凉又落寞。
夜间这么凉,她却一袭短裙,光着两条发抖的腿。
他玩得真的过火了。
他这才意识到,她还和从前一样,瞧着坚强抗打,其实比谁都敏感,比谁都脆弱。
就在他的嘴巴一张一合,不知如何安慰她时,她快速地背过脸,努力以不那么狼狈的姿态走出海滩。
望着她的身影一点点远去,他束手无策,哑然思索了好几秒,才猛然扯开嗓音:“打扮这么好看,好歹留下来陪我吃点东西吧,你……一定也饿了。”
她头也不回:“你觉得我会听你的?”
“那你看看我手里是什么吧,”他默默地朝自己的手机努努嘴,目光又柔软又带着点危险味道的胁迫,“你下午发的微信都还在呢,工作证照片挺美,游说的话也编得挺熟,我要是发微博曝光你们杂志社,不知会怎样呢?”
她深深地愣住,一声不吭地坐下,也不顾情调,抓起香槟瓶子就倒满一杯,仰头一饮而尽。
他真不是西河镇上那个性子笨拙温吞的少年了,他如此擅长抓住她的软肋,达成他自己的心意。
看着她不停地喝酒,他才明白,强留不是办法,于是内疚地起身,脱下自己的大衣,披在了她的裙子外面。
她的肩硬气地轻轻一抖,冷着脸像甩掉一件脏东西似的躲开他的大衣,一眼都不看他,低着头豪迈地端起了朗廷请芭堤雅大厨做的香槟生蚝。
所谓香槟生蚝,就是在装香槟的玻璃杯里泡入肥美的生蚝,第一口第二口喝的是香槟,最后一口,再将浸满甜味的生蚝吞下。
而此刻欢喜压根不顾这些规矩,径直仰头统统灌下去,冰冷香滑的生蚝塞满她的喉咙,刺激得眼泪一下子就痛快地迸了出来,她的心终于开始回暖。
朗廷脾气也犟,捡起沾满沙粒的大衣,跳起来,一用力,将它扔得远到彻底看不见,这才闷闷地坐下,望着她一个人机械地吃喝,孩子气地低吼:“好,你不穿,那咱俩就一块哆嗦着,我也挺乐意。”
她就这样整晚不声不响地让自己吃撑,把自己灌醉,从头到尾也没直视他一眼。
直到几瓶香槟都见底了,她才软塌塌地趴在餐桌上,眼都睁不开。
回想起刚才,她每端一次玻璃杯,他就默默上去夺一次,她却死都不放,倔强地乱吼着自己是千杯不醉。朗廷见她这样,不由得将落到她脸上的一缕碎发轻轻拨开,哭笑不得地望着她,眼神难受中还透着隐约的温柔:“喝香槟都醉,还敢说千杯不醉。”
她这信口胡诌,其实与她这个人多有相似:几杯就头痛,偏要说自己千杯不醉;始终在负伤,还一直不承认自己会疼。
如果此时此刻,要让纪朗廷用短短一句话形容骆欢喜这个人,他一定会像从前在学生时代说的一模一样,没有丝毫的改动:“她呀……就像一只嘴硬的死鸭子,冷水浇不醒,热水又烫不死。”
这种倔强,根深蒂固地扎在她骨髓里,与生俱来,至死方休。
他苦恼地默默拖着她站了起来,轻轻一抚,发现她手脚都冰凉冰凉的,而那唯一保暖的大衣现在也没了,他只好气呼呼地横抱起她往酒店走,尽量用自己的手臂为她挡住一些夜风。
谁知她虽然大醉,心里却还很敏感,她糊里糊涂地捶打着他的胸口,张大嘴咬了一口他的脖子一口,接着胡乱地大叫道:“你到底是哪路混蛋啊!干吗呢!”
他疼得要命,却也只能一脸无奈地撇撇嘴,气急败坏地继续抱着她走:“嘘,老实点,别把保安招来!万一把我俩的护照都被扣了,明早有你哭的!”
她真是坚韧极了,又闭着眼接连咬了他脖子两口,一脸小女孩似的恐惧和自卫的神色:“少说鬼话,放我下来!姑娘我要去赶海去!”
他无奈,只好让她整个人靠在他身上,他弯腰帮她脱下高跟鞋拎在手上,跟着她摇摇晃晃地直往海滩深处冲,一路跑一路喊:“喂!喂!骆欢喜,我现在就告诉你啊,你自己掉海里去,本少绝对不会捞你的!”
“骗人,”她疯狂地踏着海水,越踏越远,越踏越深,嘴里却突然温柔而短暂地呢喃了一小句,“哼……你才不会不捞我。”
他一边担心地牵紧她的手,一边忍不住惆怅又温暖地笑,眼角弯起来像月牙一样:“还挺清醒的嘛你。”
见她玩海水玩累了,他才沉默地俯身背起她,一只手从后面固定住手脚不稳的她,一只手拎着她的鞋,一步步离开海滩。
她困极了,脸压着他的背,温热的呼吸不断不安分地拂着他后脑勺。
他忍不住大胆问:“欢喜,你……喜欢……我吗?”
“喜欢个鬼啊……你谁啊!这世上我只喜欢一个人,永远只喜欢他一个……”她疲惫地随口嘟哝,长长的尾音半清醒半醉。
他脚忽而一抖,被贝壳划了个小口子,发出一阵尖锐的痛,心头也冰冷地开始往下沉。
他不敢继续问,默默希望她就此闭嘴,他不愿亲耳听到“孙江宁”三个字。
谁知她的手在风里乱摆,大剌剌地吼,吼得很慢很慢,憋得她脸颊通红,眼泪都憋出来了:“这世上,我只喜欢纪朗廷一个人。”
“谁?我没听清……欢喜你再说一次!”他陡然一惊,眉心轻轻一抖。
“蠢蛋……好话不说第二遍,懂不!到底哪儿才能睡觉啊!姑娘我要睡觉……”脑袋昏昏沉沉的她才不理他的激动,歪过脑袋就睡,大概刚才吃海鲜吃得太饱,口水也丰沛起来,大滴大滴地流在他背上。
放在往常,朗廷这个长不大的男孩,一定会凶神恶煞地吼:“骆欢喜丫的,我要让你活活吃了这件衬衫。”但这一刻,他也不嫌弃她醉后的窘迫的样儿了,也不记得脚掌的疼了,只顾着加劲背着她,奔跑在夜色里,一脸明晃晃的兴奋,像个热血的小少年。
藏得再深再久,她还是暴露了。
为这句话,纪朗廷等了一整个青春期。
进了电梯,他才不忍地摇醒了睡得正香的欢喜,压住满心喜悦:“喂,你住哪层?”
她酒劲还没过去,恼火地揉揉眼,倒在他肩头:“你丫到底谁啊……问东问西的!什么企图啊……警察呢?警察在哪儿?!”
他被她没轻没重的大嗓门吓坏了,这么晚了,真把泰国警察招来,铁定一堆麻烦,于是他无奈地横抱着她,捂住她嘴巴:“嘘,睡你的觉。”
她不动声色地使劲咬了一口的他脖子:“坏人啊你……”
朗廷痛得直跳脚,她是故意整他吧?从小她的铁拳头就比男孩还厉害,他做梦都没想到,长大还得受她的罪。
但下一秒,听到她踏实的呼噜,他就确定她是真醉了。不论怎么闹,她能如此安宁地在他胸口睡着,没半点戒心,这就足以让他感到温暖了。
“天呐!”
这是次日清晨,骆欢喜睁开眼的第一反应。她警惕地张望四周,发现自己竟不在自己房间,而是在一间规格高很多的海景套房。
她胡乱地裹上外套,光脚跑出来,眼前的纪朗廷气定神闲地披着睡袍,敞着他结实的麦色胸脯,吹着口哨煮咖啡:“嘿,起来了。”
“你……怎么在这儿……”
“这是我的套房,不在这儿,我在哪儿?我肯收留你个醉鬼,已经不错了。”
她太阳穴还隐隐作疼,瞪着他哑声道:“昨晚……”
“欢喜,昨晚你太棒了,出乎我意料地棒,我很享受。”他狡黠一笑,望着她,逼近几步,年轻又带着邪气的侧脸被窗外海滩上雪白的日光映得闪闪发亮。
又是一道闷雷直劈脑袋,她难以置信地冲过来,扬起拳头就要砸下来:“纪朗廷你……”
“别介啊,我招了……我在地板上睡的,我发誓!我就是有这心,也没这胆啊。”
他又指了指自己布满青紫色齿痕的脖子,委屈地盯着她:“就没见过比你还疯的酒疯子,背你就够累了,你还跟个小狼狗似的,嘴巴一刻都不闲。我一定欠你的,不然怎么舍不得把你扔海里喂鲨鱼去呢!”
“我……”她尴尬失措地捂住嘴巴,这些年她始终在学着压抑,却还是一个不小心,出尽洋相。
见她愣住了,他这才递上一杯热咖啡,软下口吻:“其实也挺好,算是让你在我身上留下印记了,哪天你又赶走我,我还有点能回忆的东西。”
他真笨,这算哪门子安慰啊,反倒说得她鼻子一酸,忙不迭要走。
她抓起包包,怯弱地问:“我昨晚还说了什么?你别当真。”
他张张嘴,脑袋一卡壳,终究还是漫不经心地摆手:“除了骂我,倒没说什么。”
“那就好……谢谢你……”
她难堪地苦笑,攥着半杯咖啡不声不响地出门,连再见都忘了说,根本顾不上他。他气得不行,在房内幼稚地勃然大怒:“骆欢喜你真不厚道,折腾了我一晚上,都不陪我吃早饭,什么态度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