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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年少西河残阳红

你的眉毛是一只骄傲的鸟,我的心随你而飞,忽低忽高。

接下来的好多天,不论欢喜跟着《悦游趣》的团队在哪儿拍片,纪朗廷都阴魂不散。

只要欢喜气势汹汹地质问他,他就好脾气地掏出一堆防晒霜、遮阳伞、矿泉水、小风扇,像个热情的小商贩似的,笑脸相迎:“要哪样?我闲着也闲着,时刻竭诚为你服务。”

吸取头一天的教训,欢喜晓得治他的唯一法子就是不理睬他,于是不停在心里劝自己,吸气,呼气,再吸气,再呼气,当他是一缕烦人的青烟就好。

谁知他却不是善罢甘休的主儿,靠着一张厚脸皮,他打听到他们在芭堤雅最后一天是准备出海后,脑袋里立马冒出了新点子。

天刚蒙蒙亮,他就偷溜到海边,一脸正经地对那单纯的泰国小哥谎称自己是《悦游趣》跑腿的,还阔绰地塞了一千泰铢给小哥:“抱歉,我们主编的计划变了,预定的快艇您开走吧!”

小哥苦笑,悻悻地用三脚猫的汉语嘀咕:“你们看新闻了,怕龙卷风过境对吧?其实雨季就这样,警报绝对夸张了。”

而奸计得逞的朗廷只顾着连蹦带跳地回酒店,并没注意到这句话。

待到瞄到欢喜她们一行人走近码头,却无快艇可乘时,他才脸带救世主的温和笑意走过去:“今儿天气差,估计你们被放鸽子了。出海潜水吗?坐我的快艇吧,刚好我也要出海。”

见大家愣住了,他又自来熟地傻笑:“都中国人嘛,华夏儿女一条心!再说了,你们团里这姑娘这么漂亮,怎好让她扫兴呢?”

不明真相的群众,纷纷冲着欢喜吹起了口哨。

虽是阴天,欢喜还是用大遮阳帽卡住气急败坏的脸,在一片怪笑里憋着不作声。

她想逮机会朝他翻白眼,他却忙前忙后,偏偏不看她一眼。他挺直腰背站在船舱里,礼貌又热络,情不自禁地跟她赌气。

过往这些年,她事事瞒他,处处躲他,总是稍微给他点希望,却又飞快地抽离,留他一个人咀嚼希望破灭的滋味。

因此,他偏要当着她的面高调,让她惊慌失措,让她心里发堵。

甲板上的风极大,他却兴奋地拿出便携式麦克风,卖力地为大家唱孙燕姿的《浓眉毛》,每一句都走调走得惨绝人寰,但到底是精神可嘉。他吼得极为卖力,额头青筋都暴了起来,还一直盯着低头沉默的欢喜:“你的眉毛是一只骄傲的鸟,我的心随你而飞,忽低忽高……”

他那满是侵略意味的注视,即使她不用目光迎上去,都能清晰地感到它回旋在她头顶,压迫她,挑衅她,让她脸颊发热。

挨了好久,她终于忍无可忍地清清嗓子,抱歉地笑:“前辈们,我有点不舒服,你们玩,我想先回酒店。”

他趁势若有所思地坏笑,杀她个措手不及:“那行。还没到潜水那片海域,到前面那个岛就把我俩丢下吧,她毕竟是女孩子嘛,我陪她回酒店比较安全。”

她皱着眉,用眼神朝女性前辈求救,可她们却故意微笑着视而不见。进杂志社以来,她就没恋爱过,谁都希望她能趁这桃花运,再接再厉,拿下这个礼貌又绅士的富二代。

放他们下来的那座岛一度是芭堤雅周边无数风景岛之一,如今已荒废,岛上热带植物丛生,郁郁葱葱的,很美。

欢喜心虚地抢着走在他前面,他却跟得很紧,拿手机一直拍她,幼稚地希望多留一些她的背影在自己手里。

她不懂,或是假装不懂他的心思,烦躁地一再警告他别拍了,他却一脸贱兮兮的神色,不理会她,于是她愤怒地跳起来夺过他的手机,用一个完美的抛物线将手机扔进海里,淡淡道:“知道你钱多,不在乎。”

他挠挠头,趁机嘻嘻哈哈:“原来你喜欢扔手机啊,早说。唉,这边也没手机店,不如我爬上树摘几个榴莲给你扔吧。”

她忍不住笑,他实在太厉害,即使她一点都不快乐,满心顾虑,也终究敌不过他整天乐此不疲地在身旁逗她。

她当然记得,他少年时就恐高,全班秋游,男生们都冲锋似的往吊索桥上挤,纪大少则像个僵尸似的攥紧绳子,紧紧闭着眼,撅着屁股一点点地挪过去,抵达桥头时浑身都是汗……

所以她愣了愣,明知道他只是信口胡诌,却故意笑着说:“好,你爬。”

听到这话,纪大少脸色骤变,偏偏他脾气倔,不好意思说怕,只好以视死如归的心态点点头,两条腿笨拙地紧紧蜷在树干上,手也不安地交叠在一块,远远望去,像一只澳洲国宝考拉似的。

他一脸严肃,不断回头提醒她:“你让开点啊,我爬得太高,小心砸到你。”

这漫长的工夫她差点打了盹,抬眼一瞧,哦不……她压根不用抬眼,这家伙爬了连两米不到。

正当她捧腹大笑时,他手一滑,整个人像张大饼似的砸在她身上,不偏不倚,他的脑袋正贴着她失措的脸!

说是迟那时快,她的耳朵立马滚烫起来,伸手一拳将他掀翻下去。他虽吃痛,却没忘了挤出一副讳莫如深的坏笑:“啧啧,舍不得我摔死吧,骆欢喜?”

“总共一米五的高度,要死你也是被自己蠢死的。”她不屑地瞪他,默默平复心跳,尴尬地重新走到他前面去。

他们就这样晃悠着,没多久,盛夏的天空突然开始落雨。

榴莲树下有个荒废的泳池,两人便默契地并肩坐在池边。

他默默拿自己的外套当雨伞,罩在她头上。大概是因为他的眼神安静中显得很孤单,这一次,她没挣脱,而是往他身旁蹭了蹭,将外套分一半给他的头顶:“喂……别感冒了。”

他温顺地和她将头缩在一起,还不忘挑着他那浓眉毛,穷嘚瑟:“啧啧,欢喜你看,你还和小时候一样,嘴上说着不要,身体却很诚实,这不,还是怕我淋雨。”

“想躲雨就闭嘴,不然滚!”她放声怒骂。

谁知她话音刚落,两人正缓和气氛地笑着,毫无征兆地,岛上猛然狂风大作,暴雨势头越来越大,声响也愈发地惊人,天地间昏暗又荒凉。

他不安地牵住她的手,径直朝码头冲,谁知岸边一辆快艇都没有,只有汹涌的千堆浪,而他的手机先前恰恰被她扔海里去了!

用绝望无援四个字来形容此时情景,再贴切不过。

他做梦都想不到,早晨小哥口中的龙卷风警报并非乌龙,芭堤雅所有的岛都已封闭,他俩错过了搜救时段,已被当作茫茫海上的两个失踪者。

光凭耳朵,他都能感到龙卷风中心正一点点地如死神般逼近他们。他俩对望一眼,都知道撤离已不可能,唯有在岛上孤注一掷地躲起来:“回泳池那边!树木高,遮挡物也多!”

刚巧,一块巨型广告牌轰然倒在废弃的泳池上方,留了一个斜缝,他顺势抱着她钻进去,两人在黑暗中蹲下,虽然暂时安顿下来,但他依旧不安,一直不断将她往角落塞,让自己朝外一些,生怕她有危险。

外面的世界一片轰然,末日的味道在荒岛上四处流窜,欢喜忽然攥住了他的手腕,不说话。

这是重逢之后头一次,她主动碰他,很用力很用力,满是卑微的挽留。

他轻轻推开她,躲开她灼灼的目光:“别碰我,万一风把你也刮走怎么办?”

她呆呆地望着他,继续死守沉默。

又是很长的一段煎熬,他怕以后没机会了,于是深吸一口气,鲁莽地扯开嗓门,盖住外面骇人的浪声:“欢喜你告诉我,你心里有没有过我?我是说……有过。”

她猝不及防地一怔,却还是学着他的模样,一样扯开嗓门用力回:“抱歉……还真没有,从来都没有。”

果然,到这时了,她还是不肯说真话。

他难堪地点了头,抓着后脑勺,一个劲自顾自地笑。他们彼此小心翼翼地用余光打量对方,生怕惊醒了深埋的岁月,毕竟各自心底都有隐伤。

如果执意要将欢喜和朗廷的往事从头说起,就要回到很多年前的西河镇。

西河山岚连绵,竹林繁茂,背靠一大片绿湖,风景如画,却很偏僻,默默藏在皖南边界一个小的角落。没人晓得它何时成了镇子的,老人们也只晓得,它已如此寂静地存在了千年。

某个暮色刚落下的黄昏,天边残阳像刺眼的血块一样,将狭窄的石板路和灰白的马头墙染得鲜红鲜红的。

这样浓烈至极的晚霞很少出现,叫人迷惑,弄不清这究竟是吉兆还是凶兆。

而镇上骆家的人都顾不上看这个,他们围在一间临时给谭胡子接生用的屋外,悬着心等待小欢喜的出生。谭胡子是个老头,西河唯一有行医资格的医生,镇上的人大病小病都靠他。

骆家夫妻婚后七年,女人才终于怀孕。整整十个月,年近七旬的骆老爷子的伤寒病像是不药而愈,一直高兴得很。骆家单传不是一代两代了,老爷子忍不住找熟人,带儿媳妇去县城偷偷查了B超,结果正如一家人所愿,骆家终于要添一个小男孩了。

老爷子当即表示这胎要仔细呵护,不仅早早和谭胡子说好接生的事,还等不及给这小男孩起了个简单响亮的名字,骆欢喜。

毫无预兆间,一声清脆的啼哭响起,响亮得很,将天黑前最后的一丝沉寂彻底刺破。

谭胡子知道一大家子都在等消息,于是瞥了一眼小婴儿光溜溜的身体,也来不及细看,就朝外吼了一嗓子:“恭喜恭喜,是个男孩没错!”

老爷子一脸掩不住的激动:“这小子将来力气肯定不得了!”

但或许应了命运总是玩笑多,当一家人喜滋滋地围上去要看看小欢喜一眼时,刚刚被谭胡子剪掉脐带洗去血迹的小欢喜赤着身,尚未来得及被包裹上。短短一瞬,包括谭胡子在内的所有人都深深地愣住了,屋里顿时陷入一片鸦雀无声。

老爷子一辈子都没经历过比那一刻更羞耻,更迷惑的时候,他的拐棍剧烈地抖了几下,在大家来不及反应之时,倒头昏厥过去。

待到惊魂未定的谭胡子蹲下来诊断时,老爷子已无声无息地就此过去了。

当夜,天似乎格外地黑,整个骆家都笼罩在长长短短的哭声里。

这哭声有为了老爷子的陡然离去,也有些别的什么意味,但众人都心照不宣,一个字都不敢提起。

往后外人问起来,骆家人都是一脸的沉默和无奈,老爷子没能如愿得到孙儿,只得到个小孙女,心底自然郁结,加上去年伤寒病的病灶一直未除,所以才走得匆忙。

除此之外,别无更多说辞。

据好事的街坊们模糊地回忆,一向接生不失手的谭胡子,不知那次是让骆家儿媳妇出血过多了,还是什么细节没做好,总之,小欢喜的父亲,不顾老爷子刚离世,当场火冒三丈,在关死了门的偏房里冲着谭胡子失控地吼了很久很久。

后来,房内还传来了闷闷的打碎瓷器声和人被推着摔到地上的动静,从外面隐约听着,总觉得其中有什么骆家人难以启齿的秘密。

众人都暗地里冷飕飕地笑:“不就是心心念念要个男孩没能如愿罢了,至于这么大动干戈嘛?”

谁知最终,这一切就如此不了了之了,谭胡子照旧在西河当赤脚医生,依然忙于诊病和接生,却再也不肯提起这桩事,而年轻的骆家夫妻则不声不响地在小欢喜满月时,一家三口一同去了趟省城里,不知为何,耽搁了足足俩星期,才回到西河。

从此,面儿上骆家似乎彻底安宁下来了,小欢喜也渐渐一年一年地长大,转眼就过了和镇上其他孩子一起爬沙钻巷,上蹿下跳的幼稚年纪,出落成倔强少女的模样。

过去十五年,骆欢喜从不恋家,这一点全西河的孩子都晓得。

每当天色向晚,各家父母就从马头墙下的木窗里探出头喊自家孩子吃饭,所有玩兴正浓的孩子都会摸摸咕咕叫的肚子,连蹦带跳地往家跑,咯咯的笑声跟银铃似的……

无尽暮色里,只有脸上沾着灰的欢喜一个人埋头专心地在河边玩,不到天彻底黑透,绝不挪动半步。

她虽小,却对父母不喜欢她的事儿一清二楚,他们在人前如常,但关上家门,却始终对她冷言冷语,一个好脸色都从未给过她。

欢喜还曾听到其他长辈压低嗓音对她父母说:“欢喜那对冰凉的小眼睛,跟猫似的,瞧得人浑身寒气,小孩子有这眼神可不好。”

不管怎样,既然自己让他们如此不舒服,她索性就把自己在家的时间缩到最少吧,欢喜的想法很简单,直来直去的,转不了弯。

毕竟是父母婚后好多年才得的小孩,来之不易,所以欢喜晓得,父母也是普通人,或许也曾很喜欢她吧,或许也曾经把她放在掌上明珠的位置吧。但是后来,为什么他们就越来越讨厌她了呢?父母私下在房内的碎语,欢喜也能模模糊糊地听到一些:是她花了这个家太多太多的钱了。

所以欢喜很小就确立了人生的方向,往后这一生,她一定要赚到很多很多钱,这样……或许父母就会重新对她眉开眼笑。

她心里其实并不委屈,她隐约知道,自己从来到这世界的头一天起,就和别的孩子不一样。

但究竟如何不一样,尽管她自认为很聪明,却真的、真的暂时弄不明白。

欢喜个子窜得很早,甩出同龄小孩一大截,加上她总是一头小自然卷,从不穿裙子,夏天棉衬衫配麻裤,冬天就厚棉袄配灯芯绒裤,在女孩群里多少有些格格不入。

最初,男孩们对她很亲近,他们觉得欢喜很酷,不撒娇也不爱哭,二话不说就挥拳头,因此男孩们无论干吗,都乐意喊着欢喜一块。

但久而久之,混熟了,男孩们开始顽劣地齐声喊她“欢喜哥”。

他们本以为这不过是个很符合欢喜气质的外号,谁知却意外地触动了欢喜心底最敏感的部分,她每次一听到,小小的嘴唇便不由得抿紧,脸色当即就冷掉。

她是一个女孩,她执著地对着那一张张肆意嬉笑的脏兮兮的男孩的脸,坚守着属于她的底线。

可想而知,男孩的天性,就是逆着别人的心意干。从此,西河那几条巷子从头到尾望过去,只要这群男孩在,就能听到一声比一声响的“欢喜哥”。

他们三五一群,四处乱窜,对着沉默地站在一旁的欢喜尽情地做鬼脸,他们的口头禅都一样:“欢喜哥,欢喜哥……有本事哭着告诉你家长去……有本事告诉家长去啊!……”

欢喜真不懂,这些蠢家伙,干吗总把家长两个字挂嘴边呢?

难道他们每次生气时,孤独时,被曲解被欺负时,都会立马告诉家长?真难以置信。

对她来说,家,只是个天黑后暂时收容她睡觉的地方。

至于家长,只是一个在后院皱眉大口抽水烟的瘦男人和一个连钻进厨房炒菜时,嘴里都在含糊地骂脏话的胖女人。

这两人有一点相同之处,那就是从不主动过问欢喜的任何事。

所以,骆家餐桌总是寂静得如同坟场,晃动的顶灯照得碗碟惨白,三口人各自埋头吞咽,彼此连个对视都没有。

由“欢喜哥”三个字引发的愤怒和委屈,在欢喜心底无声无息地堆积着,像晚秋田边的干草一样越堆越高,直到有一天肆无忌惮地达到最高点,终究要被一把火烧个干净。

这天,欢喜刚巧低头走过那群男孩的重围,那两只细细的手腕,因用力克制而轻轻颤动。

如她所料,那三个字又被他们阴阳怪气地喊个不停。几秒沉寂后,欢喜咬紧牙,往上跳跃几步,伸手折下几根粗糙的柳条,一声不吭地冲着男孩们狠狠地抽下去。

她那种从眼神到手指间露出的狠劲,是真正的狠,尖锐又直接,让成年之后的纪朗廷都没法忘记。

是的,那时还是毛头小子的朗廷,躲在青砖墙后,生平头一次注意到了她。

这些日子,因懦弱而时常被男孩们排挤的朗廷,也陆续听过好几次欢喜的名字,之前印象并不深,此刻这偷偷一望,却如惊鸿一瞥,天旋地转,无声无息,让他好久都回不过神。

可惜当天,朗廷虽从头到尾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眼神里满是孩子气的崇拜,却没能有机会和她说上一句话,或是有哪怕交会一秒的视线。

柳条落在皮肤上跟涂了辣椒油似的火辣辣的,男孩们一下子被惹火了,乱糟糟地扭着身体,跌跌撞撞,连手带脚地围攻欢喜一个人。

“骆欢喜你使劲哭啊!你只要像其他女孩一样没出息地哭出来,我们就饶你……你听到没……”

欢喜丝毫都不退缩,更不求饶,继续死咬住牙齿,在心里拼命强迫自己用力,再用力,把平日里郁结在肚子里的痛苦和孤独,全当力气使出来!

模糊中,她感到自己的手脚仍旧受困,膝盖被不知谁的球鞋底不停地踢着,好疼。

她闭上眼,近乎自虐地飞快回想着父母的冷言冷语,街坊的指指戳戳以及每次她一个人饥肠辘辘地踏着暮色回家时那种沉甸甸的心情……

渐渐的,她感到自己从绝望里复活了,手腕和双腿又开始滚动起热血。

毫无预兆的一瞬,她硬是挣脱开了那些掐住她的手,什么话都不说,一边灵活地绊倒那些男孩,一边默默握紧拳头,直冲他们脸颊挥过去!

不知是她那种从悲伤深处涌出来的力量真的太大,还是那一刻,她脸上那种扭曲的神色让男孩们感到无比陌生,他们忍不住后退,总之,那个黄昏,欢喜就这么一直满头大汗,筋疲力尽地打……

一直打到她隐约看到有一个偷偷爬起来就跑的男孩冒了鼻血,其他几个也捂着额头,抱着膝盖,一副残兵败将的样子,她才停了下来。

男孩们很快逃窜得无影无踪,瘦瘦的她就一个人瘫坐在被夕阳染红的石板路上,大口大口喘着气。

她当然不会发现,在她身后,藏着朗廷那一双明亮又潮湿的眼睛,她只是伸手抹掉脸上湿漉漉的液体,不知那究竟是汗,还是因激动而迸发的眼泪。

等到凉凉的晚风把她的脸吹干了,她这才忐忑地起身,大步回家去。

是的,当天纪朗廷是以陌生路人的方式,头一次在她生命里出场,尽管,他并无一句台词。

说来也怪,旁观的朗廷后来每每回忆起这次匆匆一眼,都特别能感同身受:她虽然赢了那场混战,心里却很难受,很难受、很难受。

也就在这一天,欢喜终于明白,被人抓住软肋,不断挑衅是痛苦的;而彻底爆发,以牙还牙,让那些人露出弱者的表情,也痛苦,并且……更痛苦。

因为在欢喜十五岁的生命里,本就没有朋友,若是从此以后连“敌人”都没有了,她就真的是彻底荒芜一片了。

毫无悬念,当天被欢喜的铁拳头打得挂了彩的男孩们,在回家之前,都坚决地彼此击掌,发誓绝不告诉父母,自己是被一个女孩弄成这样的。

但或许是父母们太擅长刨根问底,终于还是有一户家长,在天黑之后气势汹汹地敲开了骆家的大门。

“瞧瞧,瞧瞧,这青一块紫一块的,统统都是你们家那个欢喜干的好事……你们到底会不会做父母?有人生没人教的粗野丫头,这么小就横,能打伤一群小子,大了还不直接捅死一条街的人?”

这一长串刺耳的话,显然不是说给骆家父母听的,那女人还嫌骂声不够大,仰着头几乎把喉咙喊破,而默默坐在家里的欢喜,没等父母进屋去揪她,就自己淡淡地走了出来。

更嚣张的是,欢喜还在故意浅浅地笑。

女人一见欢喜那张瘦小又桀骜的脸,火气更大了,一把狠狠地揪住她的衣领,还是骆爸爸看不过去,皱着眉一把揽过自己的女儿:“要教训女儿,也是我们自己教训。”

“得,那您倒麻利点教训啊,我们就站在这儿瞧着呢。”

话到这个分上,骆爸爸只得沉默地用眼神示意欢喜跪伏在板凳上,拿出妻子在河边石头上用的捶衣棒,一棒重重地落在欢喜身上。

骆爸爸绷着脸,心里怒气满满。

那怒气并非单纯因为女儿打了架,而是从她降生开始,带给这个家的就全是意外与羞耻。

因此,那捶衣棒的力度失控地一次比一次重:“你自己说,你错了吗?你晓得错了吗……骆欢喜你说不说?好,你继续犟,我就继续打,打到你骨头软了咱们再说!”

到最后,看热闹的人都能清晰地听到那种沉甸甸的闷响,纷纷揪心地让骆爸爸赶紧停下:“小孩子骨头脆,老骆你不能这么由着脾气打!”

唯有欢喜一个人,始终垂着脸,用单薄的两只手肘撑住板凳,无论这滚烫灼人的疼痛重复多少次,她都一声不吭,哼都不哼一下,更别提认错了。

她绝不认错。

因为她知道,自己没有一丁点的错。

别人侮辱她,侵犯她心底最敏感、最容不得嘲讽的一个小角落,她不过是用尽力气自卫而已,错在哪里呢?

她永远都不懂。

那女人见状又突然冷飕飕地道:“瞧这丫头悠闲的,不哭不喊,就差没哼小曲了。老骆你打自己闺女下不了手啊?小孩不吃点教训就没记性,换我来!”

骆爸爸盯着女儿一动不动的身影,深深地感到了一种无力,嘭的一声撂下捶衣棒,任由那女人继续呼喝去。

谁知说时迟那时快,猛然间,高处飞来几个石子,不偏不倚刚好砸在那女人肥胖浑圆的背上!

“哪个小杂碎扔的?给我站出来!”随着女人惊诧又懊恼地一声叫,人群顿时乱成一锅粥。

此刻愤愤地躲在自家阁楼上的朗廷,解恨地得意一笑,小心翼翼地一边蹲下身朝楼梯口挪动,一边专心地盯着人群中沉默地抱着膝盖的欢喜。

朗廷知道,他远远没有欢喜那么勇敢,那么狠,但不知为何,看到欢喜被打还死不愿吭声,他觉得比自己被打还要憋屈一百倍。

所以,他只能用他这躲躲藏藏的小聪明,尽他所能去保护欢喜,带她逃离这群该死的大人。

“跑啊!”

还没等欢喜反应过来,她就在四面黑暗中感到一只男孩的手紧紧地牵住了她,那人不动声色地拉着她闪电一般地冲出人群,横穿夜幕下小小的西河,最终还绕过了镇子尽头摇摇欲坠的老石桥,越跑越远,似乎永远都不用回来这个鬼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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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女尊,不喜勿入!男性勿入,雷到不管!!此文美男多枚,风情各异!轻歌端着一碗莲子羹进了书房,弯眉一笑:“主子,夜深了,歇息了吧?看什么呢?这么用功?”某色奸笑藏起国策下面的春春图(大家明白啦):你这人儿来的真及时啊!舒无月脖子一梗,指着身上某处的守宫砂,自嘲一笑:“小色,你打算一直就这么晾着我么?”某色嘴角抽搐,眼冒绿光:打算?没这打算啊!(画外音:百合女瞎了眼了。)苏白眯眼一笑,小酒窝,长睫毛,眼波流转,声音酥软:“莫小色,我跟了你,你就得对我好,不然我就咬你!”某色无视缠在腰间的手臂贴在身上的人,只是看着手腕的牙印欲哭无泪:这不是女尊么?我怎么没有一点妻权呢?颜清一甩袖子,棋盘上的棋子都在地上直骨碌滚,银牙一咬:“莫小色!你答应我家的事怎么没有办到?我的人都来你们王府了,难不成你想退回去?”某色蹲下身子拾掇棋子,额头冒汗:娘啊!你怎么不办事呢?这大半夜的,我不想被窝里有个火山啊!银多多眨巴着水润的大眼睛,满手拿着银元宝不肯放下来:“莫姑娘,你到我房里来做什么?”某色撇嘴:这么晚了,大家都关门闭户了,我来你这儿联络下男女感情不行么?木杏子脸色酡红,扭捏半晌:“主子是,是看不上我么?”某色鼻血横流:你的身材都赶上金城武了,我还看不上?那我不傻么!雪衣一曲琴曲收尾,衣衫尽褪,清华的像月下的仙子:“世女既然买了雪衣的初夜,为何只听琴曲?”某色为难:扑?还是,扑!算了,小醋缸回去再收拾吧!龙九离一脸不屑,嗤笑:“莫小色,你以为你还走得了么?这样折辱我朝,朕定要好好的惩罚你!以雪国恨!”某色被绑住,面露不解:惩罚就惩罚吧!你把我往床上带做什么啊?龙九玉一脸阴冷,眼底却突显温柔:“小色,你留下来,咱们一起好不好?”某色一激灵:此话当真?那还是逃命要紧啊!诶,你手往哪儿放呢?琴素一脸鄙夷忿恨,眼底慌乱迸现:“莫小色,我中的药不要你来解,你怎么还不走?”某色无辜,无人处奸笑:哦——是吗?那你干嘛拉着我的手要蹭蹭咧?还蹭蹭‘那儿’!上官小涵一脸的温柔:“色儿,你说,这几个字读什么?”某色傻眼:你一个才子,连这都不知道么?床笫之欢嘛!额,你咋介样啊?笑的像个特务似的。答应要宠尽世间繁华,答应要宠爱一世逍遥,我答应了你们,而你们,可曾答应了自己?谁卸下一世雍容,颓唐万千,唯眼眸深情不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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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书为公版书,为不受著作权法限制的作家、艺术家及其它人士发布的作品,供广大读者阅读交流。汇聚授权电子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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