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经很深了,黑色的天幕像口漆黑的大锅扣在整个大地上,只有几颗顽皮的星星还在眨巴着眼睛,好奇地想要看清地上那群神秘的人在忙碌些什么。
日军进攻中华门的是第6师团和第114师团,第6师团为主攻,第114师团为辅攻。第6师团师团长是谷寿夫,在日军中以凶狠、残暴而著称。
远处的火光映照着巍然高耸的中华门城楼,日军的照明弹不时飞上天空,把城门一带映照得亮如白昼。
李士法团长在城墙上巡视着部队,一面清点伤员,一面让部队加固工事,做好天明后敌人大规模攻城的准备。
马如龙来到李团长背后:“团长……我……”
李团长掐灭烟头,收回了踏在城垛上的脚,看了他一眼,“有事?”
马如龙小声道:“很遗憾,这场战斗我们狙击分队没派上大用场,不如让我们分头出击,杀到第6师团后方去,狠杀它一阵,发挥我们枪法准的长处。”
李团长沉吟片刻,点头道:“你想学孙悟空钻进铁扇公主肚子里去,搅它个肠断肚烂,打它个措手不及。很好,捅它一家伙,不过要注意安全。马教官,你准备怎样分配你小队的兵力?”
马如龙道:“我们分队一共28名狙击手,共分成14个小组,2人一组,潜入敌后,主要的任务是射杀敌方指挥官、机枪手、通讯兵这类有价值的目标,达到迷惑敌人,扰乱敌人战斗部署的目的。”
这时,14个小组的成员都汇聚到了李团长身边,李团长看着一个个生龙活虎、跃跃欲试的狙击健儿们,深为感慨地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弟兄们,到了该发挥你们狙击长才的时候了,相信你们一定会为保卫大首都做出特殊贡献。听好喽,每一组都要消灭100个鬼子,没完成任务别来见我。出发吧!”
马如龙向部下一挥手,14个小组同时潜入夜幕之中。
两个身影如鬼魅般一闪而过,马如龙带着他的助手罗勇一路向东,直插第6师团纵深。他们先涉过一条不太宽的小河,然后越过一道丘陵,前面就是日军控制区了。
又走了大约十多里,二人放轻了脚步,伏低身姿,越过一座小山包。山脚下有一条公路,公路上来来往往的车辆都是日军后勤部队的,车上蒙着厚厚的帆布。
作为专业狙击手,首先要选择合适的狙击阵地。他们发现,这里视野开阔,前面没有遮挡物,是最好的狙击位置。
马如龙的枪是一支德式K98狙击步枪,是当时世界的顶级枪,枪口径为7.92毫米,全长1250毫米,枪管长740毫米,全重3.9千克。枪上方标配有捷克产的6倍瞄准镜。对有经验的狙击手来说,用6倍瞄准镜可射杀1000米处的目标。
罗勇带的东西不少,除了一支日本产97式“有阪”狙击步枪,还带了三颗手雷,120发子弹,三天的干粮。
作为中央教导总队的狙击总教官,马如龙培养了包括罗勇在内的新一代狙击手。他们对马如龙都有着深深的尊敬和仰慕之情。因为桂永清的教导总队,是一支装备精良的部队,是由德国顾问团训练出来的精锐之师,素有蒋介石的铁卫队之称。他们除了清一色德式装备之外,还有优先选送人才去德国军事院校深造的权力。35年年初,马如龙和一批学习火炮、飞机和军舰的军官一同前往德国各军事院校深造1年,马如龙考进了位于柏林北郊的“图普塞塔尔艾普”狙击手学校,那里是德军最主要的狙击手训练基地。马如龙第二年以各门功课第一的成绩毕业,被教官赞誉为“中国狙击精英”。学校负责人兰姆斯基上校送给他一个响亮的荣誉称号。回到国内后,马如龙组建了中国第一支狙击部队,并从各部队选出一批神枪手,把他们培养成了出色的专业狙击手。
按照德军的体制,作为狙击手,马如龙负责狙击目标,而罗勇作为观察员,协助狙击手搜索目标,担任警戒任务,并记录和确认每次射击的结果。在危险的时候还起到保护作用。
两人隐蔽在草丛中,相距10米远,浑身上下都被巧妙地遮盖起来。
黎明和黄昏时分是狙击手活动的大好时机,而战场上的多数士兵在光线昏暗的条件下要想发现远处的目标非常困难,但利用光学瞄准镜就不一样了。物体在瞄准镜中被提高了亮度,透镜里景物象胶卷底片上的景物一样灰蒙蒙地浮现。
马如龙的双目如鹰隼般犀利,人如磐石一般沉稳,他的手指轻搭在扳机上,进入了人枪合一的境界,他在耐心地等待目标的出现。
公路上先后有几个车队来来去去,都不适合狙击,更没有落单的鬼子,马如龙没有动手。
天还没亮,灰蒙蒙的天空晨雾迷蒙,一阵冷风夹杂着冻雨阵阵袭来。
草丛之中,小罗只感觉浑身酸麻,寒彻入骨。因为趴的时间太久了,只觉得上下牙关在瑟瑟发抖。
小罗望着十几米开外的马如龙,只见他用几枝厚树枝盖住全身,只露出一根枪管,整个人藏在底下一点雨也淋不着。
冻雨渐渐大了,罗勇悄声道:“马教官,马教官,我们换个地方躲躲雨吧?”
“别动!”马如龙果断地道:“要坚持住,这里是主要公路,一定会有鬼子出现,下雨的时候正好打狙击。”
过了不一会儿,只听到“得得得,得得得”的马蹄声从雨中传来。
罗勇心中暗喜,但转瞬间,就由喜悦变成了失望,因为马蹄声很密集,显然不是一两匹马。
果不其然,公路上出现了一队鬼子,罗勇数了数,一共是七匹马,七个鬼子,这些鬼子都是背着骑枪,头戴钢盔,以中高速向前方奔驰。
这是骑兵巡逻队。罗勇以为老马不会动手,但他看见马如龙向他发了个动手的暗号。
等他反应过来,马如龙的枪已经响了,子弹准确地命中了最后面一个鬼子骑兵,透过雨雾,罗看见头颅炸开的血雾漫天挥洒,鬼子一头栽到马下。因为马如龙的枪带有消音器,子弹出膛的声音被基本消除了。所以前面的鬼子没有觉察后面有什么动静。
小罗立刻明白了马如龙的战法:从后往前打。
罗勇也安装好消音器,瞄准倒数第二个鬼子的头部,果断地扣动了扳机。这颗子弹也结束了跑在最后的鬼子性命。
马如龙又向小罗打了个暗号,小罗明白他的意思,瞄准了第四名鬼子。这次两人几乎是同时开枪,两颗子弹瞬间钻进了鬼子的脑袋。两个鬼子同时栽下马来。这次,可能是动静较大,惊着了前面的鬼子,剩下的三个鬼子非常迅速地跳下马来,向路边的土丘后面跑去。
显然,鬼子知道遭遇了伏击,想找个隐蔽的地方进行反击。
但马如龙并不给敌人任何喘息之机,他稍稍移动了一下枪口,“当!”第一枪响了,只见前面的日军少佐一弹爆头,颅骨炸裂,脑浆喷出,被死亡定格了。
马如龙拉机退壳,重新上弹,再次瞄准,不到一秒。
第二枪子弹咆哮出膛,一粒火花瞬间钻进日军军曹的天灵盖,只见人被冲力弹向空中,然后重重地向后栽倒。
小罗打响了最后一枪,子弹追上了想重新跳上马背的鬼子后心,那人立时毙命,但是那人的一只脚还挂在马蹬上,被惊马倒拖着跑走了。
七个鬼子被干净利索地消灭,只剩下七匹马在雨中狂奔而去。
被马拖走的鬼子扔下了一支德式伯格曼冲锋枪,也就是中国人俗称的花机关枪。马如龙不慌不忙捡起那把枪,卸掉梭子看了看,满仓,他从容地把它背在自己肩上。
“我们走。”他居然不是朝城门方面,而是朝日军控制区深处走去。马如龙做出了一个大胆的选择,也是一个能更多杀伤敌人的选择。小罗紧紧跟了上去。
两人冒雨走了几里地,找了个草棚休息了一下。
第二天拂晓,风停了,雨也住了,但却纷纷扬扬飘起了雪花。淋了一夜冻雨,两人身上没有一处干的地方,这时要是能有一堆火烤烤那该多美呀,但是他们明白,身在虎穴,随时随地都可能遇到鬼子。
两人和公路保持着五十米距离,踏雪前行。小罗问道:“马教官,如果我们搞两套鬼子军服穿上,是不是更方便行事?”
马如龙没说什么,只是笑了笑。他懂得,在敌人的心脏部位,要搞到鬼子服装倒也不难,难的是万一被鬼子发现,一个包围,跑都跑不了。
小罗也觉得自己的提法太幼稚,不再说什么。两人默默前行,因为刚开始下雪,地上积雪不厚,人走过留不下任何脚印,可以放胆前行。
这时天色渐渐放亮,远处的物体显现出淡青色的轮廓。
远处又传来汽车声,二人赶紧卧倒,隐蔽到草丛中,汽车全速驶过,没有发现什么。马如龙小声对小罗说:“这次战斗鬼子是大兵团作战,所以在间歇期大部分鬼子都集中待在兵营里,一般很少外出,除了少数巡逻兵,宪兵队,落单的也很少,哨兵都在哨位上,而且一般都是两人一起执勤。”
小罗有点懵了,“那我们不是白来一趟,这不便宜了鬼子?”
“便宜?”马如龙裂嘴一笑,显然心中有数:“放心,决不会白来的,我们就守在公路边,总会有大餐自动上门的。”
小罗明白老马想打鬼子的汽车,点点头道:“好,就这样干。”
又走了一会儿,二人欣喜地看见,前方有个小山坡,二人很快爬了上去。放眼一看,刚才那条公路顺着山腰穿过,向前伸展。两人选择了一段长坡,一个急弯道,把狙击点定在小山头上,这样他们居高临下,视野开阔,能够及时发现两边开来的卡车,而且,路陡弯急,卡车的速度不会太快,两人能够从容开枪。
两人开始耐心地等待着。
等啊,等啊,等了一个多钟头还不见汽车的影子,天色已经大亮了,远处的景物已经看得十分清楚,他们开始担心暴露自己。
小罗想说什么,但看见马教官沉着镇定的神态,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两人又等了一个小时,忽然马如龙敏感地说:“来了,准备!”
“什么来了?”小罗一怔。
“敌人。”
小罗看了眼公路,公路上什么也没有,远处,倒是隐隐约约有汽车的声音。
小罗侧耳听了听,浑身剧烈地一振:“鬼子的汽车真的来了!”
“三辆车。”马如龙俯身地上说。
“你怎么知道是三辆车?”小罗奇怪地问。
马如龙的耳朵离开地面,“我是听出来的。这本事还要拜成吉思汗所赐。”马边开着玩笑,边把冲锋枪和自带的两颗手雷给了小罗。
“干它狗日的。”小罗接过冲锋枪,低吼了一声。一边把五颗手雷放在右手边,伯格曼冲锋枪打开保险,放在左手边,狙击步枪摆在正中,调了调瞄准镜,摆正了身体姿势。
马如龙没说什么,迅速把狙击枪摆正,架稳,把标尺定在三百米,腮部紧贴着枪身,眼睛向前瞄着,一边调整着狙击镜的焦距旋钮。
不一会儿,三辆卡车出现在马如龙的狙击镜中。第一辆车上有十几个鬼子,车驾驶室顶上架着一挺轻机枪,其余的鬼子都是步枪背在身上。后面两辆卡车却有篷布遮盖得严严实实,看不出来里面装的是什么。
小罗也看清了三辆车的情况,对老马说:“我看前面是押车的,后面车上很可能是军用物资。”
老马点了点头,道:“等一下我先打鬼子的司机,你扔手雷,一定要扔准。”马如龙是一个沉稳冷静的军中老手,做事情从来不冲动。本来一辆车上有十几个鬼子,自己只两个人,肯定不是对手。但鬼子在车上,如果自己一枪干掉鬼子司机,小罗再把手雷扔到卡车上,卡车就会被炸得七零八落,这样的突然袭击,显然可行。
卡车下坡的速度放慢了许多。当第一辆卡车转弯的一瞬间,马如龙扣动了扳机,子弹打中了驾驶室里的鬼子司机,卡车一头撞到路边一棵树上。
同时,小罗的两颗手雷不偏不倚地扔到卡车车箱里。
“轰隆!轰隆!”两声爆炸,几个鬼子从车上被炸翻了下来。转眼间,十几个鬼子只剩下四、五个活的了。
马如龙立刻掉转枪口,打第二辆卡车。
其实,后面的两辆卡车已经停了下来,几个鬼子从驾驶室里正往外逃窜。
小罗手一扬,第三颗手雷向第二辆卡车飞去,轰隆一声爆炸,把第二辆车的车头炸飞了一大块。紧接着,小罗向第三辆卡车扔出第四和第五颗手雷。剧烈的爆炸掀起的泥土和硝烟遮避了第二和第三辆卡车。
这时,马如龙不慌不忙地开了一枪,把刚刚推开第二辆车的车门,还没有来得及跳下车的司机的天灵盖掀开了。
从最后一辆卡车上跳下的鬼子是个少佐,他匆忙拔出南部十四手枪,一边大呼小叫,一边藏到车轮后面,妄图找出狙击手的位置,以便组织反攻。
第一辆车上没炸死的那五个鬼子已经缓过劲来,挺着三八大盖,疯狂地向二人所在的小山包扑上来。
“小罗,你来对付冲上来的鬼子,我对付那个藏在车下的少佐。”马如龙轻声吩咐小罗。
“明白。”小罗拿起冲锋枪,对准五个冲上山坡的鬼子一阵猛扫。这次干掉了两个鬼子,还有三个家伙趴在山坡下向上回击:“啪,啪,啪啪……”
马如龙换了个狙击位置,来到一个更有利的角度,但还是看不见那个躲藏在车下的少佐。只听见少佐在屋里哇啦叫嚷,估计是在用步话机发警讯,以便召来同伙前来救命吧。
必须尽快干掉他,否则鬼子大队人马一来,我们连撤退都来不及。马如龙又换了个狙击位置,但还是看不见少佐的鬼影。怎么办?这个问题难不倒老马,该祭出杀招了。只见他打开背包,拿出两颗子弹,这种子弹比一般的子弹长些,也粗些,子弹底部用红漆漆了一道箍。老马先挑了一颗带尖头的穿甲弹压进枪膛,向着卡车的油箱瞄了瞄,扣动了扳机,“当”地一枪击中了油箱,在上面穿了个洞,汽油顿时流了一地。
这时,老马拉机退壳,把第二颗燃烧弹压进枪膛,再次瞄准了漏油的油箱。“啪”地一声脆响,子弹咆哮出膛,刚好击中了漏洞的部分,只听“轰”地一声,汽油燃烧起来。火焰借着风势,越烧越旺,不一会儿火苗趁着风威烧着了车帮,连帆布也着了火,紧接着车厢也烧了起来。整个车变成了一个巨型火炬。
这时藏在车底的少佐躲不住了,身上着了火,从车盘底下抱头鼠窜,妄图卧在一块石头后面进行反击。
老马的枪口一直跟着他,等他刚一转身,还没靠近石头,老马就扣动了扳机,一粒子弹咆哮出膛,瞬间打中少佐的前胸,飙血溅肉,他立时倒地,双腿不停地抽搐。
老马掉头一看,小罗这边已经用冲锋枪消灭了三个鬼子,还剩下最后两个鬼子,藏在一块大石头后面,负隅顽抗。三八大盖的子弹嗖嗖地从头上飞过。
小罗已更换了狙击地点,现在正埋伏在一棵小树后面。
隐隐约约传来一阵汽车引擎响。老马惊回首,发现远处公路上,气势汹汹开来了五辆大卡车,他知道这是鬼子的增援部队到了。
必须马上结束战斗,不然形势对他们非常不利。老马借着狙击镜寻找着鬼子的藏身之处,突然,看见一个钢盔露出一角,那儿显然躲藏着一个家伙。老马顺好枪口,拉机上弹,稳稳地扣动了扳机。
不远处小罗的枪同时响了,只见石头后面的冒出两篷血雾,最后两个鬼子也被死神带走了。
“快撤!”老马向小罗高喊一声,小罗从藏身的树后跃了出来。刚好山坡下有一大片树林,二人悄然隐入林中。公路上赶来支援的鬼子根本不知道这几个人是怎么消失的。他们望着满地的死尸和三辆汽车残骸,哭都没有了眼泪。
鼓楼百子亭唐公馆。12月8日晚11时。
城外炮声隆隆,在南京城中心的新街口已经能听得很清楚了,而且,敌人的照明弹已打到了城内,老百姓们正扶老携幼逃往中山路边的难民区。
拉贝坐在自己的轿车上,轿车沿中山路飞驰而来。路两旁都是国军的部队,看样子是在向城外调动。
拉贝的奔驰轿车发出一声锐叫,猛地刹住:唐生智公馆到了。
两个戴钢盔的国军士兵挡在车前,大门口拦着一道红白相间的道路闸。
车门打开,拉贝从后门下车,用生硬的中国话说:“我马上要见你们的唐总司令。”
国军士兵漠然地说:“唐总司令不在家。”
拉贝直往里冲:“没关系,我可以在他家等他回来。”
国军士兵厉声喝道:“站住!再走我不客气了!”
拉贝坚持往里走,士兵不断后退,但仍坚持阻拦。
警卫排长闻声走来,上下打量了一下拉贝,又看看拉贝的***字袖标,讥讽道:“又是你,老头儿,我已经告诉你三遍了,唐总司令很忙,出去开会了,你不用等他了。别说他不在,就是在,这节骨眼上也没功夫见你,你还是识趣点,打道回府吧。”
“回府?”拉贝一见多次挡驾的排长就来气,气鼓鼓地说:“我今天必须见到他!”
警卫排长并不搭理他,转头对门岗下令:“少跟他废话,拦住喽,他如果赖着不走,就让他在这儿干等吧。”排长吹着口哨走了。
“唉……!”拉贝长长叹了口气,双手抱头蹲了下来。
约翰·拉贝是位德国商人,于1882年11月23日出生在德国汉堡。1908年,拉贝受西门子中国公司之聘,开始在中国沈阳、北京、天津、上海、南京等地经商。1931年至1938年前后,拉贝任德国**党南京分部部长,目击了日本军队对南京的疯狂进攻和野蛮杀戮。拉贝和十几位外国传教士、金陵大学与金陵女子文理学院的教授、医生、商人出于人道主义,为保护平民免遭战火而共同发起和建立了“南京安全区”,并担任安全区国际委员会主席。安全区又叫难民区,由南京安全区国际委员会进行管理,共设25个难民收容所。
宁海路5号,是南京安全区国际委员会的总部所在地。拉贝的家也安在总部里。
国际委员会划定的南京安全区以美国驻华大使馆所在地和金陵大学、金陵女子文理学院、金陵神学院、金陵中学、鼓楼医院等为中心,占地3.86平方公里,四面以马路为界:东面以中山路为界,从新街口至山西路交叉路口;北面从山西路交叉路口向西划线至西康路;西面从北界线向南至汉口路中段(呈拱形)再往东南划直线,直至上海路与汉中路交叉路口;界内分设交通部大厦、华侨招待所、金陵女子文理学院、最高法院、金陵大学等25处难民收容所。
这时,唐长官在副官、值班参谋和秘书们的陪同下从大门里匆匆走了出来,刚要拉开林肯牌轿车的车门,突然唐生智看见了蹲在地上的拉贝,他急忙走了过去。
“哟,这不是拉贝先生吗?”
拉贝抬头看看唐将军,疲惫地点点头,“是我,我已经在这儿等你两个多小时了,你的卫兵不让我进去。”
唐耸耸肩,抱歉地笑笑,“对不起,主席先生,让您久等了,走吧,咱们里面谈。”
“不了,”拉贝摆摆手:“您太忙,就在这儿说吧,就几句话。”
“您说,我洗耳恭听。”
“我的安全区已经正式运作。前天,日本公使冈崎胜雄来访,提请我们注意,虽然日本人没有承认我的安全区,但我们将受到的待遇就如同被他们承认了一般。唯一的条件是不能与日方必要的军事措施相冲突,言下之意很明确,就是不能跟中国军队有任何瓜葛。他还表示只要安全区没有中国军队驻扎,日军就不会攻击安全区。”
唐生智把手搭在拉贝肩上,宽慰道:“我明白,拉贝先生,我已经向您承诺过,安全区是非军事区,我保证3天之内从安全区撤出全部军队。”
拉贝摇摇头,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眼说:“承诺没有用,必须下命令!下死命令!!阁下知道吗?昨天,您的部队还在安全区内修筑街垒工事;还有,贵军的两个高炮阵地还在不停地向日军飞机开火射击。这像是一支要撤走的军队吗?”
“可命令已经下达了呀……也许他们正在做撤出的准备……您知道这是战争期间,一切都不像平时来得那样快。”
“哼,还有呢,您的部队不仅没有如您许诺的那样撤出,反而继续挖掘新的战壕并在安全区内架设军用电话线!”
“嗯,有这种事?”唐生智生气地回头对值班参谋道:“去查查是哪支部队在安全区架设电话线的?查出来军法从事!”
“是。”值班参谋小跑着去了。
拉贝再次加重语气道:“唐总司令,算我求您了,如果安全区内还有贵军的部队,日军就会对我们进行攻击,那反而成了不安全区,老百姓就要遭殃,是不是?!”
“是!是!是!我知道这里面的利害关系。”唐生智再次安慰道:“好啦,明天天一亮我就派出专人前去监督,让他们严肃执行撤出命令!您知道我急了是会杀人的。”
唐生智把拉贝送到轿车前,并亲自为他拉开车门,拉贝边上车边嘟哝道:“但愿这次是真的。”
目送拉贝的奔驰车开走,唐生智才上了自己的林肯轿车。
从长江边到江边公路之间,有宽阔密实的芦苇荡,大片大片的苇荡一眼望不到头,阵阵寒风吹来,发白的芦絮被风摇弋着,发出悲鸣般的瑟瑟响声。
芦苇荡中有一片沙洲,一个渔民用苇杆搭成的庵棚立在沙洲上,庵棚前的空地上除了渔民晒的破渔网,还升起了三小堆篝火。40多名“帕奈”号的船员和官员们正围坐在篝火6四周烤火,火光映红了他们的布满战尘的脸膛,火堆上的木棒上倒吊着一个钢盔,钢盔里面正煮着一锅渔汤。
罗伯茨上尉一筹莫展地望着火堆发愣,红红的火光照亮了他阴郁的面庞。马丁走来,无言地在他身边坐下。罗伯茨是美国大使馆的武官,在正、副艇长受伤之后,主动承担起了这群败兵的领头人。
渔汤熬好了,迈克尔端着钢盔问罗伯茨:“头儿,这汤怎么分配?”
罗伯茨看了看大伙,说道:“一人一口吧,剩下的都给艇长和副艇长端进去。”
大家过来喝汤,许多人还心有余悸,一口汤也喝不下。迈克端着剩下的汤进了阉棚。
这了一会儿,卫生兵从阉棚里走出来,丧气地对罗伯茨说:“休斯艇长背部伤口发炎,一直高烧不退,还说胡话;副艇长安德斯喉咙肿大,不能进食,我带的盘尼西林已经用完,我怕他们熬不了几天了。”卫生兵把一个注射用的空瓶子随手一抛,颓丧地一屁股坐在罗伯茨旁边的沙地上。
络腮胡子大副,随军摄影记者马丁围了过来,听见了卫生兵的话,大家脸色更加凝重,谁都没有吭声。
罗伯茨举起望远镜向远处浓雾弥漫的江面扫了一圈,又看看望不到边的、一片黄糊糊的芦苇荡,皱紧了眉头。
络腮胡子叹了口气道:“胡金福走了快两天了,他说前面有个渔村,现在也应该回来了吧?”胡金福是炮艇上的厨师,家就在附近的渔村,从小在江边长大,对这一带很熟。
罗伯茨低头看了看手表:“是啊,已经两天了,他怎么还不回来呢?”
大家伙焦急地望着随风摇摆的芦苇荡,失望和焦虑的情绪写在每个人脸上。
马丁收回失望的目光,对罗伯茨说道:“我说头儿,我们不能再在这儿傻等了,再这样等下去,我们即使不被冻死,也得被饿死,要不然就得当日本人的俘虏,得尽快想想别的办法呀。”
罗伯茨苦笑一声,“马丁先生,一看你就没参加过战斗,哼,说得倒轻松,我们不在这儿等,我们能怎么办?前面是长江,后面是日本人,身边是芦苇荡,你说能怎么办?”
旁边一个水手插话道:“我宁可淹死,也决不投降日本人。”
迈克尔说道:“我同意马丁的意见,我们再呆下去就是等死,罗伯茨先生,我们还是离开这儿吧。”
“头儿,我担心,”络腮胡子说:“万一胡金福被日本人抓了,他就不会带着营救人员回来,而会带着日本人回来抓我们。”
“你们不要吵了,好不好,”罗伯茨捂住发涨的脑袋,“越是在这种危急时刻,越是需要头脑冷静,不要被日本人吓破了胆,我坚信胡金福一定会回来救我们的!”
有不少水兵围了上来,叽叽喳喳、七嘴八舌地议论开了。有人主张离开,有人主张等待,有人主张向日本人投降,说什么的都有,场面一时混乱不堪。
马丁知道再说多少都是白费唇舌,他独自站了起来,一声不吭地拿起摄影包,甩在背上,扭头向苇荡深处走去。
众人眼看着马丁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过沙洲,走进芦苇荡,都觉得他是在干傻事,同时为他的安全捏了把汗。罗伯茨禁不住高喊:“马丁,你要干什么?!赶快回来!……你方向搞错了,那边是南京城,有小日本啊!”
马丁扭过头,寒风飘过来一句话,“头儿,没错,我就是去南京的,因为我不想在这儿等死,我要去安全区,去找拉贝先生,他是个好心肠的德国人,我相信他会答应来救你们的。”
马丁走远了,罗伯茨失望地看着他的身影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最后变成一个小黑点。
马丁不知道,就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有一条藏在苇荡中的小舢板,舢板上有一个渔民打扮的青年男子正死盯着他。那男子形容猥琐,头戴毡帽,穿一身灰布土棉袄,此刻正鬼鬼祟祟地趴在船上,一双奸诈的小眼晶光四射。青年男子顺着马丁行走的方向倒推回去,透过芦苇丛看见了远处的篝火和阉棚,还有不少美国水兵的身影。
这名鬼祟男子名叫丁魁,是日本先遣队密探组的成员。此君在鬼子没来南京之前是当地一流氓痞子,一直在黑市里混。后来经人介绍,参加了鬼子密探组,专门为鬼子飞机向天空打手电筒,指引鬼子飞机轰炸国军的军事目标,大挣昧心钱。这两天知道鬼子金主就要打进城来了,长江上急于逃亡的富人又多,这可是大发国难财的好机会呀。他就弄了条舢板等在江边,专做渡人过江的生意,渡一次收一根金条,这让他每天都能狂赚数十笔。刚才他偶然看见芦苇荡里冒起了黑烟,又有一名外国人从里面慌慌张张地出来,就划过来一探究竟,没想到让他发现一个惊天大秘密:江边芦苇荡里竟然藏着一大帮美国水兵,他估么着这些人肯定是昨天被日军炸沉的炮艇上的官兵。原来他们没有死绝啊,都躲藏在这里啊?!丁魁的白眼珠翻了几翻,使劲咽了口吐沫,仿佛看见一个大元宝正迎头砸下,这回自己又要立大功了,赏金决少不了,他决定立马去报告小野组长,于是他掉转船头,奋力向岸边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