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门外又传来一道清脆、却也有些尖刻的女子声音:“沈姑娘,我的‘童子献桃’绣好了么?”虽是称呼了她一声沈姑娘,可话音里还是有些微妙的倨傲。
沈婉儿连忙应了一声,笑盈盈地打开了门。只见门外立着一位容长脸儿、修眉檀口的年轻女子,比沈婉儿略略年长,应有二十出头。也有几分姿色,未语先笑,神态间有一种稍嫌刻意的得体。
这位便是先前尹墨香颇有怨言的傅女史傅彩云了。她十三岁便因绣技精湛选入尚服局,在宫里当差八年有余,正是不折不扣的老人儿了。
傅彩云向沈婉儿行了一个简礼:“本来不该劳动沈姑娘。只因近期局里事务繁忙,只好觍着脸儿来借沈姑娘的神技了。”
沈婉儿笑着将她一把扶住,拉着她的手延入屋里,请她坐下。亲手倒一盏一早沏好的茉莉香片,端到她面前:“这是早上就沏好的,如今天热,喝些凉茶也正好消消暑气。”
傅彩云便轻轻啜饮了一口,赞道:“好香啊!”便拿了那幅绣好的童子献桃来看,两只眼睛蓦然一亮,“沈姑娘真是神乎其技啊!彩云差得远了。”听起来是认输的话,却还是少了一些诚心和大度。
沈婉儿将那一点点尖厉听在耳里,也就一笑置之,只温婉地道:“傅女史过谦了。只要能帮得上忙,我就已经很高兴了。”
傅彩云笑道:“那就多谢了。”闲闲散散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告辞了,“彩云还要回去交差,就不敢打扰沈姑娘了。”
沈婉儿仍是笑着将她送出门外。一直看着傅彩云的身影消失,才转回身来。
且说傅彩云将那幅童子献桃拿回去还不能直接交给尚服夫人。尚服局最高长官是尚服夫人,其下又分成衣、饰、宝、仗四部。四部又各有司、典、掌三级,之下才是女史。傅彩云精刺绣,分在衣部。她必须先交给掌衣,再由掌衣交给典衣,典衣交给司衣,最后才能传到尚服夫人的手中。宫中规矩森严,是不能轻易打乱的。如若不是上头特别交待,在下面的人贸贸然越级行事,视势态而处,轻则掌嘴,重则杖毙。
傅彩云被领去见尚服夫人时,正见一位四十上下的中官和尚服夫人依礼而坐。她认得那位中官,是皇帝身边叫马福的常侍。虽然只是个正七品的常侍,但皇帝身边除了高有忠,就属他最得力,因此尚服夫人贵为内宫一局之主,堂堂正五品,仍然不敢怠慢了他。
傅彩云很乖滑地给马福也请了安。
尚服夫人看了枕巾自是赞不绝口,好好地褒奖了她一番便让她先下去了。
“马常侍,如何?”有这么能干的属下,尚服夫人也自觉面上有光,“这枕巾还能入得您眼中?”
马福笑道:“夫人真折煞我了。这是陛下要的东西,怎么就轮到我一个贱奴说三道四?”
尚服夫人也笑道:“马常侍何必谦虚。您朝夕侍奉陛下,这宫里还有人比您更能揣测圣意?能入得您的眼,就一定错不了了。”
这样好听的话谁能不爱听。
马福登时呵呵直笑,拿过枕巾看了又看,连连点头:“真是好针线!这娃娃憨态可掬,这仙桃皮薄肉肥,简直就跟真的一样。”一会儿想起傅彩云,“是刚才的那位女史绣的?”
尚服夫人立时会意:“正是。她叫傅彩云,入宫也有年份了,一直是我尚服局里绣工最好的。尤其这几个月,绣活越发有长进了,真不比丹青画出来的差。”
马福点头:“嗯,行止也很得体。是个人才啊!”忽然又醒悟过来,笑道,“马福还要赶着回去禀报陛下。”又顺便为自己说几分人情,“陛下很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三天两头地问,要不然马福也不敢这么早就来叨扰夫人。多多得罪,多多得罪。”
尚服夫人自然说了一通无妨的话不提。马福便也不再拖延,将枕巾收在锦盒里,交给跟来的小宦官捧了,高高兴兴地回宫复命了。
看他走了,尚服夫人才隐隐约约地冷笑了一声:“咱们尚服局怕是要更新换代了。”
几位女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司衣上前陪笑道:“夫人德高望重,傅彩云再能干,也不过萤火之光。况且她的好处,也是因你老人家教导有方。”
尚服夫人笑道:“你们以为我是在为我自己担心?我反正是五十有三的人了,就是没有傅彩云,左右也不过这两三年就该回家养老了。我担什么心,呵呵。”
说罢,撇下一众女官,径自去里面小憩了。
到了皇帝的甘露殿前,马福挥下了小宦官,亲自捧了锦盒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果不其然,此时皇帝午睡已醒,正在批奏章。一旁只有两个伶俐乖巧的小宦官侍候着,并不见高有忠的人影。就知道,一定是皇帝有意将他支开了。
两个小宦官一看他回来,便要马上通报皇帝,被他用眼神阻止了。马福静静地恭候皇帝将手里的奏章看完,再轻轻地叫了一声:“陛下。”
独孤元嘉抬头,嗯了一声问道:“东西拿来了?”
“是。”马福连忙捧着锦盒上前,轻轻地放在书案上,然后打开锦盒。
独孤元嘉一看那枕巾便不由得眼前一亮,点了点头:“不错,不错。”
马福喜上眉梢。
独孤元嘉又问:“我让你找的小孩子,找到了?”
马福:“找到了。原是读书人家的小孩子,父亲死了,母亲改嫁。继父家里容不得他,他母亲情愿交给我们了。那小孩子才四岁,倒认识好些字了,长得也怪可怜见儿的。”
独孤元嘉想了想:“什么时候,朕还是要亲眼看一看。”
马福连忙道:“陛下要看,奴才这就去安排。奴才在宫外找了一个老妈子先养着他,只要派人去接,马上就能来。”
独孤元嘉满意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