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报社出来已经临近午夜,街上的人和车自然都不多了,慌乱、小家子气的东兴南路也不再拥挤,跟有人这种时候要抱怨下班太晚相比,我其实已经高兴得快叫起来了。
通常凌晨下班,意味着这一周的工作即将结束了,短暂的休息时间不一定真的去什么休闲或者做两件生活大事,而是可以呼吸两口自由的空气,没有任何压力的那种。
我来到广州七年了,一直待在一家娱乐周刊。跟娱乐周刊同时出版的还有一个新闻类周刊,当时两本杂志以“娱乐”和“生活”的关系存在。虽然两套采编系统,但一直在一间大办公室办公,经常那边选题评报,这边也能听到。有一次,隔壁的编辑惊呼冯内古特死了!他说得其实很平静,但在我听起来算是惊天动地了,因为多年前我就是冯内古特的读者,他的小说我最喜欢《时震》。在我看来他一直是想死而不得死的那种,所以死这件事,对于冯内古特来说可能还真不是什么需要伤感的事。
因为内向,我从来没跟同一间办公室的准同事说过话,但那天我扒着办公室常见的那种隔板,站起身来对那位同事说,啊,冯内古特死了?对方说,是的,刚刚。于是我们又聊了几句死者,然后他提议让我写一篇书评兼纪念冯内古特的文章。
于是,我到广州之后的第一篇书评就这么写好了。给予我信任的人是凌越,作为书评人和诗人,他当时不明就里地让我写一篇纪念冯内古特的文章,我的理解那也是一种诗意。
后来越写越多,变成了一种习惯。用我的朋友戴新伟的话说,就是一个月关注几本书,先写个书讯,再挑一两个写点长的书评,大概这种节奏伴随我很长一段时间。关注新书,关注当红作家,关注出版状况,然后奋笔疾书像动情的小伙子面对心仪的少女一样,真真切切并难以摆脱转身。
有时候难免是硬着头皮写,一来面对过往经历中没关注过的作家,二来面对兴趣寡淡的作家作品,都需要以一种稿费的动力和发表被人品评的虚荣心来支撑。比如我在写冯唐的《不二》书评前,对这位作家一点不了解,他的名字和任何一部作品对我来说,就像对于美国艾奥瓦州一农场主妇来说的杨幂一样,你再流行时髦也跟我没什么关系。
我猜别人也一样遇到过跟我相似的情况,从勉强地拜读、看资料到去动笔阐释原本不熟悉的事物,再到一点点了解和熟悉更多的东西。这有点像过日子,我们总是从仅有一口煮泡面的锅,到拥有整套厨房用具。
好像在我写下这些书评的过程中,一直有师长、朋友对于文章中常常纠结病患而看不过眼,的确,尤其是在写到汉语文学本身、文化现象时,不满的声音甚至攻击是多了点,但我想,这些不能不说跟爱有关。文学意义上的期许说不上,但至少对于自己母语的阅读肯定是有所期待的,这难道不也是每一个有阅读习惯的人心中的常理吗?对于汉语文学的挑刺,使我自己都觉得这有点像戴着袖标的老大妈,发现谁乱扔垃圾都会跑上前质问两句,挺烦人的。这种形象当然不是我自己想要的。但换个角度想想,那些对政府官员的监督者和质疑声,不也正是基于一种希望你们变得好些、有点出息的心理吗?谁会真对骂骂别人这种破事称得上有兴趣呢?
书中收录的篇目大多为近年所写,也大多发表过,北岛和卡夫卡两篇是我2005年在南京期间写的,大概是为了纪念也收入进来。没有标明出处的自然是未发表过,或者我实在忘了也找不到了。
从我1995年开始写诗开始,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坚持写评论写上这么长时间,时隔多年出了第一本书竟然也是书评为主的文章集合。我不能说这并非自己想要的,但的确与初衷相去甚远。在写作这件事上,我没有成绩可言,但的确没有停歇过,小说和诗写了不少,但羞于见人的居多。书评是寄生在其他作品之上的艺术,当然可以寄托作者的心思念头,只是自由度天生欠缺。这是我的一点理解,没有歧视的意思,自己也将继续写这种寄生的文字。
这是一个聒噪急促得令人不安的时代,自己也难免深陷其中成为聒噪之声中的一个音阶。每个人都想做独唱者,可事实是大多数人一边往合唱的堆里挤,交际恭维、攀谈交好、搞基卖萌,一边又要标榜特立独行,想方设法把自己的唯一性提炼出来。这些在我看来都非常愚蠢,人类败坏阴险的行为之一就是互为友善,而独一无二的意义也远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巨大。倘若能多抬头看看空中的繁星做一点安静的事,已经是现代人的成熟之举了。
整理这本书的文稿,难免有很多记忆渐渐浮现出来,即便于个人生活来说它们也不至于是什么宝藏,只不过是点零零碎碎的人类情感垃圾。它们可以令我多看两眼,但对于读者来说其不值一提的程度跟这本书的内容近似。我倒不是觉得自己还会写出更值得一提的文章,才如此藐视已经成型的眼下这些,而是对于生活来说,它们的存在真的什么都不是。我十分尊敬的书评人刘铮老师在自己的《始有集》后记中第一句话就说:“这本书不值得读,更不值得买。”我觉得我能理解好这句话,并非简单的谦逊,如今我很想原封不动地用在自己这篇序言文字中,但说实话,勇气和信心都不足够。
这些文章在这里结集,能让人回想起来的除了情感,还有很多人和事。某种程度上,这些才是值得重新珍视的。我必须要感谢我曾经和现在的编辑们。《南都周刊》的凌越,他后来到了《时代周报》,一直都有约我写书评,我在广州的第一篇书评以至于让身边朋友知道我也可以写这个,都是因为凌越;还有《南方都市报》的戴新伟,从阅读版编辑到副刊主任,戴老师位置变动,但对我的帮助从未间断过,引领和提携这些词多少有点冒犯般的讨好,但年纪略长我一点的戴老师对我的确做了很多这样的事;还有戴老师的夫人吴慧,我们曾是老同事,她在《东方早报》做阅读版编辑时,生生地把一个傻了吧唧的人拉进了他们那么隆重的一个作者队伍,盲目的信任下,吴慧编发了我很多稿子,我必须再三感谢;后来吴慧将我移交给了《东方早报》的黄晓峰,他帮我严防死堵了很多文章中的纰漏;还有《南都周刊》的钟刚、罗小敷,他们在做文化版编辑时也经常对我投来信任的目光;自然还有《人物》杂志的编辑陈卓,他当时对我的信任和鼓励都很难忘……必须还要感谢“独立阅读”的师友,王晓渔、苏小和等老师对我的帮助和提携都不小;还要感谢安徽教育出版社的何客兄,真是承蒙看得上。
我的家乡沈阳很多年前曾经有一本“青年文化读物”《甲壳虫》杂志,谢谢刘爱萍、王波的赏识,让一个学药理学的理科生在那本杂志当上了编辑,还让我知道自己可以靠做点跟文字有关的工作来谋生。
最后,还有很多没通知我就编发我文章的编辑,即便我没收到你们的稿费,我也要感谢你们的看得上。
这是一份无法感谢完全的名单,只能点到为止,还有对我有过帮助的老师和朋友们,有缘的话我会再把你们感谢一遍。
这本书献给我的爸妈,他们对我的写作没有过什么鼓励,但他们的存在对我一直很重要。也感谢陪伴我的非勒蒙,一直与你在一起,以及你能像快乐的天使一样在我身旁飞来飞去,对我来说事关重要。
是为序。
朱白
2013年10月1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