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航
我认识作者芷宁的时候,她还叫做棕榈。那是十二年前,我们都混在一个叫西祠胡同的论坛,没日没夜把自己拴在文字上,一下一下吊着威亚,让自己头晕目眩。
我把年头说这么具体,肯定是不厚道了。但棕榈姑娘知道,我从来就不是一个厚道的人。那时在网上,也常因为嘴欠被骂作猪头。我就自暴自弃地注册个马甲,叫“猪头上的小酒窝”。
这当然不是我的主ID,我那时还是叫“北方影武者”,影武者是黑泽明的代表作,我喜欢黑泽明。谈到电影,写起影评,我肯定要用一个严肃的名字。
那时,大家都是懒得谈书,要谈就谈电影。我们往往初识于《后窗看电影》,然后,有了海南小资律师“2BLACK”的《北纬二十度》,我的《影武者的番外地》,出版人张立宪的《饭局通知》,乐评人王小峰的《二房音乐》。喜看稻菽千重浪,遍地英雄下夕烟。
西祠时代的棕榈,是个品性温良的好姑娘,很少发起话题,只是听我们争辩,激辩,诡辩。我们这些男人,为一部冷门电影,都可以在饭局上绝交,可是结账出门,打车的时候还是要讨论,先送你还是先送我。我们那时候,脆弱,冲动,有怨无悔,却又黏黏糊糊。
棕榈就以我们为戒,人前人后从不酗酒失态,我那时候的愿望之一,就是想看她变成失态棕榈。愿望终成泡影,她是没有笑话可看的。
我好像没问她爱看什么电影。我那时喜欢向所有女孩提这个问题。她也不会主动说起,自己为哪部电影流过眼泪。她一定觉得我这样的猪头,是没心没肺的坏蛋,她说了一句,就会被我取笑十年。
那个年头,我们羞于抒情,却难以不抒情。
用我的朋友宋方金的话说,最早,我们是右手抒情的年代,我们拿着钢笔,写诗。然后,是双手抒情的时代,我们敲着键盘,上网。再然后,是拇指抒情的时代,我们攥着手机,起腻。
好在,我们一直没忘了电影,起腻的时候也没忘。
真的要感谢电影,一代人曾以此相互问候,天南海北的朋友,也拿电影台词当接头暗号。那时候,还不兴见面就死聊血型星座,更不流行以吃货自居。很多人都是在买碟的时候遇见,推荐一张冷门碟,就是一种交心。谈一部电影能谈很久,可是不太会谈到票房,毕竟,公映的都没几个。
现在,自是不同。从前我们嫌电影节奏慢,是按快进键。现在,则是拖着进度条,方便许多,快捷许多。我还在微博上关注了“电影票房帖吧”,隔三差五就去张望一下,然后,揉揉眼睛,掐掐大腿,确认自己没在做梦,怎么我喜欢的电影都一帆风顺地直入忘川,再不被人提起,而我没来得及尊敬的电影,已经幕天席地叱咤风云。
然后,我看到了芷宁赐我一览的影评文字。她还是安安稳稳在她的世界里,经营她一个人的天堂电影院。那是时光赐她的琥珀,仅容一人存身。有的题目让我笑笑,“解读纠结的魂”,哈,芷宁你的纠结是多么人畜无伤,若有若无。“一生在尝路的滋味”,这题目就又让我沉默,好像被她戳中了什么。
如果这些影评,她是发在论坛上,我可以一一跟帖,只要我看过,打岔搅局,凑一个热闹。如今,她是要出书了,就像昨日少女,今天盛装出嫁,我这只懂挥手的邻人,该说些什么呢?
我喜欢一部叫《姊妹坡》的日本电影,我想背诵那里的歌词,给本书的作者:“像小鸟一样胆怯,像大风一样任性,你说,你要出嫁了,你问,我在想什么。”
真的,读这本影评,你会信服我的话。
她就是像小鸟一样胆怯,又像大风一样任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