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评价某位刚得了奖的女导演,说她的拍片手法趋于滥情,不懂收敛。这个说法是否中肯,这里不做评价,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伊朗导演阿斯哈·法哈蒂是个懂得收敛的人,他的作品不乏激烈的戏剧冲突,也不乏剧烈的情感波动,但他的叙事手法相对克制收敛,而这种收敛并不妨碍他把故事讲得深刻通透、一波三折、层次分明。他调度下的镜头更是冷静镇定到让观众犹如直接面对片中人的生活。
在《纳德和西敏:一次别离》(Nader and Simin, a Separation)一片中,阿斯哈·法哈蒂以客观平等的视角再现了伊朗两个家庭的生活状况、所面临的问题与不期而至的冲突,表现形式虽然简单朴素,但其中所蕴含的丰富内容却令观众心情激荡,一如《星期日日报》所言:“这是一部令人印象深刻的作品,影片充满了娴熟的掌控力、张力和内涵,这部影片发人深省,每个剧情转折都让人紧张得屏住呼吸。”
可以说,这是一部深刻揭示伊朗社会现状的影片。两个分属不同阶层的家庭,偶然地擦枪走火,他们本都是善良之人,也都有着各自生活的重负,却在冲突过程中不得不撒谎,彼此针锋相对,甚至拳脚相向,对簿公堂。就像一股两头对拧的绳索,两家人的命运始终牵动着观众的视线和心绪,紧张感充溢在光影流转之间。并且,影片通过家庭、学校、医院、法庭这样的局部区域,令观众窥视到伊朗民众生活的很多方面,本片也在很多方面发人深省,如传统与未来、教义与实情、司法与公正、谎言与信仰、亲情与婚姻、改变与恐惧等等。
片中演员的表演几近生活化,质朴自然且具表现力,成年演员自不必多言,两个小演员的表现也令人赞叹,不论是钟点女工年幼的女儿在经历了整件事后那怨念戒备的一瞥,还是中产阶级纳德和西敏的11岁女儿特梅于片尾眼含泪水回答法官的问题,都在最微妙的情景下打动着观众。而且很显然,在整个冲突中,心灵最受伤害的不可避免的是成长中的孩子。
很可悲的是,西敏决定和纳德离婚不是因为感情破裂,而是她不想在这样的国度抚养女儿(除却其他因素,主要是女孩在伊朗不太有机会受更好的教育),于是她决定带女儿出国,而纳德因不愿丢下患有老年痴呆的父亲而必须留守,起初纳德并不同意离婚,影片伊始的审判,婚也没离成,但经过此后一连串足以磨蚀一切美好的折磨后,片尾,婚离成了,选择的难题落在了女儿特梅身上。
影片在很多地方暗含着深意,如,于很多伊朗人而言,这个国家就像一位沧桑老父,尽管它有很多问题,但是无论如何也难以割舍。纳德便是如此,患病老父的只言片语也能令他感到高兴,影片以一组对比的画面来表现纳德对父亲的亲情,纳德给轮椅上的父亲刮胡子,笑声显示出他和老父相处愉快;另一组画面是纳德给摔下床后的老父洗澡,洗到一半,他抱着已经失语的老父失声痛哭。这一笑一哭似在表明,尽管老父现在已然是他的重负,但他的喜怒哀乐都还是来自于他,一如伊朗人对故土的眷恋。
西敏则代表着另一部分想要改变的伊朗人,就像纳德所言,她的内心是恐惧的,遇到问题,她总想拿钱解决,不论对搬钢琴的工人,还是和丈夫有官司纠纷的钟点工。西敏害怕滞留在无望的故土,决计带女儿离开,可事实上,她又对未来的他国生活缺乏足够的信心,所以她起初一直希望丈夫同行,哪怕一直等到出国最后期限前的40天。
在这样的情形下,片尾的特梅陷入到了两难境地,选择和离异了的父或母生活,就意味着选择了一种生活,是留守固有的传统,还是去往未知的未来?从这个意义上说,特梅代表着很多将要做出抉择的新一代伊朗人,影片虽是开放式的结局,但通过特梅的那句颤抖着的“我已经做出了决定”表明,导演对新一代还是有着一些期许的,他让特梅连说了好几遍,并表示这个决定她要避开父母告诉法官。避开父母,似乎暗示着新一代想要抛开固有的束缚和影响来做决定。
(评影片《纳德和西敏:一次别离》 写于2011年11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