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别尔嘉耶夫的相会,使得我的思想使命再度回到了个体、自由、反抗以及责任的维度上来。幸福也许是重要的,但却始终不及痛苦更为真实。善唯有在与恶的永恒征战之中,才能唱出真理之歌那最为完美的悲剧声部。
我这十年
最近,央视一直在盘点中国这十年来的巨大变化,试图用一个个数字例示出民生从物质到精神所呈现出的腾飞过程;看了,叫人欣慰,同时也更催人深思。恰巧,《中国社会科学报》编辑杨阳女士提议我也来写篇小文,说说自己作为学者的这十年。个人觉得这实在是个美意,于是欣然应允,且算凑个热闹吧。虽说国家的变化是动态而显著的,个人的变化则是静态又细微的,但也恰恰是这无数个人的变化,却有如蝴蝶效应般地呈现出来了整个国家的力量,难道不是吗?
想起十年前,我来到北京语言大学还没有多久,刚刚正式开始了自己的学术生涯。一边教书,一边写作,北语为我提供的生活条件让我倍觉安心。相比于北大,它是那样的恬静,漫步在校园里,随时便可找到一处供你思考的角落。我喜欢这里,更喜欢这样的生活;望着那些青春的脸庞,我回忆着自己的过去,期待着自己的未来。在课堂上,我总是像诗朗诵一般地激励着我的学生们:亲爱的同学们,努力啊!其实,在课堂下,我又何尝不是如此地激励着自己呢?
然而,毕竟不再是单纯的求学时光了,各种琐事难免会随同工作出其不意地纷至沓来。所以,要想继续从前三天一本的阅读量,可以说是难有可能。不过,我也还是勉力督促着自己至少一周要读完一本书。读书丰富着我的人生,维持着我同这个世界之间的亲密联系。当大家都在抱怨这个世界太浮躁的时候,我的书本却始终在告诉我:你的世界很安静。
放下书本,就是写作。正式的学术生涯,即意味着更多创造的时刻。那时的基本目标是一年二十万字,也就是一本书的成果量。除了写论文,还写小说,写随笔,还有翻译,等等。我的专业界限一向模糊,因为学术兴趣实在过于广泛。要是强行限定自己专业方向的边界,总感觉那是在割裂自己的人生。专业可不是宗教,它没有理由苛求我的绝对忠诚。我只愿为爱和自由进行自己的研究和写作,这就是我活着的理想和信仰。所以,尽管创作在高校里得不到工作成绩上的认可,我也还是执意把很多时间都用在了创作上,并于二〇〇二年出版了自己的第一部长篇小说《流萤》。那是我人生的第一本书,它的出版可是我生活里的一件大事。
这时,在学术上,我开始注意将自己的学术兴趣与现实生活中所遭遇的困惑结合起来,集中精力又把自己的专业拓展向了伦理学、心理学、教育学、社会学、人类学以及宗教哲学等学科,并为此撰写和发表了数十篇论文。这样的研究令我受益匪浅,并对自己的书斋生活充满了感激。自得其乐的我,甚至很想像康德那样终身不娶了。可是就在这一年,好心的丘比特还是把一个贤良的妻子给我送上了门来。
第二年,我的博士论文《历史想象的现实诉求》经友人资助得以出版,它所获得的好评更加坚定了我的学术雄心。而婚姻生活却也并没有如事先想象的那样影响我的研究和写作,精力向柴米油盐的部分转移,只是磨平了不少自己当初那生涩的棱角而已,但心态倒是由此变得更为宽和了。写作的速度一如既往,可文章的热度自己却感觉明显高于了从前。这时我才意识到,做点儿家务原来对于研究和写作还是相当有利的。既然我没有列夫·托尔斯泰的庄园,不能照他老人家那样,写作之余拉上牲口去田间地头干他个满头大汗;那就索性把家务干得热火朝天,从中寻找别样的乐趣吧。这期间,我又完成并出版了一本论著、一部长篇小说和两本译著;当然,学术论文的写作一直也没有间断过。
四年后,我又有了人生中的另一重大收获,宝贝女儿降生了。她的到来,在一定程度上修正了我对这个世界既有的看法,亦完善了我对于工作和事业的重新认识。从此,家庭在我的心目中牢牢占据了最为核心的位置。我几乎放弃了一切社交生活,不再参加那些无聊的学术会议,不再轻易接受外界邀请的讲座,拒绝掉所有出国机会,一心只想陪伴在女儿的身边。看着她一天天长大,那让我不胜惊诧的神奇变化,赋予了我从未有过的美妙人生体验。但也不得不承认,女儿和家务的确花费了我更多的时间,读书和写作的速度都显著缓慢了下来。不过,自以为是个懂得如何同时间相处的人,耗费于女儿与家务的时间,我觉得之于自己的读书及写作绝对不是一种剥夺,相反,那倒是一种难能可贵的收获,只是鲜有谁能够幸运地捕捉住它罢了。一次,有位朋友告诉我:现在读你的文章感觉多出了某种东西。我问那是什么。他说:浓浓的父性。这个回答让我极其满足,我把它看做是这么多年以来我所能够得到的最高肯定。
女儿也给我带来了灵感及好运,在她的陪伴下,我又顺利完成和出版了四部论著、一部长篇小说、一本随笔集和多部译著。因为她,我对于学生们的关怀,也平添了几许父性的情感。我开始关注的再也不是他们的成绩,而是他们的精神世界。我对于自己的教学要求,也已不仅仅是传授知识的能力,还有自己做人以及教育他们做人的能力。我终于明晓,单单告诉他们真理是远远不够的,更重要的是,如何点燃他们热爱真理的激情。作为一名教师,我最大的幸福感就是能够和我的学生们一道为真理燃烧。时不时地,我总会收到学生们那一封封火热的来信,这使我看到,我点燃了他们,他们却反过来温暖了我。试问,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回报吗?我爱我的学生们,我爱教师这个职业;为此,这一工作的意义我从来就没有怀疑过。
说起来,十年的时间真的算不上漫长,但当我回首细数其间所经历的这一切时,多少还是感到了些许惊讶。原来,十年竟然可以发生那么多的事情,而每一件事情的意义皆又可以无尽地放大,以至于那十年根本就是容纳不下的。作为回忆也好,作为总结也罢,按照常理,这个时刻似乎必该归纳一下得失吧;然而我发现,对于自己的这十年,我只能道出收获的喜悦和感激。至于损失,那不过就是收获的另一种计算方式罢了。
永远的异乡人
不知不觉,已在北京生活了十五年;十五年的时间却一直未能让我融入这座城市。这座城市的空间实在过于庞大,庞大得你待在任何一个地方都只会有一种消失的感觉;这座城市的居民实在过于众多,众多到一不小心你便迷失于了人潮之中;还有它的实在过于喧嚣,对于一个如此喧嚣的地方,你是无法用心灵去贴近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