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晓倩做事讲究滴水不漏,军训之后连手机号也换掉了。
与其梦想搬进女生宿舍,不如期待新学期第一堂课早日到来——让我没有想到的是,第一堂课不是在教室里学知识,而是体验了一把另类的校园生活中所谓的“地下秩序”。
回到学校的第三天晚上,我们宿舍同学正在喝啤酒吃肉串,突然一位身着黑衣的人推门而入,带进一股邪风。
黑衣人除去墨镜,露出小而无神的眼睛,声音低沉地问:“谁是班长?”
孙一山吓得不敢说话,不谙人情世故的刘超男承担起班长一职,道:“我是,你……有事吗?”
“召集你们班所有男生,到楼下等师哥训话。”黑衣人说完,带着邪风悠然离去。
“什么东西训话,‘尸河’?”我当真是没听清楚。
张毅解释道:“这你都不知道?孤陋寡闻!枉来北京一遭!我来告诉你吧,我们学校从前是一片坟地,清朝一户名门望族正是在此地被满门抄斩,葬了一排,‘尸河’由此得名。”
“这哪儿跟哪儿啊?”孙一山紧张道,“什么‘尸河’,是师哥!我们学校的师哥很厉害,训话不去,这四年都要穿小鞋!”
脚大的刘超男听后更加紧张:“那我赶快去通知其他同学……”
砰!我和张毅重重碰了一下杯,一人一杯啤酒一饮而尽。我擦了擦嘴边的啤酒,说道:“要去你们去,我可没时间和他们聊天。”
张毅轻蔑地笑了笑,表示赞同。
“我跟你们说,我是北京人,我知道的,每逢开学,高年级的学生都会找新生训话,这是惯例。不去你们是要后悔的。”孙一山用声音的颤抖配合他的恐惧。
我和张毅自顾自地吃肉串,没有理会。
“都他妈凉了,应该弄个微波炉。”张毅说。
大约一个小时之后,我和张毅刚刚打开第四瓶啤酒,宿舍门口已被十余人团团围住。
张毅刚刚点燃一支烟,他们破门而入。
一个身材魁梧、留着寸头的男生走了进来,二话不说,一把抢过张毅的烟,扔在地上踩灭。
张毅笑笑,又点上一支烟。
“还挺倔?”寸头开口,紧接着,众人向前靠近一步。门口一阵乱哄哄,很多同学挤在门口观望,孙一山站在最前面。
“算了吧,别再挨处分了,他们也是吓唬人的,没有几个人会动手。”我对张毅说。
“五个动手也不少了。”张毅拿起一根肉串。
我扫视一圈,笑笑:“四个。”
“五个,打赌吗?”
“四个!”
“一定是五个!”
……
十分钟后,寸头抱着脑袋坐在地上,众人纷纷后退。
张毅也坐了回去,把碎了后盖的手机放在桌上说:“我明白告诉你,我们两个今天要是流出一滴血,我让你们全部游泳回去,说到做到。”
张毅的眼神中透出一股阴冷,寸头愤恨地说:“你们有种,等着。”
说完,带队离开。
“熊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也怕不要命的!你丫真行!”风头一过,孙一山摇晃着脑袋进来,“给我来根肉串,再来瓶啤酒,要冰的!”
02
星期一早晨八点,文学课。
七点五十分,我精神抖擞地走进教室,同学们基本到齐,男生女生们围在一起说说笑笑。我的目光在人群中快速搜索,先是发现了刘超男,不知他伏在桌上写些什么;接着,在刘超男左边,我找到了晓倩。她今天穿了一件白色的紧身T恤,更加具体地勾勒出她完美的身材,一头直发散落在背上,阳光下,反射出淡淡金光。晓倩左边是陈璐,这样很好,发生意外她可以帮我打圆场。
我走到刘超男旁边,拍拍他的肩膀说:“哥们,换个地方用功呗,我想坐这里。”
超男推推眼镜,一脸疑惑。
我眨眨眼睛说:“你这智商以后怎么做导演?换个地方吧,晚上我告诉你为什么。”
超男的智商其实很高,不幸情商低了点,四处张望也没能体会我的意思,只当我眼睛受伤了,不眨不会说话,收拾东西让开了位置。晓倩看到我,转而装做不认识的样子,转过头和陈璐说话。陈璐冲我伸了伸舌头,晓倩轻轻地打了陈璐一下。
我坐过去,晓倩依然没有回过头来,我用英文问候她:“How are you(你好)?”
教室里本是一片嘈杂,偏偏这时候老师走上了讲台,这是大学的第一堂课,大家都希望自己在新的学习阶段有个新的开始,也希望在新的老师眼里留下一个好印象。因为我过分低估了自己的音量,一句英文吸引来全班同学的目光。
老师很年轻,三十岁出头的样子,属于运动型阳光大男孩,完全没有高中老师那种不可接近之感。他眼见同学们想笑又忍着不笑,于心不忍,便走到我的身边,微笑着对我说:“Fine, thank you, and you(很好,谢谢,你呢)?”眼神之暧昧让我颇为不安。这一下,同学们彻底大笑起来,老师依然笑着说:“我们之间没有代沟,我上初中的英文课本,第一课也教这个。”
以笑话开始的这堂课其实很枯燥,老师基本是伏案念稿。五十分钟的课万分难熬,我看着手表上的秒针一圈圈转着,脑袋里尽是乱七八糟的胡思乱想。正在这时,我的右边猛然蹿出了张毅,吓得我差点把桌子掀翻过去。张毅拍落身上的土,埋怨我道:“早晨也不喊我,睡过头了,第一堂课说什么也不能被老师发现迟到,害得我一路爬到这里。”
我回头看着张毅在教室中爬行过的漫漫长路,禁不住笑了。
张毅在位置上蹭来蹭去,老师看了几眼,好像也没有发现问题,只是周围同学一个劲地笑。
“怎么不和她说话呢?”张毅瞥瞥晓倩。
“我们在听课。”我说。
“靠!”
这五十分钟,晓倩确实在听课,而我却度秒如年。
下课铃响起,我欢欣鼓舞。大家纷纷伸起懒腰,一部分人向教室外走去,释放液体或是补充液体。我小声对晓倩说:“我没影响你听课吧?”
晓倩不动声色,慢慢地把笔记本合上,圆珠笔放好,看都没看我一眼道:“我的信收到了吗?”
我发现她的脖子也很漂亮。
“收到了吧。”我装傻道,“富家子弟是张毅,不是我。”
说着,我向旁边一指,谁知张毅早已失去踪影。我赶紧趴下去寻找,想这小子该不会又爬走了吧?发现地上没有,我抬起头,后脑不慎重重地撞在后排的桌角上,一声巨响,我头痛欲裂。
后排的男生对我怒目相视,运气不止。我本以为他会站起来给我来记重拳,没想此男生怒目之后,再没有下一步行动,又伏在桌上安心写作。我转过头,揉着撞痛的后脑可怜地看着晓倩。
“对不起啊,同学。”晓倩回头向那个男生道歉。男生态度骤变,害羞地回应道:“没关系,真的没关系!”嘴上纯良,眼睛却一直盯着晓倩。晓倩被盯得有些不自在,转身生气地对我说:“你不会向人家道个歉吗?”
我被晓倩的样子逗笑了,她生气的样子很可爱,这一刻,我觉得自己已经彻底地爱上了她。
我回过头,拍拍那个男生的头说:“不好意思,哥们。”男生点头应着,目光就此涣散。晓倩在随后的五十分钟课上又没有理我。
中午下课,晓倩和陈璐走在校园小路上,我开着Boxster压低速度悄悄地跟在后边。
校园小路不比北京四环,本来中午下课的学生就多,又大多具备不走人行道的美德,说笑间占去小路一半空间。我以正常人正常状态下的步行速度驾车行驶,占去另一半空间,一时间交通拥堵,我的身后跟了若干辆车。他们呼吸着还算环保的欧4尾气,超也超不过去,看到保时捷在前也不好下车理论,只得忍气吞声,偶尔有人按一下喇叭,小规模抗议。
喇叭声多了,晓倩便偶然回头看一下,瞬间被身后的壮观场面吓了一跳,心想这么下去,下一个被处分的人就非她莫属了。她赶紧和陈璐交代了一下,上了我的车。陈璐摊摊手,那意思是:你看,你还是被他征服了吧?然后笑着和我们告别离去。
“快开,快开,别在这里丢人!”晓倩说着,气愤地向后一摔书包,不料书包反弹回来撞到了她的头——Boxster是没有后座的。
我放下车的顶篷,脚踩油门,两个后轮伴随着发动机的怒吼声飞速旋转,推着前轮向前猛然冲刺。我们在人群中飞驰而去,留下大家羡慕的目光。
“你说过,我们还是朋友。”我看着面无表情的晓倩说。
“我是说但愿我们还是朋友。”
“是呀,我怎么就违背了你的但愿呢?”
“我不想爱上你。”
“……”
“让我下车。”
“把你的新手机号告诉我。”
“不可能!”
我忽然一脚刹车,车停在路边。晓倩没有系安全带,刚被撞的小脑袋又差一点撞在挡风玻璃上。
“你要死啊?报复我是吗?”
我抢过晓倩的包,找出她的手机,以最快的速度拨出了我的电话号码,几秒钟后,她的新号码显示在了我的手机屏幕上。
“有意思吗?”晓倩冷冷地问我,她是真的生气了,一把抢过手机扔进包里,打开车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03
“我跟你说,越得不到你越珍惜,得到了也就没劲了。”虽然宿舍已经关了灯,我依然可以很容易地分辨出孙一山的声音。
“跟你说话呢,不就一姑娘吗?不用装纯!后半夜站学校后门口的都搂不过来!”
我把手机放在枕头底下,略微向上盖了盖被子,没有理会他。我很奇怪,像他这样的货色是怎么进的大学?以后做了导演会有多少剧组遭到毒害?
“嘿!干吗呢?来一声,睡着了?不跟你说了,大热脸贴个大冰屁股。”孙一山翻身而睡。
我稍稍坐起来一些,用手机微弱的光照了照张毅,他已经睡了,睡得很香。“没烦恼真好。”我自言自语着。窗外的天空依旧一片污浊,大概北京的天气就是这样的,永远也别指望看到星星和月亮,大概星星和月亮正躲在很远的地方嘲笑我,谁晓得?
第二天上午十点的课,不知怎么我比每天醒得都早。张毅被一泡尿憋醒了,上完厕所给我出了一个好主意,爬上床转过头又睡着了。
上课之前,我去花店买了十一朵玫瑰花,扎成了很漂亮的样子。扎花的女孩一会儿看看店外的保时捷,一会儿又看看我,说道,“你女朋友真幸福呀!”眼神中,流露出对幸福的无限渴望。
“幸福不幸福,在此一举!”离开花店时,我默默说。
十分钟后,我出现在教室后门,心怦怦直跳。我调整了一下情绪,做了个规范的深呼吸,预备走进去。我幻想着进到教室,以最快的速度扫视全班,确定晓倩的位置之后,在全班同学羡慕的目光下,径直走到晓倩面前,将玫瑰花放在她的手里,然后温柔地说:“晓倩,我错了,能原谅我吗?”我变了调的声音,引起同学们哄堂大笑,随后报以热烈掌声。晓倩红着脸,不知所措,我微笑着把十一朵鲜红的玫瑰花又一次捧起来,小心翼翼地放在她手里。晓倩眼里噙着泪水,紧张地看着我。如果老师没有在此时走进教室,也许她会给我一个甜蜜的拥抱。
第一步进行得很顺利,我喜出望外,幸福感油然而生。我确定了晓倩的位置,她的背影是那样地美妙和熟悉,着实让我心动又不安……正在此时,我忽然发现,她身边坐着一个人,和她低声说着什么。我没有见过这个人,但我可以猜到,他是晓倩的男朋友——那个体育老师,活像一根细黄瓜的体育老师。
我像失了魂一样愣在原地,几秒钟后,我拿着玫瑰花退出教室。我将花放在教室门口,点上一支烟,向外漫无目的地走。这时,张毅在楼梯口出现,他看到放在地上的花,走过来问我:“怎么了,哥们?”
我深吸一口烟,心不在焉地说:“没怎么,等会儿上课再进去。”
张毅好像明白了什么,走到后门向里边看了一下,又回到我旁边说:“哥们,你在这儿等着。”
“别惹事!”我喊了一声,心里却真的不是滋味。
张毅径直走向讲台,双拳重重砸在桌子上,教室里瞬间安静,所有人都向讲台的方向看过去。张毅说道:“今天是全系大课,来了好多人听课,这本是好事,大家一起努力学知识嘛。不过今天不行,外面来得人太多,把我们的位置都给占了,我们总不能站着听两小时的课吧?所以,不是我们学校的同学,麻烦你,请出去,给我和我同学留个位置。”张毅的声音又沉了下去,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压迫感。
一片死寂,无人应答。张毅瞄了一眼细黄瓜接着说道:“看来我需要说得明确一些,聂晓倩旁边是我同学的位置,是不是请你方便一下?”
晓倩站起来:“张毅,你什么意思?”我站在教室后门,隐约可以听到,晓倩的声音在颤抖。
“听不清楚吗?不是我们学校的,麻烦滚出去。”张毅没有看晓倩,“滚”字说得很重。晓倩想和张毅理论,旁边的细黄瓜拉了拉她的衣角,收拾起桌上的东西。
我捡起地上的玫瑰花,大步流星地走向讲台,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聚集到我的身上。我想晓倩一定看到了我,我没有看她,我不愿看到女孩子的眼泪。
“算了哥们,我们走吧。”我对张毅说。
“对不起。”我走到细黄瓜身边,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晓倩,她满脸泪水。我觉得,她看我的眼神很陌生,让我不敢再看她。我将玫瑰花放在她面前的桌子上。我对着细黄瓜深深鞠了一躬,说:“对不起,不过,这里确实不欢迎你。我很少给别人道歉,你走吧。”
细黄瓜怒视着我。
“快点滚,要不我怕你出不去这个门!”张毅在讲台上大喊道。
“你的意思是我应该从窗户出去?”细黄瓜依旧怒视着我,没有理会张毅。
“如果你愿意,我没意见。”我们对视着。
几分钟后,我和张毅被请出教室,细黄瓜被请进保卫处。
04
很多时候,平静的生活会因某一次突发事件而被彻底打破。我时常有这样的感觉,早晨睁开眼睛,想象着这应该是波澜不惊的一天,然后偶尔冲动那么一小下,发现一切都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