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家窑场,热闹非凡。工人们紧张而又有序地干着自己手中的活。
“封窑!”陶振江大喊一声,这声音在空谷久久回荡,柴火旺立刻把窑门封上,只留下一个投柴口,大伙的脸上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小喜子,回去拿床被子,从今天起,我要睡在窑场”。陶振江吩咐说。
“二少爷,你伤得这么重,要睡在窑场?”小喜子担忧地说。
“振江,有我和柴师傅在,你就安心在家里养伤吧。”吴荣道说。
“不。我不看着这一窑烧出来,我不放心。柴师傅,你收拾一间房给我。”陶振江倔强地说,眸子里荡漾着一种难以名状的光泽。
“好的,二少爷。”柴火旺钦佩地望了他一眼。
小喜子看看吴荣道,希望他能阻止陶振江。吴荣道神情肃穆地看着冒烟的烟囱,没有吭声。
“小喜子,还不快回去!”陶振江见小喜子还愣在一边,忙催促道。
“好,我这就走。”小喜子应声离去,一路小跑,不到半个时辰,他匆匆走进陶府,把陶振江要睡在窑场的事和陶夫人说了。
这会屋内,李妈在收拾被褥,陶夫人坐在一旁,心神有些不安。
“夫人,你劝劝二少爷吧,他身上有伤,怎么能睡在窑场呢?”小喜子焦虑地说。
陶夫人依然沉默着不说话,她心里也很矛盾,又有些一筹莫展。
“是啊,夫人,入秋了,这天也凉了,二少爷还是回家住的好”。李妈把被子叠好。
“唉,振江跟他父亲一个样,劝不住的,随他吧。小喜子,从今天开始,你在窑场陪着二少爷。一刻都不能离开,知道吗?”陶夫人长叹一声。
“好的。”
“还有李妈,你把二少爷要喝的药熬好以后,要准时送到窑场去。另外,每天多煮点骨头汤,让二少爷喝。”陶夫人侧头对李妈说。
“放心吧,夫人。”李妈一边捆棉被一边说。
卫秋禾坐在窗前,托着腮帮看着外面往来的人群,心情激昂,她沉浸在一种欢快的想像中,脑海里又回想起陶振江的话,卫秋禾忍不住甜蜜地笑了。
诊所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清,几乎没有几个来看病的人,但因为有了陶振江的影子,这些无名的失落终归是瞬息即逝的。
“小姐,你一个人笑什么?想起什么好笑的事了,说给我听听。”巧儿见卫秋禾一脸喜悦的样子,好奇地问。
“不,不能说给你听。有些快乐,是要一个独享的。”卫秋禾故作神秘地说。
“爱说不说,我还不爱听呢。小姐,我听说,陶先生为了把窑烧好,带着伤住到窑场去了呢。”巧儿漫不经心地说。
“真的吗?这样可不好。”卫秋禾心里紧张起来,吃惊地说。
“是啊,我也觉得,陶先生性子太急了。”
“陶先生说过,这一窑事关重大。我想,他是害怕失败。”卫秋禾说。
“失败了又有什么?这一窑烧不好,还有下一窑嘛。”
“不,对于有些人来说,失败是致命的。陶先生对事情这么执着,我挺钦佩他的。”
卫秋禾的脸上荡漾着一种柔美的光芒,所有幸福的遐想似乎都变得亲近和伸手可及。
夜里,微凉的秋风轻轻嘶鸣着,盘旋在陶家窑场四周,陶振江披了一件衣服,坐在一张简易的地铺上,矮桌上那盏小小的油灯闪闪烁烁,像是舞蹈,又像是叹息。
借着昏暗的灯光,陶振江又拿着那本《制瓷实录》凝神看起来,小喜子的地铺紧挨着陶振江,他疲倦地坐在床边,昏昏欲睡,不停地打着哈欠。
陶振江揉了揉有些疲惫的眼睛,放下书本,慢慢起身,一阵疼痛袭来,他忍不住呻吟一声。
“二少爷,你怎么啦?”小喜子腾地一下从床上跃下,俯身看着他。
“没什么……腰有点疼。”陶振江挪动脚步往外走。
“你干嘛去?”小喜子急道。
“我去看看窑里的温度,吴十九说了,烧薄胎瓷,温度不能低于1200度。”
“你腰这么疼,就别去了,有柴师傅在那守着呢。”
“疼也要去,要不我干嘛守在这里?你困了,睡吧。”
陶振江说完,慢慢走出房间,小喜子想了想,也跟了出去。
夜凉如水,花架上的朱顶兰和玫瑰飘来沁人肺腑的芳香,卫秋禾站在卧室里,幽暗的灯光照着她光洁的皮肤,和她在地板上来来回回走动的修长的腿。一会,她在镜子旁坐下来,淡淡施了点粉和胭脂。她的五官是那样精致和完美,在柔和宁静的灯光下,她的整个身子就像一幅移动的油画一样,爱情的喜悦如水般漫上她的心尖,她再也坐不住了,她决定去窑场看他。
这时,巧儿提着一桶水走进来,说:“小姐,你洗洗睡吧。”
“巧儿,我们去看看陶先生吧。”卫秋禾换了一件天蓝色的束腰长裙,更显得清丽动人。
“这时候去?”巧儿惊诧地说。
“是啊。”
“哎呀小姐,这么晚了,你一个姑娘家,去看一个男人,你……你也太不文淑了吧。”
“什么文淑不文淑的?他受伤了,我想去看他,不可以吗?”
“可是可以……小姐,我知道你喜欢陶先生,但是深更半夜的,你一个大姑娘……不合适,传出去要被别人笑话的!”
“我去看他,关别人什么事呢?”
“小姐,我跟你说不明白……要是在我们乡下,一个姑娘家半夜去看自己的相好,是要被人打死的!”
卫秋禾思忖了一会,说:“这样吧,你带上药箱,就说我去给他换药的,这样,别人就不会说闲话了吧?”
“好吧,小姐你要去,我是没办法的。不过,千万别让老爷知道了呀。”巧儿哭笑不得。
“我们走后门出去。”卫秋禾说。两个人拿起药箱,悄悄溜过走廊,走到后门。
柴火旺坐在窑前喝酒,窑火映照着他那张略显沧桑的脸,他仔细观察着窑里的温度,暗暗祈祷着这一窑能大功告成。
这时,陶振江和小喜子走过来,柴火旺连忙起身站起来招呼道:“二少爷,你还没睡?”
“睡不着。柴师傅,窑里温度有多少了?”
“一千度左右。”
“我刚才看书里说了,烧薄胎瓷,温度要在1200度最适宜。”
“二少爷,温度不能一下子烧那么高,太快了泥坯受不住,就会爆裂,要么就会起泡。”柴火旺正色道,对于温度的掌控,他心里有数。
陶振江点点头。
“什么事都要循序渐进,这窑里的火也一样,要慢慢加大。熄火了也要冷两天,才能起货。”柴火旺又接着说。
“我明白了,谢柴师傅。”
“二少爷,你不必这么客气。把窑烧好,是我的职责。”
正说话间,卫秋禾和巧儿从夜色那头远远向这边走来,小喜子眼尖,惊道:“二少爷,你看,卫小姐她们来了。”
“她们怎么来了?”陶振江一惊,心突突地跳起来。
“二少爷受伤了,人家肯定是不放心呗。”
“油嘴滑舌!”
“卫小姐,这么晚,你怎么来了?”陶振江急忙迎上去。
卫秋禾突然有些慌乱起来,一时不知怎么回答。巧儿见卫秋禾愣在那里,忙机灵地说:“我们小姐想来跟你换药。”
“哦。谢谢卫小姐惦记着。”陶振江心里掠过一丝感动,三人来到房里。
一会,陶振江在床上躺下来,卫秋禾轻轻揭开他脸上的纱布,露出欣喜的目光,高兴地说:“陶先生,伤口没有发炎,都长好了,你恢复得真快!你看看。”
卫秋禾拿起桌上的镜子,递给陶振江,陶振江接过镜子左看右看,说:“唔,是长好了。是卫小姐的药水好,所以恢复得快嘛。”
“我给你抹点药消炎,不用再包了。巧儿,把药拿来。”
“陶先生,你救过我们小姐,我们小姐也治好了你的病,你们真是有缘啊!”巧儿打开药箱,拿出碘酒和药膏。
“多嘴!”卫秋禾瞥了巧儿一眼,嗔道。
“小姐嫌我多嘴,那我出去了,不在这碍事。”
巧儿对小喜子使使眼色,两人知趣地走出房门,房间里只剩陶和卫两个人。
四周静悄悄的,油灯在恍惚地闪烁,卫秋禾用棉签仔细给陶振江脸上敷药,此刻,她的身体紧挨着他的身体,陶振江仿佛嗅到了她芳香的气息,他凝神注视着她优雅的脖颈和红润的嘴唇,闻着她的体香,突然一阵晕眩,在黯淡的光线里,他的眼睛闪闪发光,渐渐,他喘息起来,声调也变了,他翕动了动嘴唇,小声说:“卫小姐,我觉得,巧儿姑娘说得没错,我们是很有缘。”
“是吗?”卫秋禾心里一喜。
“佛语说,千年修得同船过。你看,我们回景德镇,是一起坐的船,而且你为了救一只小鸟,不小心落水,而我为了救你,也掉到了河里……这不是有缘是什么?”陶振江深情地凝视着她。
“嗯,你说得好象有些道理。”
两人沉默了一会,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在这短暂的等待中,陶振江终于鼓起勇气,一把搂过卫秋禾的身子,低唤着:“秋禾、秋禾,我……我是很喜欢你的……”
面对陶振江的突然表白,令卫秋乐有些心慌意乱,她急忙说:“陶先生,你别这样……”卫秋禾说完,羞涩地推开他的身子。
“我只问你一句话,你喜欢我吗?”陶振江更紧地搂住她,她被他紧紧揽在怀里,卫秋禾不再躲闪,突然像中了魔一样,猛地转过身来,把自己的胸口贴在他咚咚乱跳的胸口上,点了点头。
陶振江兴奋地俯下头,想吻她,卫秋禾下意识地手一抖,棉签上的碘酒突然滴在陶振江脸上。她情不自禁叫出了声。
“什么事?什么事?”听得叫声,巧儿和小喜子慌忙跑进来。
“没什么的……你们都跑进来做什么!”陶振江有些不悦地说。
“陶先生,别动!我给你擦擦……好啦,陶先生,药换完了,我们该走了。”卫秋禾站起来,笑道。
“小喜子,送送卫小姐。”陶振江沮丧地说。
这天一早,赵孚生就匆匆来到窑前,今天是赵家出窑的日子,他不敢有丝毫怠慢,对武顺德说“武师傅,进去吧。”
武顺德点点头,他打开窑门,和工人们走进去,把还散发着余温的瓷器一件件搬出来。
赵孚生急忙走上前,仔细察看。瓷器的成色很好,图案纷呈,风格典雅古朴,造型线条生动,纹饰多样,除松竹梅、牡丹、花草,还有犀牛、麒麟、花蝶、鸳鸯等。
“嗯,不错,可以卖大价钱。武师傅,每样拿一件,给鲁公公验货。”赵孚生满意地笑道。
“好的。”
这天,也是陶家出货的日子,李妈特地给陶夫人梳头,李妈边梳边说:“夫人,今天,二少爷的窑场出货,你要去窑场吗?”
陶夫人点点头,脸上的表情十分复杂。忧虑写在了她的脸上,她突然感到有些害怕。
“夫人,头梳好了。”
“先给祖宗烧柱香吧。”
“振溪,振洋,你们过来,给祖宗磕头,求他们保佑你二哥。”陶夫人来到堂屋。
振溪和振洋急忙从厢房跑出来,跟着陶夫人齐齐地跪在地上磕头。
这时,吴荣道和柴火旺坐在窑前。吴荣道特地换了一件新衣,他握着长长的烟杆,神色肃穆地看着窑房。
“吴先生,你觉得这窑货成色会好吗?”柴火旺有些惶惶不安地说。
“道可道,非常之道,烧不烧得出薄胎瓷,是天时地利人和。”吴荣道从容平静地说。
柴火旺点点头,沉默着不说话。一会,小喜子扶着陶振江从小屋里出来。
吴荣道和柴火旺忙站起来,关切地看着他。
“吴先生,柴师傅,你们坐。”小喜子小心扶着陶振江在椅子上坐下。
“二少爷,起货吧。”柴火旺说。
陶振江点头嗯了一声。
“起货!”柴火旺大喊一声。
柴火旺和窑工们走上前,打开窑门走了进去,陶振江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脸色凝重。
窑工们抬着那两口大缸出来了,大缸沾满了柴灰。陶振江激动得嚯地站起来,冲上前想看个究竟,但他很快又冷静下来,重新坐在椅上。
接着,窑工们将一些盆碗花瓶搬了出来。
县衙大堂的桌上摆满了赵孚生出的各种各样的瓷器,鲁公公一一察看着,忍不住赞道:“唔,成色不错。”
“这回,我们总算不辱皇命,可以交差了。”卫县长松了一口气。
“鲁公公,我没给您丢脸吧。”赵孚生站在一旁,得意地说。
“陶家窑也是今天出货吗?”鲁公公没有搭理他。他倒想看看陶家到底能出什么货出来。
“好象是。”
“明天,是我给他交货的最后期限,他怎么到现在还没动静?”鲁公公疑虑地说。
“我估计他烧不出薄胎瓷,没脸见您了嘛。”赵孚生不怀好意地说。
“不,陶家二少爷是个硬汉子,成不成他都会来。”陶振江这个血性汉子,现在有些令鲁公公有些刮目相看了。
这天上午,陶家窑场的货终于出齐了,花花绿绿的摆满了一坪,远远望去,好像一个闪着夺目莹光缤纷陆离的彩色玻璃世界,四周是一片出奇的沉寂。
这时,陶夫人带着儿女们走进来,吴荣道急忙迎上去,说:“陶夫人,您来了。”
“吴先生,柴师傅,你们辛苦。”
“母亲!”陶振江走上来。
“振江,你黑了,瘦了,眼里好多血丝。”陶夫人仔细端详着儿子,心疼地道。
“母亲,我不要紧,您坐。”
“振江,这批货怎么样?”陶夫人坐下。
“还没细看。”说完,又转身对窑工们说:“把它们都擦干净。”
“是。”窑工们拿着抹布把瓷器细致地一件一件擦试干净。
不知为什么,陶振江突然感到害怕,他怕失败,他面色有些苍白,心里好像堵着一块巨石,他莫名地有些心悸起来,他低下头,闭着眼睛不敢看眼前的一切,他不敢想象这批货会是什么样子。
细心的小喜子见陶振江神色有些不对劲,忙说:“二少爷,你怎么啦?”
“我心跳得厉害。”
“我也是……”
“振江,把头抬起来,是生是死,总是要面对的!”吴荣道目光如炬地望着他,表情严肃。
陶振江抬起头来,不禁眼睛一亮。摆在眼前的瓷器经过擦试,竟放出了夺目的光彩。那两只大缸呈色稳定,莹润剔透,胎体轻薄,且胎壁厚薄均匀,胎质细腻,发色鲜亮明净,釉面洁白匀净,坯釉结合致密,以指叩击,声音清脆,烧制得非常成功,缸上的人物仿佛都活了,一颦一笑、一丝一发都清晰可辨。
“二少爷,我们成了!你看,这杯子是不是薄如纸、声如磬?”柴火旺拿着一只小酒杯跑到陶振江跟前,激动地说。
柴火旺用手轻轻一弹,杯子发出清脆的声音。
“象,象,跟我看到过的吴十九的卵幕杯,几乎一样!振江,不说它是极品,至少也是上品!”吴荣道拿起酒杯,左看右看,兴奋至极。
“还有这两口大缸,我烧窑三十年,还没烧过这么薄的大缸。居然没有一个气泡,釉色这么均匀,二少爷,这一窑,我们成了!”柴火旺高兴地说。
陶振江沉默了好一会,身子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他长吁了一口气,突然仰天大喊一声:“父亲,你看见了吗?孩儿烧成了薄胎瓷,孩儿总算没有辱没祖先。”
陶振江说完,泪水突然涌上了眼眶。
“振江,我知道你会成的,你父亲没有看错你……我们陶家,有出头之日了!”陶夫人眼里满是泪水。
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包括吴荣道在内,在场的工人无不动容。
县衙大堂,卫县长和鲁公公正在说话,一个衙役跑进来:“知县大人,他们来了。”
“谁来了?”卫县长盯着衙役。
“陶家的人来了。”卫县长和鲁公公交换一个眼神,示意让陶振江进来。
衙役把县衙大门打开,陶振江和吴荣道、柴火旺几个镇定地站在门口,一群抬着瓷器的窑工紧随他们后面,那两口青花大缸十分醒目地伫立在那里,它的光泽亮丽使周遭的一切黯然失色。
鲁公公和卫知县急忙走下台阶。
“鲁公公,卫知县,请你们验货。”陶振江淡定自如地说。
鉴赏功底深厚的鲁公公一言不发,锐利的眼睛围着大小瓷器仔细地察看,不时拿起一件仔细抚摸,他那双老辣的眼神,从不会放过一个细节,至始至终,他没有说过一句话,脸上也看不出任何表情。最后,他来到大缸前,慢慢蹲了下去。
大家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陶振江不动声色地看着鲁公公,赵孚生也在察看着,他的表情十分复杂,耐人寻味,无论怎么说,他都希望陶振江失败。
这时,鲁公公的脸色开始柔和起来,眼睛里闪烁出惊喜的光润,他看着大缸忍不住轻声吟诵:“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好画,好诗!”
“赵老板,卫知县,你们二位怎么看?”鲁公公站起来,望着他们俩说。
“我看不错。”卫县长走到大缸前,仔细看了看。
“赵老板,你说呢?”鲁公公又走到赵老板面前。
“嗯,陶老板这么年轻,能烧出这等货色,已经很不容易了。”赵孚生干笑道。
“赵老板,我怎么听出你的话里有股酸味呀!”鲁公公哈哈一笑。
“鲁公公,你取笑我。”赵孚生尴尬地笑笑。
“我没取笑你!我告诉你,也可以告诉在场的诸位,陶家这一窑货,是真正的上品!”鲁公公马上拉下脸,严肃地说。
话音刚落,陶振江、吴天道和柴火旺的脸上露出自豪的笑容。
“古人云青花有五彩,色泽浓淡不一,能分出头浓、正浓、二浓、正淡、影淡五个层次的色阶,而康熙青花则更精妙,由深见浅,可分至七色、九色之多……”
鲁公公到底是个行家,此话一出,众人都噤声了,接着他又评赏说:“陶家这一窑货,我可以说已达到五彩标准。绘制技艺娴熟,图案生动,更重要的是釉色明净艳丽,清朗不浑,艳而不俗,不着一点火气。这样的宝贝,我已经多年不见了。”
吴荣道频频点头,他对鲁公公的话十分赞同,也暗暗佩服鲁公公深厚的造诣。
“还有,这一窑货采用明朝吴十九的薄胎制法,难度更大,能够做到釉色如此洁白光润,青花如此艳丽青翠,层次分明,实属不易……所以我说它们是上品,并非空穴来风。陶老板,恭喜!”
鲁公公对着陶振江拱了拱手,陶振江连忙还礼:“鲁公公,过奖了。”能得到鲁公公的认可和欣赏的确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陶振江的心里突然激动起来。
“陶老板,你不必自谦。我说过的话,自然要兑现。这一窑货,按官窑的价格,我全部收了”。
“谢鲁公公。鲁公公,我有个请求。”陶振江欣喜道。
“讲。”
“这两口大缸,我想留在家中作为纪念,我另外再烧两口补上。”
“嗯。不过,那两口缸的成色要跟这两口一样。”
“保证一样,如果不行,鲁公公可当场砸了,我再把这两口奉上。”
“好。”鲁公公说完,又微笑着走近赵老板,说:“景德镇你有对手了。”
“对手我见多了,这么多年,哪一个对手没倒在我脚下?鲁公公,卫知县,告辞!”赵孚生的脸色十分难看,说完,赵孚生转身走了出去。
陶振江冷冷地看着他的背影。
转眼就到了傍晚。这会儿,卫县长和卫秋禾正在吃晚饭,巧儿站在一旁侍候,卫秋禾对她眨眨眼睛。
“小姐,听说陶家二少爷,烧成了薄胎瓷,你知道吗?”巧儿说。
“父亲,这事是真的吗?”卫秋禾看了看父亲,假装惊异道。
“是。这回陶家可长脸了,鲁公公把他们这一窑的货全高价收了。还另外定了十只大缸。”
“我知道陶先生会成功的,他那么用功,而且画画又画得好。”巧儿掩着嘴笑,识趣地走开了。
“父亲,我有话想跟您说。”卫秋禾放下筷子。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父亲,我真的很喜欢陶先生,您就让我嫁给他吧!”
“这是你说的话吗?这么不害燥。”卫县长吃惊地瞪着她。
“这是我的心里话呀,这有什么害燥的呢?我在法国念书的时侯,男女之间都是这么表达爱情的。”
“那是在法国,这是哪里知道吗?这是我大清国……大清国的规矩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卫县长用筷子轻轻敲了敲桌面。
“这个我懂。可是父亲,如果你非要女儿嫁给那个什么三公子,女儿这一辈子都会不快乐的。女儿如果不快乐,父亲您心里会舒畅吗?”
卫县长沉吟不语。
“陶先生有学识,有才干,为人又正直……”
“好啦,好啦,你别再夸他了。他的家底我知道,他的为人我也清楚,现在虽说他烧出了薄胎瓷,不能说明他就有大出息了……等等看吧”。卫县长不耐烦地说。
“父亲,您同意我跟陶先生交往啦……这太好啦!谢谢父亲!”
卫秋禾抱着卫县长,忘情地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向门口飞快地跑去。
“这个秋禾,出去几年,变了个人似的,疯疯颠颠的了。”卫县长直摇头。
赵府。晚上,赵孚生进了书房,他翻出一本陶瓷方面的书,看了好一会才放下,从桌前站起来。他眉头紧锁,心事重重。
“真没看出来,振江这小子,真烧出了薄胎瓷!鲁公公说他是我的对手……刚烧成了一窑货,就想跟我较劲?他还差得远!”赵孚生自言自语道。
这会儿,赵如意走进母亲厢房,赵夫人见女儿无精打采地走进来,忙问:“如意,你还不睡?”
“母亲,听说振江哥烧成了薄胎瓷,宫里都收了他的货了。”
“是。今天你父亲回来说了,宫里给陶家的价钱很高呢。陶家这一下翻身了。”
“母亲,您跟父亲说说,让他同意我跟振江哥的婚事吧。”
“恐怕难呀。你知道吗,你父亲说,陶家烧成薄胎瓷,对赵家很不利,不光是会抢宫里的活,就是在景德镇,南昌、九江,都会跟我们赵家抢生意。”
“如果我们结成了亲家,不就没这回事了吗?”
“你父亲是个好面子的人,他亲口对振江悔婚了,现在又要他回头去找陶家,打死他也不会去的。”
“那我去找陶夫人说。”赵如意固执地说,她还是无法说服自己的心,她更佩服陶振江了。
“放肆!哪有一个大姑娘,自己上门说亲的!你这么做,还不把我们赵家的脸丢尽了?!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次日早上,陶夫人和家人抬着两口大缸走在深草掩埋的山路上,一个多小时后,他们来到了陶盛仁的坟墓旁。
陶夫人拿出几盘供果,一壶老酒,三柱香和两根红烛,她把香和红烛点燃,放在已长满了青草的坟头上,两口大缸摆在陶盛仁坟前,四周是一片死寂的墓地,群山之上黯淡的松树、杉树以及姹紫嫣红的紫丁香,都在微凉的秋风中挥舞着绿色的翅膀。
陶夫人和振江几个跪在坟前,脸上热泪横流,她喃喃道:“老爷,我知道,你没有烧出青花大龙缸,一直没有闭上眼睛的……你现在看看,振江把它们烧出来了,鲁公公都说是上品呢,要把它们送到宫里去……你没有看错人,振江很争气,老爷,你就安息吧!”
黄昏时分,陶家在珠山楼酒家摆了几十桌酒席,酒席上坐满了人。陶夫人一家子,吴荣道,柴火旺,刘大有,还有鲁公公,卫知县,张之望等人都坐在酒席旁,桌上摆满了山珍海味,美酒佳肴。
陶振江站在酒楼门口,往四处张望,一会,小喜子走到他面前,说:“二少爷,只有赵老板没来。”
“请柬送到了吧?”
“是我送到他府上去的。”
“不来就不来!开席!”
陶振江走进楼里,上了楼梯。吴荣道一见他上来,忙走过来,说:“振江,大家都等急了,开席吧。”
陶振江点点头,走到台前,打了个拱手,说:“诸位,多谢大家赏脸。薄酒一杯,请诸位同为一醉,此次薄胎瓷烧制成功,振江实属侥幸,今后还望诸位不吝赐教,我先干为敬!”
大家纷纷站起来举杯。
“诸位,还有一事相告,今晚我已经包下了顺和戏园,酒席完了之后,请大家去看戏!”陶振江再次举杯。
这会,卫秋禾和巧儿坐在厢房里正说着话,卫秋禾说:“陶先生今晚在顺和戏园请人看戏,我们也去看看吧。”
“那里都是些男人,我们怎么去?”巧儿面露难色。
“这还不容易吗?我们穿上男人的衣服,化上妆,别人也看不出来。”卫秋禾急中生智。
“你是说,象花木兰那样,女扮男装,好好。”巧儿惊喜地附和。
顺和戏园内热闹非凡,灯饰璀璨,锣鼓喧天,一些人围着桌子在吃瓜子看戏。
台上,红伶名优竞相登台亮艺,正在演出《牡丹亭》,那九曲回肠、钻云破雾的凄厉柔婉之曲韵,在戏院的上空久久留连忘返。
鲁公公、卫县长坐在靠近台前的桌子旁边,陶振江和张之望坐在后面,叹茶听曲。
一会儿,丁艳霞扮演的杜丽娘出场,她扮相美仑美奂,绽放着红颜娜面,娇态雍容,只见她轻轻拂袖,唱道: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
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良辰美景奈何天?
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
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嗓音遏云绕梁,丁艳霞将杜丽娘那种惋惜韶华易逝、好景不常的美人迟暮之感,唱得直透人心,催人泪下。
卫县长在台下随着节拍轻轻击掌,神情十分陶醉,这时,一身书生打扮的卫秋禾和巧儿悄悄走了进来。
“小姐,你看,陶先生在那。”巧儿眼尖,一下就看到了陶振江,忙轻声道。
“我们过去。”
陶振江在聚精会神地看戏,卫秋禾和巧儿在他旁边坐下来。巧儿轻轻扯了扯陶振江的衣袖。
陶振江侧头看了看,一时没认出卫秋禾,又转回头继续看戏,巧儿笑了笑,又扯了扯他的衣袖。
陶振江有些气恼,正要发火,忽然看见卫秋禾对他眨眨眼睛,看着西装革履英气逼人的卫秋禾,惊喜地叫出声:“啊!是卫……”
“嘘!”卫秋禾把手指放在唇。
“卫小姐,你打扮成这样,我还真没看出来……你怎么来了?”陶振江轻声道。
“听说这个丁小姐唱戏特别好听,所以想来听听。”卫秋禾。
陶振江忍不住一把捉住卫秋禾的手,他很想拥抱她,只是因为看戏的人太多了,他尽量平息了自己的心跳,凝神看戏。
看了一会儿,他们实在是无心再看下去了。他们俩人用眼神相约,决定离开戏圆,出去走走。
过了一会,他们走出顺和剧院,户外一片银白,以往清澈的天空变成冷重的铅灰色;小镇覆盖了一层梨花似的松软洁白的雪,像一片片连接的白云。一些棉絮状的雪花从空中洒落下来,轻轻落在陶振江和卫秋禾的脸上,他们俩正无比惬意地在昌江河边散步,小喜子和巧儿跟在后面,夜晚的河畔一片血红,窑火映红了空旷的天际。
“这出戏真美,曲美,词美,故事更美。振江,你说如果杜丽娘不托梦给柳梦梅,他们还会相识吗?”
“会的。”陶振江紧紧拉拉着她的手。
“为什么?”
“吴先生给我说过一句话,该来的迟早会来,该去的迟早会去。杜丽娘经过那么多磨难,最终能跟柳梦梅团圆,证明他们就是有缘。人生如大梦一场,我们每天都活在梦里……我能跟你相识,我也觉得是在梦里一样。”
“真是这样的,如果我不从苏州来看父亲,就不会认识你了……振江,你说人死了,真的还有魂魄吗?”
“这个……我不知道。”
“法国人相信上帝,他们说人死了,好人的灵魂可以上天堂,坏人的就会下地狱……我读过但丁的书,他把地狱描写得好可怕呀。”
“你相信上帝吗?”陶振江侧头看着她,夜色笼罩下的秋禾好像一幅山水画一样的清新动人。
“我没去过教堂。但我觉得人的一生应该行善。这样做人,活得心安、理得、自在。振江,你说是吗?”
陶振江点点头。
“这大雪天,还到这河边来散步,他们就不冷吗?”小喜子跟在后面,把衣领竖起来嘀咕。
“我要是有个喜欢的人陪着呀,我也不怕冷。”巧儿望着小喜子可爱的模样。继续往前走着。
“振江,最近店里的生意好吗?”
“嗯,不错。自从做出薄胎胎瓷以后,生意比以前好多了。”
“振江,我有个办法,可以帮你把生意做得更好,你想不想听?”
“当然想听了,秋禾你说。”
“我在法国的时侯,看见那些产商,如果有什么新产品,就在报纸上做广告。”
“做广告?什么叫做广告?”陶振江轻轻扫了扫飘在脸上的雪花。
“就是把产品的照片登在报纸上,让大家看到,然后来买……因为你做的新产品,只有周围的人知道,买的人有限。报纸一登,全国的人都知道了,买的人不就多了吗?”
“你是说,让我把薄胎瓷也拿去做广告?”陶振江思忖了一会,眉头渐渐舒展开来。
“对,我就是这个想法。南昌就有报纸,要登的话,很方便的。”卫秋禾侧头望着他。
不知不觉,几个人便来到陶振江屋里,卫秋禾坐下来。一会,陶振江嚯地站起来,在屋内来回走了几步,停下来,说:“秋禾,这个想法好!我正愁着怎么把货卖到外省去呢。如果登出广告,外省的人都知道景德镇又出了薄胎瓷,就会主动上门来买,秋禾,这个办法太好了!不过,这报纸怎么登呢?”
“南昌的《洪都日报》有我一个留法的同学秦祥明,他可以帮助你。不过,首先要把你的产品照成相片,这个我可以帮你。”
“好,好。秋禾,这事就拜托你。”
“陶先生,你呀太客气了,我们小姐呀,什么事都愿意帮你的。”巧儿话里有话。
“巧儿,你这张嘴呀,真是让人既讨厌又喜欢!”卫秋禾嗔笑道。
第二天清早,团团雪花依然纷纷扬扬落下来,白茫茫的雪片覆盖了镇子,镇子里好像空荡荡的什么都不存在,显得荒凉而孤独。昌江上渔船早已归岸,只剩下一池冬眠的江水。
一大早,陶家的工人们便把薄胎瓷器小心地从库房抬起来,摆到台上让卫秋禾拍摄。
卫秋禾让工人在台上摆上红布,叮嘱工人把大大小小的瓷器放好,然后摆弄相机,不停地拍摄起来。
照完之后,她又来到家里的暗房动手洗相片,所有瓷器的相片在洗印水中,逐渐清晰起来。
这天上午,陶振江和小喜子匆匆走进晓雅诊所。
“秋禾,照片洗出来了吗?”陶振江喊道。卫秋禾忙从抽屉里拿出一叠照片,递给陶振江。
照片拍摄得十分精美,陶振江看着,不觉喜上眉梢,连声说:“真好看!秋禾,你是什么巧手呀,把陶瓷照得这么漂亮!”
“照相是一门手艺,就像你烧陶瓷一样……你的陶瓷好看,我的照片才能漂亮。”
“那有这么互夸的吗?!”巧儿在一旁嘀咕。
“做得好就要夸嘛。秋禾,我们什时侯上南昌?”陶振江坐下来。
“让我跟你一起走吗?父亲不会同意的。”
“你不是说,给我介绍你的报社同学吗?你不去,我怎么跟他打交道?”
“我可以写封信。”
“哎呀小姐,你别跟老爷说,要跟陶先生一块去南昌嘛。”巧儿说。
“你要我撒谎?不行,我不想撒谎。”
“也不是撒谎……你跟老爷说,想去南昌看看同学,只是不提陶先生,这不就得了吗?”
“还是巧儿聪明,秋禾,我看这么办挺好。”
“真是个小精灵!”卫秋禾用手指点了一下巧儿的额头。
昌江河风平浪静,码头边停着一艘客船,船舶荡在水中显得格外悠闲,陶振江和小喜子提着箱子,随旅客们一同上船。
“小喜子,你先去舱房,把两间房都收拾一下,我在这里等卫小姐。”
“哎。”陶振江站在船舷边,双手扶着栏杆,朝岸边焦急地张望。
远远地,卫秋禾和巧儿朝码头这边走来。她衣着新潮,洋气,还是那么别致,白色的圆帽上系着一根小小的彩带,犹带着异国风情,看上去楚楚动人。
看着心爱的秋禾,陶振江脸上充满了喜悦和幸福。他急忙踮脚招了招手。
卫秋禾也兴奋地朝他摇了摇手,陶振江按捺不住,跑下船去,接过巧儿手中的箱子,说:“巧儿,我来提。”
“谢谢陶先生。”
走过跳板,上了船,卫秋禾捂着胸口,喘着粗气说:“哎呀吓死我了。振江,你不知道,这一路上过来,我总觉得自己象做贼,总觉得父亲会从后面追上来。”
“为什么有这种想法?”
“我是跟你一块偷偷地去南昌呀!又害怕,又很兴奋……哎呀,总算到船上了,父亲就是来,也追不上了。”
卫秋禾高兴地笑起来,情不自禁地在船板上转了一个圈。
南昌到了,中式的、西式的楼宇矗立街头两边,市声喧嚷,人来人往,宽广的林荫路上走着拖着长辫子和穿着洋服的东洋人,珠宝店、当铺、布店充斥街头,陶振江和卫秋禾坐在马车里,新奇地看着街上的一切,不远处,不时传来报童“卖报,卖报,洪都日报”的吆喝声。
“振江,听说南昌万寿街的手饰挺有名的,我想去看一看。”卫秋禾侧头望着陶振江说。
“好的,我陪你去。我也想去看看友教书院,还有滕王阁。”陶振江看着她说。
“如果你陪我去万寿街,我也陪你去书院。”卫秋禾撒娇说。
“那我们说好了。办完事就去。”陶振江吻了吻她的脸。
洪都日报社的外形是哥特式的建筑风格,气势高耸,绮丽。秦祥明坐在办桌室里,正凝神看着手中的稿件。他约莫二十三、四岁光景,跟前的桌上摆满了各种书籍和报纸。
卫秋禾轻轻推开门,一阵风吹过,把桌上的报纸吹得满地乱飞,秦祥明忙弯腰去捡,嘀咕道:“哎呀,是谁呀,进门也不打声招呼?”
“祥明!”卫秋禾喊了一声。
秦祥明抬起头,往门口望去,门口站着卫秋禾和陶振江,他愣了愣,一下回过神,惊叫道:“哎,是你呀,密斯特卫,你怎么来南昌了?”
“来看看你呀。”卫秋禾走进屋内。
秦祥明兴奋地握住卫秋禾的手吻了一下,老同学相见,分外亲热。自卫秋禾离开法国,两人便没有见过面了。这会,陶振江紧皱眉头。他不知道自己是不习惯西方这种礼节,抑或心里有些吃醋。
“祥明,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陶振江先生,陶先生,这就是我的同学秦祥明。”
他们轻轻握了握手,相互道好。
“祥明,陶先生是景德镇有名的陶瓷商,他做出了明代已经失传的薄胎瓷,想到你们报社做个广告。”卫秋禾拉了把椅坐下,直截了当地说明了来意。
“薄胎瓷?我怎么没听说过呀!带照片了吗?”秦祥明惊诧地看着卫秋禾。
“带了。”陶振江把照片拿出来,一一摆在桌上。
“嗯,好东西!陶先生,登报纸很贵的哟。”秦祥明低头看着照片,眼里闪过一丝光采。
“再贵我也要登。”陶振江定定地望着他。
中午时分,几个人从报社出来,坐在一间装饰华丽的酒楼包厢里,陶振江和卫秋禾两人请秦祥明吃饭,桌上摆满了菜,鸡、鱼、肉等一应俱全。
“秦先生,谢谢你帮忙,我敬你。”陶振江举起杯子高兴地说。
“陶先生客气了,你是卫小姐的朋友,我理当效力的。陶先生,你不知道,在法国留学时,卫小姐是我们学校的最有名的中国美女,无论中外男士,没有谁不喜欢她的。但她呢,就象天上的月亮,谁都摘不到手。她对谁都一视同仁,谁请她吃饭,谁请她跳舞,她都不会拒绝,但她对谁的求婚都不答应……所以临到毕业,谁也没有把她追到手。”秦祥明说。
“祥明,你别乱夸了,我哪有那么大的的魅力?”
“秋禾,马凯莱莱给你写信了吗?”秦祥明夹了一块肉送进嘴里,边吃边问。
“写了。写了好几封呢。”卫秋禾高兴地说。
“我猜那小子准不会罢休的,当时就他追你追得最厉害。一到周末,又是送花,又是请喝咖啡的……”秦祥明忽略了陶振江的反应,滔滔不绝地说着。
卫秋禾偷偷瞥了陶振江一眼,这时才发现陶振江的脸色有些不自然,忙阻止秦祥明说:“祥明,别说这些过去的事了。这广告什么时侯可以见报?”
“下周,下周一准见报。”秦祥明急忙收口道。
“好,谢谢你。有空到景德镇去玩。”卫秋禾高兴道。
三人在酒店告辞后,陶振江和卫秋禾来到万寿街,这是南昌最有名的一条古街,人流如织,绣衣绫罗、巧目倩姿的女人们踩着踢踏碎响的木屐,拖着如水丝泽的素色裙曳,款款踱行在曲径幽长的青石板路灰巷中,越走越远。乃至终于隐匿在青砖木楼那流光溢彩、珠光宝气的首饰店后。
街道两边商铺林立,绸缎店,珍珠店、金银手饰店,鞋店,应有尽有,陶振江和卫秋禾一家挨一家地看着,神情快乐,一会,他们走进一家手饰店。
“振江,你看这项链好看吗?”卫秋禾低头指着一条莹光闪烁的珍珠项链说。
“好看。你喜欢的话,我送给你。”
“你说好看我就买,我不要你送。”
“为什么不要我送?你为了帮我,大老远地跑到南昌来,我送条项链总是应该的吧?”
“我帮你是我愿意,为什么要你送东西呢?”卫秋禾说完,又抬头对掌柜说:“老板,你把这条项链包起来,我买了。”
老板把项链小心包好,就在卫秋禾掏银子的时侯,陶振江一下抓住了她的手,把一锭银子放在柜台上,对老板说:“老板,不用找了。”陶振江说完,拉着卫秋禾便跑出了商店。
“振江,你这是干嘛呀!你不尊重女士。”卫秋禾嗔道。
从手饰店出来,两人又来到滕王阁,古色古香、气势宏伟的滕王阁临江而立,仿若卧波于碧水之上,进得门来,便是王勃的《滕王阁序》的烫金长屏。
他们停下来,陶振江深情凝视着卫秋禾,轻声道:“秋禾,这篇序你读过吗?”
“小时侯读过,现在都记不得了。”
“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秋禾,提起这篇序,里面还有个故事呢,想不想听听?”
“想听。你快说吧。”
两人边走边看。
“当时,在滕王阁上请客的阎都督,本来是想让自己的女婿孟学士当众写诗文博采的,但为了一试公平,他叫人拿出纸笔,开始先请在坐的文人雅士落墨,但那些客人知道他的心思,为了成就他的女婿,都很谦让。而路过南昌的山西名士王勃却拿起笔,一挥而就写下了这篇《滕王阁序》,这就让阎都督很不高兴。”
“他为什么不高兴呢?他可以也让他女婿写呀,两个人比比看,看谁写得好。”
“在王勃的这篇序面前,他女婿的文章写不出来了。”
“为什么?”卫秋禾直视着他。
“王勃的文章写得太好了,别说当时阎都督的女婿不敢写,一千多年过去了,走过的文章大家如过江之鲫,也没有人写出比《滕王阁序》更为精采的诗文。不过,那位阎都督还算有雅量,看过《滕王阁序》后,大呼精采,并在王勃离开南昌时,馈赠给他500匹彩缎……”陶振江感慨道。
这时,两人己来到楼上,倚栏眺望着远处的江景,浩瀚的江面白帆点点,溅起洁白晶莹的浪花,硕大的雪花从空中飘落下来,在江面随风飞扬,宛如千万只蝴蝶在翩翩起舞,多美的江景啊,卫秋禾忍不住地脱口而出:“真美!”
陶振江:“秋禾,你看,你叫秋禾,这诗中有秋水字样,共有一个秋字,你不仅与我有缘,而且和江西有缘那!”
“没想到陶先生也这样会讨女人喜欢。”卫秋禾完全没浸在幸福之中。她有许多话要讲,但此时她什么也不想再讲了。
许是受了卫秋禾的感染,和心爱的女人在一起,陶振江的心里有些颠狂,他情不自禁地大声背诵起来:
“冯唐易老,李广难封。屈贾谊于长沙,非无圣主;窜梁鸿于海曲,岂乏明时。所赖君子见机,达人知命。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
卫秋禾注视着陶振江,眼睛里流溢着幸福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