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南昌回来几天了,满街的积雪开始在阳光下渐渐消融,陶振江拿了一卷报纸走进店里,对正在抹桌的振海说:“大哥,你们看,报纸寄过来了,我们的薄胎瓷广告登出来了!”陶振江把报纸摊开,上面登着各种瓷器的照片。
陶振海和小喜子,还有店员,都围过来抢着看,七嘴八舌道:
“这是卫小姐照的那些相片吗?真神了,它就怎么能放到纸上去呢?”
“看,这上面还有我们盛昌陶瓷店的地址呢。”
“大哥,你现在相信照相机是个好东西了吧?当初卫小姐给我们拍照时,你差点没把它给砸了。”陶振江坐下来,望着哥哥说。
陶振海憨憨地笑笑,不吱声。
正说话间,几辆马车突然在门口停下来,随后从车上跳下几个商人,他们在店外探头看了看,一会便走进来,一个商人说:“请问,这是盛昌陶瓷店吗?”
“正是,你们是……”陶振海疑惑地望着他们。
“我们是看了洪都日报上的广告,专门从南昌来买薄胎瓷的。”另一个商人说。
“请进,小喜子,泡茶。”陶振海和陶振江交换了一下欣喜的眼神,陶振江忙说。
中午时分,陶府院子里,那两口青花大缸很醒目地摆放在院两侧,客厅里,摆好了一桌热气腾腾的饭菜。
陶夫人和振溪,振洋正坐在桌子旁等振江他们回来吃饭,小喜子从外面跑进来,气喘吁吁道:“夫人,大少爷和二少爷说,他们不回来吃饭了。”
“天大的事,也不能耽误吃饭呀!他们在忙些什么?”陶夫人不高兴地说。“夫人,你不知道,自从二少爷在南昌登报以后……”小喜子话没说完,振溪就打断他说:“不是二哥登报,是我们家的薄胎瓷登报。”
“卫小姐真聪明。薄胎瓷上报以后,来买货的人太多了。夫人,你没看见,店同口的马车呀,排成了长队,武汉、长沙、广东的客商都来了……”“是吗?有这么好的生意吗?家里有报纸吗?拿过来给我看看。”陶夫喜悦地笑道。
“有。我去拿。”振溪说。
过了一会,振溪拿着一张洪都日报过来。陶夫人接过来,仔细地看着,笑容满面地说:“嘿,这真是我们家的薄胎瓷呀,瞧这大缸,照得真清楚,这照相机还真是个好东西呀。”
“母亲,那口缸上面的女子,好象卫小姐呢。”振溪指着院内的那两口大缸,兴奋地说。
陶夫人把目光投向院子里那两口大缸,仔细端详了一会,说:“是,有点象。这口缸上的几个女子是什么人?”
“不知道。”振溪说。小喜子在一边偷笑,不吱声。
“开饭吧,不等他们了。李妈,给大少爷和二少爷留点菜。”陶夫人收回目光。
“好的,夫人。”
昔日热热闹闹的恒顺陶瓷店显得冷冷清清的萧条起来,店员们都涌到门口朝对面张望,只见盛昌陶瓷店里里外外都挤满了人,不时地有人不停地往马车上搬运瓷器。店员们开始小声地议论起来:
“这么多人来买货,陶家这下子大发了。”
“是啊。自从陶振江烧成了薄胎瓷以后,盛昌的生意就好起来了。”
这时,赵孚生走过来,看到几个店员站在门口看热闹,立刻不高兴地呵斥道:“你们站在这干什么?不做生意了?都给我进去!”店员们止住话,乖乖进了店里。
赵孚生阴郁地看着对面,既妒忌又恼恨,他想,姓陶的,别高兴得太早,会有你哭的日子!他收回目光,转身返回店里。
一连好几天,各地商家络绎不绝地涌到景德镇来,陶家窑场忙得不可开交。
这会儿,成品房里,工人们正在把瓷器一件件打包搬上马车,拉出窑场。刘大有忙得满头大汗。
这时,小喜子跑过来高声道:“刘师傅,二少爷要你把那批人像瓷赶快打包拉过去。客人等着要。”
“什么?那批人像瓷也有人要了?是什么人要买啊?”刘大有愕然道,那批打入冷宫夸张的人像瓷居然也有人要了?刘大有暗暗吃惊。
“是一个从福州来的客商,他说全要了,给的价还很高呢。”
“这种陶瓷,福建能卖出去吗?”
“他说不在福建卖,他要卖到九洲外国去。”
“是吗?卖到外国去?洋人也要这玩艺?”
“那个客商说了,洋人就喜欢这种变形夸张的东西……我走了,二少爷还等着我呢。”小喜子说完,匆匆走了出去。
“真是罗卜白菜,各喜各爱呀!”刘大有自言自语道。
晓雅诊所里,好不容易陆陆续续来了几个想看病的人,但只要一看到那张手术台和手术刀便赶紧夺门而出,卫秋禾感到很沮丧。一会,巧儿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小姐,哎呀不了得啦!”
“什么事情呀,大惊小怪的。”卫秋禾抹抹手。
“陶家的店里来了好多客商,都排成长龙了呢。他们都是看了报纸,来买薄胎瓷的。”巧儿坐下来。
“是吗?这太好了。”卫秋禾欣喜地说。
“陶先生这回赚了大钱了,他应该好好感谢小姐才是。”
“不要了,他已经给我买礼物了。”卫秋禾低头看着自已胸前戴着的珍珠项链,喜滋滋地说。
“那些客商哪儿的都有,看来这回陶先生是发大财,出大名了……哎,对了,小姐,现在陶先生可以找老爷提亲了吧?”
卫秋禾笑而不语。
黄昏渐渐垂落下来,整个镇子被一种阴冷的气息所笼罩,街人行人稀少,一些店铺开始打洋,陶振江朝最后一辆马车挥挥手,然后走进店里,疲惫地坐下。
柜台上堆了一摞高高的银票,还有许多银子,陶振海兴奋地拨拉着算盘数钱。
“二少爷,这一天没歇着,累坏了吧”小喜子端了杯茶走过来。
“真是累了,不过,高兴。大哥,点完了吗?”陶振江看看陶振海。
“还没呢。”
“别点了,回家吃饭吧。”
“你先回吧,我不点完,不踏实。”
陶振江拔脚走出店里,径直往家走去,他踏着脚下的积雪,发出细微的沙沙声,他的心里升腾起一种幸福和自豪。
乌纱灯下,陶家一家人正乐融融地吃着晚饭,每个人的脸上都充满了喜悦。
陶夫人给陶振江夹了块肉,疼爱地说:“振江,今天你累了,多吃点。”
“谢谢母亲。”陶振江望望母亲。
一时沉寂下来,各自往碗里扒着饭。一会,陶夫人说:“振江,今天卖了多少货?”
“这个月烧的薄胎瓷全卖光了,而且,还把去年年初烧的人像瓷也卖出去了。”陶振江边吃边说。
“是吗?一共赚了多少银子?”陶夫人又高兴地问道。
“薄胎瓷赚了二十万两,人像瓷赚得多一些,有三十万两。”
“有这么多吗?”陶夫人讶异地盯着他,有些疑虑。
“是的母亲。这是我刨掉所有了人工,材料费以后,纯赚的钱。”
“我跟你父亲成亲以来,三十年里摸爬滚打,还从来没有在几天之内赚过这么多的银子,振江,你给陶家争气了!李妈,拿酒来!”陶夫人的眼睛忽然潮湿起来。
“夫人,你从不喝酒的。”李妈担忧地看着她。
“今天我要喝!当初,老爷去世时,我真不想活了,想跟老爷一起去,现在,振江给陶家长了脸,给老娘争了光,我觉得活着有劲,有盼头了,我要痛痛快快地喝一杯!”陶夫人说罢,喜悦的泪水溢涌出来,她放下筷子,用手帕擦了擦眼泪。
“母亲,孩儿今天能小有所成,不全是孩儿一个人的功劳,吴先生,柴师傅,还有卫小姐,他们都出了不少力。”
“这些人日后再去致谢。喝水不忘挖井人,做人不能忘恩负义。来,都拿起杯子!”大家都举起杯子,碰了碰杯,一会,又埋头吃起来。
清早,一个瘦骨伶仃、衣衫褴褛的乞丐柱着一根木棍艰难地在街上走着,突然,他颤动着瘦削的肩膀,在刺骨的寒风中蹒跚而行,忽然,他趔趄了一下,咚的一声,摔在雪地上。
路人纷纷掩鼻而过,这时,巧儿出来倒水,突然看见一个人影扑在门口,立刻吓得尖叫起来。
“巧儿,怎么回事?”卫秋禾从诊所走出来。
“小姐,你看,这人晕倒了。”
卫秋禾走上前,低头看了看乞丐,只见他脸色通红,呼吸急促,卫秋禾蹲下身来,握住乞丐又脏又臭的手把了把脉,惊道:“他在发烧。巧儿,把他扶进去。”
“小姐,这人是个要饭的。”巧儿愣愣地看着蓬头逅面的乞丐,不悦地说。
“要饭的怎么啦?他也是一条命……来,帮帮我。”卫秋禾瞪了她一眼。
卫秋禾和巧儿用力扶起乞丐,艰难地把乞丐扶进诊所,一个面皮白净的中年男子看着眼前的这一切,好奇地跟着进了诊所。
卫秋禾和巧儿让乞丐躺在手术台上,卫秋禾拿出听诊器放在乞丐身上听了一会,说:“他在发烧,肺病还有痰音,可能发炎了,要打针。”一旁的中年男子默然地看着。
卫秋禾赶紧在水池洗手,急忙拿出针具上药,并把乞丐的裤子扒下来,消毒注射。
中年男人见状,露出惊骇之色,脸色青青地拨脚就走,他径直往仁和诊所跑去。
仁康诊所里,长长的柜台从房间一侧隔开来,墙壁柜上的小药柜上装满了各种各样的中药,诊所简陋却不失整洁。王中医正在柜台配药,中年男人跑进来,气喘吁吁地说:“师傅,我来吧。”
“老七,你跑哪去了,病人还等着抓药呢。”王中医拉下脸,不满地盯着他说。
“师傅,我刚才看见晓雅诊所的那个女大夫,给一个要饭的打屁股针。”
“给要饭的打屁股针?”王中医一惊。
“嗯,她说那个要饭的发烧了,要打什么消炎针。”
王中医默然了一下;不行,我不能让她抢我的饭碗,我要把她出景德镇。他眼珠一转,对老七说:“西医就这样,动不动就打针,老七,你别抓药了,去把广济诊所的刘医生,还有普安诊所的伍大夫请过来。”
“请他们过来干嘛?”老七疑惑地望着他。
“你别问了,快去吧。”王中医不耐烦地说。
“好。”老七转身离去。
“这几个月晓雅医院没人去看病,是景德镇的人不相信西医,如果这个要饭的被她治好了,大家都会到她到里治病了……我不能让她跟我们抢饭吃!王中医看着老七的背影。”王中医眼神茫然地注视着门外,自言自语道。
不多时,王中医就带着十几个人,气势汹汹地朝诊所这边走来。他们二话没说,推开门,一下全部涌进去,乞丐气息奄奄地躺在手术台上,紧闭双眼。卫秋禾见来者不善,个个黑着脸,忙惊诧地站起来,说“你们……”
王中医对老七呶呶嘴,老七把桌子一拍,怒眼一瞪,大声喝道:“女大夫,你不要脸!”
“你说什么?不要脸?”卫秋禾莫明奇妙地看着老七。
“你这人……说话放尊重点!”巧儿也生气地瞪着老七说。
“就是不要脸!你们把这人脱了裤子打针!”老七脸红脖子粗地说。
“打针怎么了?他发烧了,要消炎啊!”卫秋禾望着他们,镇定地说。
“女人把男人的裤子脱了,太有伤风化了!”刘中医摇头说。
“是啊。这事在景德镇从来没听说过,这么治病象什么话!”伍中医咐合道。
这时,诊所周围站满了前来看热闹的人,人们纷纷往诊所里面挤去。一会,便议论起来:
“这女人胆子也太大了!”
“她仗着是知县大人的女儿,就目中无人。”
“知县大人怎么了,他就可以让女儿胡来呀!”
“她这么搞,把景德镇的民风就败坏了……”
突然,有人用石头朝诊所掷去,人群里有人大声谩骂指责卫秋禾。看着群情激动的人们,王中医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
这时,老七高喊起来:“这种女人是祸水,不能让她呆在景德镇,把她赶出去!”
老七说完,抓起药瓶就往外扔,人们一哄而上,把诊所的药品桌子等全部扔在街上。一时间,场面混乱不堪,一地狼藉。
“病人还没醒呢,你们别这样……”卫秋禾几乎用哀求的口吻对大伙说,可是仍然也阻止不了他们疯狂的行为。
“我们小姐在救人,你们太不讲道理了”巧儿急了,忙向陶家窑场跑去。
巧儿拐过酱油巷,迎面看见小喜子走过来,忙叫住他,说诊所出事了,要他马上叫陶振江到诊所来。小喜子飞快地朝窑场奔去,他跑到窑前,慌慌张张地对陶振江说:“二少爷,不好了。卫小姐的诊所有人闹事。”
“谁在闹事?”陶振江一惊。
“是镇上的那帮老中医,他们说卫小姐给一个要饭的打屁股针,有伤风化,要把她赶出景德镇呢……”
陶振江二话没说,急忙朝外面跑去。他气喘吁吁地跑到晓雅诊所,突然,一个针盒从屋内飞出来,他急忙避闪,针筒从他头顶飞过。他恼火地看了看扔在街上的桌椅,慌忙扒开人群走进去,只见屋内己乱成一团,药柜倒在地上,药丸散了一地。
“卫小姐,发生什么事了?”陶振江急切地问。
“振江,我也不知道……我在救这个人,他们过来就这样……”卫秋禾委屈地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是啊。我们小姐看见这个要饭的晕倒在门口,好心好意给他诊治,他们跑过来就砸东西。”巧儿插嘴道。
王中医领来的那班人还在砸东西,陶振江气愤地大喝一声:“住手!你们再不住手,我就到衙门叫人了!”
屋子里的叫嚷声嘎然而止,仿佛有一种威慑的力量迅速在人群里弥漫,闹事的这伙人纷纷放下了手中的东西。
“你们这是在干嘛?人家免费在救人,你们还来胡闹,还有没有天理啊!”陶振江怒斥道。
“二少爷,这事你就别管了,她们脱男人的裤子打针,太不象话”。王中医凑上前来。
“王中医,原来你老也在这……这打针,不脱裤子能打吗?这本来就是西医的诊治方法,有什么不象话?我在南昌念书时,就见过许多医生这么打什的。”陶振江直视着他。
王中医一时语塞。
沉默了一会,头发花白的伍中医摇头晃脑地地说:“自古以来,哪有女人行医的道理?这么诊治,太没有羞耻了!”
“这个要饭的本来好好的,被她们打了针,一直没醒,快要死了。”老七说。
“我早说过,这西医是治表不治本的,她这针伤人精血,会打死人的。”王中医又挑起事端说。
原本己平息下来的人群又骚动起来,大伙又开始起哄了。
“这人只是暂时晕过去了,他可能有几天没吃东西,身体太虚弱了。”卫秋禾急忙向大家解释。
“他还会醒过来吧?”陶振江小声对卫秋禾说。
“当然会醒过来。我给他打的是消炎针。”卫秋禾满有把握地说。
“好。大家伙听着,我们就等在这,如果这个要饭的醒过来,就证明卫小姐的针药没问题。如果他没醒过来……”陶振江说。
“他没醒过来,我这医院从此关门,我本人也离开景德镇……”卫秋禾负气地说。
“好!王中医,伍中医,你们都听见了吧?”
王中医见势不妙,转身想溜,慌忙说:“二少爷,我诊所里还有事,我先走了。”
伍中医见状,也想从人群中溜出去,陶振江忙拉住他们两人,平静地说:“哎,你们两位别走,你们不是说,她这针伤人精血吗?我们看看是不是这么回事。”
过了一会,乞丐苏醒过来了。他摸索着坐起来,惊诧地说“哎,我怎么睡在这里?”
“你在外面晕倒了,是我们小姐把你救起来的,给你打针治病……”巧儿说。
“给我治病?我几天没吃饭了,可没银子付诊费。”乞丐一听吓坏了,拨脚就往外走。
见乞丐苍白的脸上有了些红润,烧已退下来,卫秋禾心头掠过一阵惊喜。现在,只有这个乞丐能证明西医的力量,也许他的话能平抑一些人们对西医的疑问。
“我不要你付诊费,你实话告诉我们,你现在好些了吗?”卫秋禾急迫地说。
“我好多了……本来头还晕晕的,现在清醒了……你们都围着我干什么?我还是要饭去吧。”乞丐说完,愣愣地看着大伙,一会便扒开人群跑了。
王中医和伍中医呆立在那里,陶振江望着他们俩说:“王中医,伍中医,你们几个看见了吧,卫大夫的针不会伤人精血,更不会打死人的。都是同行,要相互帮衬才好,不能拆台,你们年纪都比我大,这话本不该我来说的……你们走吧。”
王中医和伍中医这伙人尴尬地走出了诊所。
屋子里又恢复了宁静,寂静得出奇,街头微微撕鸣的北风掀动着满地翻滚的药品盒子,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卫秋禾木然地看着满地狼籍,突然失声痛哭起来。
“卫小姐,你……”陶振江疼惜地看着她,一时不知如何安慰才好。
“振江,我一片好心,为什么会这样?”卫秋禾哽咽道。
“秋禾,没什么大不了的。同行生嫉妒,当初我要烧薄胎瓷的那当口,想买洋颜料,赵孚生还故意不卖给我呢。”
这时,巧儿把散在地上的东西,一件件摆放好。愤愤地说:“哼!我恨不得告诉老爷,把那几个可恶的老东西抓起来才好!老是跟我们过不去。”
“我不许你说!要是父亲知道了,会把我赶回苏州的。本来他就说景德镇民风强悍,不同意我在这开诊所。”卫秋禾急忙盯住她说。
“秋禾,你不用怕,在景德镇,不管谁欺侮你,我都会出面帮你。”陶振江安慰道。
卫秋禾充满感激地看着陶振江,一股暖意袭上心尖。
陶家的生意出奇的好,不断有南昌那边的商人来店里购货,这使陶振江突然萌生了在南昌开分号的念头,这天早晨,振江和小喜子天微微放亮就起床了,匆匆洗漱完后便挎着包袱从屋内走出来,迎面碰到了陶夫人,陶夫人见他行色匆匆,停下来,忙问:“振江,你拿着包袱,准备上哪?”
“母亲,我准备去南昌。我以为母亲还没起床,就没敢惊动您老人家。”
“去南昌做什么,这要过年了,还往外跑?”陶夫人惊讶道。
“薄胎瓷销得这么好,这赚的银子放在家里,也不能生利,我想在南昌开一家分号。”
“在外地开号,你管得了吗?”
“管得了。只需派两个人管着,一个人当掌柜保,一个人当伙计,再在南昌请一个打杂的,货都从景德镇运过去。”
“小喜子,好好照顾二少爷。”陶夫人点点头。
“知道了,夫人。”
繁华的南昌街头,厚厚的雪层覆盖了了街道,也覆盖了那些玮丽奇特的屋顶,仿佛给城市穿了一件外衣,冬日的阳光洒在雪地上,在温暖的浸润中,冰冷正慢慢消融。
这天上午,在城区一条热闹的大街上,挂着盛昌牌匾的陶家陶瓷分号开张了,店铺规模不是很大,却一应俱全,装饰得颇有档次。
店门口高悬着红色的灯笼,鞭炮声不绝如缕地炸响。
陶振江和小喜子身着红袍,喜气洋洋地站在门口,看热闹和购货的人驿泽不绝,仔细挑选着自己喜欢的陶瓷,陶振江和小喜子满面笑容地迎送着客人。
几天后,陶振江回到了景德镇,又顶着刺骨的寒风来到瑶里,在陶振江的心里,吴荣道是指引他前进的灯塔,是他这一生中忘年的恩师和益友,这会,他把从南昌捎带给吴荣道的一些土特产放下,便和恩师坐在火炉边喝酒,寒喧了几句后,陶振江便说出了母亲想请恩师去卫县长那提亲的事。
火光照耀着吴荣道清癯的脸颊,门敞开着,户外是一片冷落荒凉的气氛,白雪覆盖了那片竹林,一切都宁静安息了。吴荣道看了看门外白茫茫的雪景,好一会才转回头,说:“振江,要我去卫府提亲,是陶夫人的意思吗?”
“母亲不同意,振江不敢跟吴先生开口。”两人默然了一会,吴荣道又说:“这回去南昌开分号,顺不顺利?”
“当天就卖了一百多两银子的货,看来,在南昌开分号这步棋走对了。将来,我还要把分号开到武汉、广州、上海去!”陶振江高兴地笑道。
“好,做生意要有这样的气魄!”
“吴先生,你在这山里教书已经有些日子了吧?”
“唔,二十多年了。”
陶振江低头看着燃烧的炭火,突然想起早年恩师对自己的呵护和鼓励,想起他对自己的点拨和帮助,这沉默无声的情感随着岁月的流逝而日益生长,并显现出它夺目的光辉。
“吴先生,没有你的教导,我做不出薄胎瓷,我要报答你。”陶振江动情地说。
“我要你什么报答?薄胎瓷不是普通的陶瓷,它是艺术品,每一件都值得珍藏。你能烧出来,能告慰我吴家先祖,我还要谢你呢。”吴荣道笑道。
“吴先生,我知道你对金钱看得很淡,我不会给你银子的,我想的是给先生盖一所学校。”
“盖学校?这个想法好!下雨天呀,下雪天呀,孩子们就不会误读了。你想把学校盖在哪里?”吴荣道明亮的眸子里闪烁着一丝喜悦的光晕。
“我正想征求先生的意见呢。盖在山里呢有山里的好处,空气好,安静,但在镇上也有它的好处,请教师呀,买学习用具呀,遇事方便……”
吴荣道欣慰地笑了,他定定地看着陶振江,突然觉得熟悉的那张脸变得冷静和成熟,他断定这张曾经稚嫩的脸里藏着魂灵,他在话语中感到一点知音的味道。吴荣道撩了撩袖子,兴奋地猛然喝下一大口酒,并随口咏出贾岛的诗:“松下问童子,言师采药去。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啊!我这人爱清静,不想出山。”
吴荣道只想做一个隐士,“采篱东南下,悠然见南山”又何尝不是人生的另一种幸福。
“那就盖在山里,还盖在这,好吧吴先生。”陶振江幡然醒悟。
户外,雪片飘飞,松涛滚滚,在这一瞬间,师徒两人的心里蓦地漫过一阵异样的温暖。
入夜,镇子里许多人家的门口挂起了红灯笼,街上不时有人放鞭炮,那光团发出噗噗的爆炸声,黄白色的光仿若一盏盏神秘的太阳灯在街头巷尾燃亮,这喜庆的一切预示着年关就要到了。
这时,卫县长坐在书房看书,他起身关了一扇窗户,一会,巧儿跑进来说:“老爷,瑶里吴先生来了。”
“吴先生来了,快请客厅就坐。”卫县长早有耳闻吴荣道高洁的人品和渊博的学识,一听说吴荣道来访,忙对巧儿说。
卫县长放下书,急忙来到客厅,吴荣道忙站起来施礼道:“吴某见过知县大人。”
“吴生生来见本县,不知有何贵干?”卫县长迷惑地望着他说。
吴荣道打开包袱,拿出一本生辰命帖,直截了当地说:“知县大人,吴某受陶夫人之托,做个媒人来贵府求亲。这是陶振江的生辰八字,请知县大人过目。”
这时,巧儿端了杯茶上来,朝吴荣道点头微笑便退出了客厅,径直走到卫秋禾的卧室,惊喜道“小姐,小姐,吴先生来了……”
“吴先生来做什么?”
“好象是给陶先生来提亲的……”
“真的?父亲同意了吗?”卫秋禾倏然站起来。
“哎呀,小姐,没这么快的,如果老爷同意,才可以交换生辰八字,还要请算命先生看合不合,只有合了八字,才能下聘礼定亲;定完亲以后,才能商量成亲的日子。”
“这么麻烦呀!我们去看看。”
两人走出厢房,悄悄来到客厅门外,偷偷向里面窥探。只听得卫县长说:“吴先生,我看八字是合的,不过,我卫某人是官家,而陶家是商家,这恐怕不是门当户对吧?”
听到这里,躲在门外的卫秋禾心猛地一沉。
“知县大人,自古以来,婚姻虽说要当门当户对,要父母之命,媒灼之言,但大多是由天来注定。当年两江总督陶澍地位如何?”
“封疆大吏,显赫!”
“可他独识左宗棠之才,要跟他结儿女亲家,而左宗棠时为乡间一介布衣,普通农夫。”
吴荣道的话令卫县长陷入沉思。
“自然,陶澍之所以能跟左宗棠联婚,是他能看出左宗棠虽在乡间务农,而日后必成大器。知县大人,陶家二少爷为人聪慧,有学识懂孝道,将来在陶瓷业的前途不可限量。”
卫秋禾听了,不觉一喜。
卫县长的脸色逐渐明朗起来,心里开始有些松动:“吴先生,听你一言,陶家二少爷可做我的女婿了?”
“有女能嫁此等儿郎,父母之福也。”吴荣道的话掷地有声。
“好,卫某就听吴先生吉言,允了这门亲事吧。不过,成亲之日不可太仓促,眼下年关近了,诸事待办。等来年开春了,我把夫人从苏州接过来,选择良辰吉日再办。”卫县长终于允诺了这门亲事。
卫秋禾听完,内心涌动着难以言说的幸福,急忙和巧儿返回房里。
这会,陶振江在屋内走来走去,不安地对小喜子说:“小喜子,去看看吴先生回来没有。”
“二少爷,吴先生刚走,哪有这么快回来的。”
卫县长把吴荣道送出门,刚在床上躺下,突然听到有人在外敲门,一个清兵骑着马过来,不停地打门。
“找谁呀?”门丁打开门。
“找知县大人,鲁公公有请。”
“这么晚了了,找老爷有什么事呀?老爷睡了……”
“鲁公公说了,死了爹娘都要给他赶过去……”
十多分钟后,卫县长匆匆赶到鲁府,急忙走进客厅,只见鲁公公穿着内衣,神色焦虑地早已在客厅上等他了。
“鲁公公,什么事这么急呀?”
“卫知县,出大事了!”
卫县长茫然不解地看着鲁公公。
“我刚接到宫里的密报,袁世凯在逼宫……”
“袁世凯逼宫,他要干什么?”卫县长大惊。
“他要当什总统!去年10月,朝廷起用袁世凯为钦差大臣,授予指挥湖北军事的全权。接着,摄政王载沣宣布解散皇族内阁,交出全部军政大权,以袁世凯为内阁总理大臣。可他负了皇太后一片苦心,竟然跟孙中山勾结起来了……”
“就是那个同盟会的孙中山吗?”
“正是,他就是革命军的总头目。今年年初,孙中山发布《临时大总统宣言书》、《告全国同胞书》等文件,成立中华民国临时政府。袁世凯跟他勾结起来,袁世凯为了当总统,竟然逼我皇上退位!”
鲁公公说得声泪俱下,泪水沿着他苍白柔美的面颊流下来,接着,他似乎有些悲伤过度,身子摇晃了一下,卫县长急忙上前扶住他。拉了一把椅子让鲁公公坐下。
“这个老袁,真够狠的。皇太后能允许他这么做吗?”
鲁公公定了定神,叹了口气,有气无力地说:“大势已去啊。本来朝廷有些大臣,要带兵跟袁世凯以死相拼,可京城那些八旗子弟能打仗吗?整天就会喝酒嫖女……你看看,这是隆裕皇太后的懿旨……”鲁公公说完,把懿旨递给卫县长。
卫县长接过懿旨,手不停地抖动,他看了一会,忍不住念道:“前因民军起义,各省响应,九夏沸腾,生灵涂炭。特命袁世凯遣员与民军代表讨论大局,议开国会、公决政体……古之君天下者,重在保全民命,不忍以养人者害人。现将新定国体,无非欲先弭大乱,期保乂安。若拂逆多数之民心,重启无穷之战祸,则大局决裂,残杀相寻,必演成种族之惨痛。将至九庙震惊,兆民荼毒,后祸何忍复言。两害相形,取其轻者……”
鲁公公无比悲恸地坐在椅子上,那声音好像带着死亡的光芒向他走来,他的胸口剧烈地疼痛着,他无法抑制地捶打着胸口,泪水涟涟。
这时,卫县长己满眼是泪,继续念下去:“今全国人民心理,多倾向共和。人心所向,天命可知。当兹新旧代谢之际,宜为南北统一之方。即由袁世凯以全权组织临时共和政府,与民军协商统一办法。总期人民安堵,海宇乂安,仍合满、蒙、汉、回、藏五族完全领土为一大中华民国……”
“完了!我大清完了……”鲁公公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鲁公公,这皇帝退位,我们怎么办?”卫县长掏出手帕,试了试眼泪。
“怎么办?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好日子过完了……过几天,我就收拾行李,回宫里去复命……”鲁公公哽咽道。
公元1912年2月12日,清朝皇帝接受中华民国对皇室的优待条件,正式退位。这样,统治中国260多年的清朝垮台了,延续了2000多年的君主专制政体也随之结束。
这年的春天到来了,缱绻潮湿的气流在空气中漫舞,土地变得饱满。在瑶里林中一处空地上,两栋青砖房屋拔地而起。
“来,来,喝口茶,累了歇会。”吴荣道提着一壶茶放在方桌上。民工们放下手中的活计,急忙走过来喝茶。
这时,陶振江从小路那头跑过来,大声喊道:“吴先生,吴先生。”
“振江,什么事这么急?”
陶振江气喘吁吁地跑到吴荣道旁边,把文告递到他面前,说:“吴先生,你看看,皇太后懿旨,宣布皇帝退位……”
“去年四川发生保路运动,接着又是武昌兵乱,南方各省纷纷宣布独立。朝廷想平息政乱,可军队又掌握在袁世凯手里……从光绪到宣统,都是儿皇帝坐台,女人垂廉听政,这大清是该垮台了。”吴荣道接过文告看了看,冷冷道。
“我仔细看了文告,觉得隆裕皇太后还是很了不起的……一个女人,为了避免战祸,能率领皇族逊位,了不起!”
“大势所趋,不退也不行了。袁世凯不是给了她八条优待条件吗?兑不兑现就不知道了,袁世凯可不是曾国藩。”吴荣道平静地说。
“吴先生,这袁世凯组成临时共和政府,时局会有什么变化?”
吴荣道默然了一会,安慰道:“放心做你的陶瓷吧。皇帝轮流做,明年到谁家?不管谁坐庄,都要种田值桑,都要吃饭。你不是做官的,不要操这份心。”
这几天来,鲁公公一直神思恍惚地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这会儿,他走进卧房,翻箱倒柜,正收拾细软准奋走人,他小心把一堆金银珠宝放进木盒,然后又用布包好。
院子里显得混乱不堪。仆人正在打包箱笼,放在门口的马车上。这时,赵孚生匆匆走进院子,见仆人在收拾东西,吃惊地问:“哎,你们这是干什么?”
“不知道。鲁公公吩咐的。”
“鲁公公,鲁公公。”赵孚生一边向里走一边高喊道。
“赵老板,你喊什么?”鲁公公从卧室走出来,板着脸说。
“鲁公公,听说皇太后下了懿旨,宣布要退位……”
“进来坐吧。”两人在客厅坐下。赵孚生望着一脸忧郁的鲁公公说:“鲁公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皇太后怎么一下子就宣布退位呢?现在镇上都人心惶惶的……”
“这事早就传开了,你才知道啊!该死的袁世凯!”
“鲁公公,这皇帝退位,官窑还烧不烧了?”赵孚生忧心忡忡地说。
“皇帝都没了,改朝换代了,还烧什么官窑?”鲁公公没好气地说。
赵孚生一听,骤然色变,“官窑不烧了,我们赵家今后怎么办?”
鲁公公瞥了他一眼,揶揄道:“赵老板,你怕什么?这么多年,你跟着我,也发了大财了。你现在的地位和实力,景德镇谁能跟你比?宫里不要你的货了,百姓还会不要啊?”
赵孚生紧皱的眉头慢慢舒展开来,眼睛一亮:“对啊。宫里不要,我可以卖给百姓,还可以卖给洋人嘛。前不久,听说陶振江在南昌开了一个盛昌分号,我也可以去开分号,把货卖到全国各地去……”
这天上午,卫县长闷闷不乐地坐在客厅喝闷酒,现实的迷惘,未卜的命运,官位是否保得住……这一切让他忧心如焚,他一边叹气一边喝酒,头发蓬乱,脸色疲惫。
这时,卫秋禾走进来,看到父亲这个样子,心疼地急忙夺过父亲手里的杯子,把它放在一边。半响,卫秋禾才小声说“父亲,皇帝退了,您还当知县吗?”
“不知道。看袁世凯怎么处置吧。一朝皇帝,一朝臣子。我这个知县恐怕是当到头了。”卫县长眼神茫茫地看着地面。
“当不了……那怎么办?”卫秋禾担忧道。
“怎么办?回老家。”卫县长一脸沮丧。
“您回老家,我呢?我跟陶先生的婚事还没办呢。”卫秋禾焦虑道。
“世道都变了,还办什么婚事?跟我一起回苏州,等时局定了再说。”卫县长淡淡地说。
“不,我不能走。”
“不走也得走!我不能把你丢在这里……”
“我不是一个人,还有振江……”
“这时局一旦乱起来,他一个做陶瓷的,能保护得了你吗?”卫县长忧心忡忡道。
“我又不是小孩子,要别人保护什么?反正我不走!”卫秋禾不快地说。
“你不走?绑也要把你绑回去!”卫县长气咻咻地哼了一声。
卫秋禾不想再搭理父亲,转身气冲冲走出屋去,朝陶家窑场走去。
这会儿,陶振江和卫秋禾坐在离窑场不远的河边上,昌江水在缓缓地流动,岸边翠柳依依,一片春色笼罩着江面,远处不时传来几声沉闷的汽笛声。
卫秋禾静静地望着河水,忧郁地说:“振江,如果父亲的知县当不下去,我可能要回苏州去……”
“你要回苏州?”陶振江一惊,这事情来得太突然了,他有些慌乱地侧头看着她。
“是啊。我跟父亲都吵起来了,我说不回去,他说绑也要把我绑回去……”卫秋禾木然地望着前面高高耸立的烟囱。
“你回去了,我……我们的婚事还办不办了?”陶振江焦急地一把搂住她。
“父亲说,等时局定了再说。我如果回去,什么时侯能再回来就不知道了。”卫秋禾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说。
陶振江忧戚地凝视着自己心爱的女人,猛地紧紧地把她揽在怀里,眼泪夺眶而出:“不,我不能让你走!我跟母亲说,我们马上把婚事办了……”
沉默了好一会,情急之下,陶振江又脱口而出:“卫小姐,你回去跟知县大人说说,就说我想尽快办婚事,看他怎么说。”
“振江,到这时侯,你还叫我卫小姐呀!”卫秋禾松开了他的怀抱。
陶振江深情地凝视着卫秋禾,轻轻唤道:“秋禾。”两个人相视而笑。
在县城一间高级酒楼里,鲁公公宴请华莱士和卫县长喝饯别酒,这会儿,他们聚在一间包房喝酒,阳光从窗外射进来,照在鲁公公那双均称而修长的手指上,温暖得令他感伤,他僵坐在那儿,努力表现得平静自如,眼睛里却盈满泪水。
“鲁公公,我看你也不必发愁了,你做了这么多年的督陶官,财发了,福也享了”华莱士看着愁眉不展的鲁公公说。
“话是这么说,可我们这种人,如果皇上没了,还不如一条狗!”鲁公公放下酒杯,长叹一声。
“你可以学学那个李莲英,买一所大房子,娶一房夫人,过你的神仙日子嘛。”华莱士不以为然道。鲁公公不吱声。
“神父先生,我呢,有什么好的出路没有?”卫县长望着华莱士。
“你是朝廷命官,跟鲁公公就不同了。你还可以做官呀。”
“我是八股考上来的,袁世凯这种新式官员,做不来。”
“嗨!有什么做不来的?在你们中国,做官是最容易的事,文书有师爷写,办事有差役,打仗有武将……你只要坐在衙门里胡乱断案收银子就是了。”
“那是过去,现在不同罗。”
“有什么不同?很多东西只是走走过场。卫知县,袁世凯的内阁里,有我很好的朋友,如果你有什么需要,我可以帮忙。”
“真的?如果神父先生能帮忙,我卫某一定重谢。”卫县长的眼里闪过一丝惊喜。
“当然是真的。这个月,袁世凯在南京组成第一任内阁,唐绍仪是内阁总理。他的高参就是我的朋友。我可以给他写封信,就可以保住你知县的乌纱帽。”华莱士轻松地说。
“那太好了!神父先生,你就帮我写这封信吧。”
“写信是要银子的,知县大人。我总不能不送点礼给他们吧。”华莱士直截了当地开口。
“这个自然。你放心,银子的事好商量。”卫县长连忙应道。
晚上,借着幽幽恍惚的灯光,卫县长拉出抽屉,拿出厚厚的一叠银票数了起来。
“父亲,您这是干什么?”卫秋禾走了进来,不解地说。
“我数数银票,赶紧给华莱士先生送过去。”
“华莱士先生,就是那个教堂的神父吗?为什么要给他银子?”
卫县长头也不抬地继续数钱,一边数一边心在滴着血,既心疼又无奈地说:“他在袁世凯的政府里有人,他答应帮我保住这顶乌纱帽,就是心太黑了,要一万两。”
“要这么多钱啊!这就是说,你还可以继续当知县?”
“唔。”卫县长不可置否地说。
“那我跟陶先生的婚事?”
“一切照旧。”
“真的吗?这太好了!”卫秋禾高兴在父亲脸上亲一口。
第二天上午,陶振江走进一间理发店,在椅子上坐下来,说:“师傅,给我把辫子剪了!”
“真剪了?”师傅看着他那头长长的秀发,给他系上围巾,犹疑地说。
“剪了!这条狗尾巴,我早就想剪掉了。”陶振江端详着镜中那个长辨子男人,厌恶地说。
师傅拿一把大剪刀过来,二话没说,“咔嚓”一声,顷间剪下了他头上那条黑油油的长辫子。
师傅给陶振江理了个分头,剪断辫子的陶振江看上去更清俊、白皙了,他兴奋地捋了捋粗黑油亮的头发,转身走出理发店。
一个约莫十来岁的小男孩举着一根长辫子,沿街跑来,一边跑一边喊:“大清朝垮台罗,辫子剪掉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