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老总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呸呸呸，她是老公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夜已深。
也不知道倪小龙睡没睡着，反正他的脸依然保持着那副冏样。瞧，把眼睛闭上之后就更像了有木有。
反正米露露是睡着了。她张着嘴，发出了微微的鼾声。表情和倪小龙很登对，以“囧”字标榜着自己夫唱妇随。
她累了。牛粪贡献了一天营养，也该歇歇了。
今天，除了在“食”方面煞费苦心之外，在“色”方面米露露也是再接再厉。
就在刚才，她把昨天晚上演砸的节目又来了一遍。
这次没砸破香水瓶，没摔跤，没崩断胸罩带，没划烂丝袜，没被碎玻璃扎烂屁股。
但有两点遗憾。一是今天苏羊回家来睡觉了，这严重影响了米露露的放浪形骸，充其量只能做到搔首弄姿。二是老公居然表现出了被街头小广告所普遍描述过的那种不佳状态，具体来说是四、五个“啥而不啥”（少儿不宜，自己查去）。这是倪小龙第一次如此狼狈，米露露当然不知道原因，还以为只要是当了老总都这样呢。不然电视购物里买金枪不倒大力丸的男主角为啥全都是一副老总的样子？
看来当老总就是累啊。当老总的老婆也很累啊。
虽然累，但米露露却无怨无悔。
她是老总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呸呸呸，她是老公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但这块砖也曾动摇过。
从前，她以为倪小龙能把自己砌进小康生活的擎天大厦，却没想到倪小龙总拖着她狂盖不经济不适用的墙欲倒倒和楼将脆脆。总担心房倒屋塌，这日子过得也太没安全感了。
所以米露露曾经很痛苦，跟自己较过劲。
她把悲观的自己叫做黑米露，乐观的自己叫做哈米露。
黑米露黑着脸说，“没希望喽，倪小龙就这样喽，生活就这样喽。总忽悠咱们明天会怎么怎么样，这都复了多少明日喽，还不是形同昨日哟。埃塞俄比亚实现小康的时候，估计咱们也就还停留在温饱呦。完喽，嫁错人喽。”
黑米露有破罐子破摔的嫌疑。她喜欢黑着脸，喜欢说“喽”和“哟”。
哈米露笑哈哈地说，“哈哈，振作点！怎么总说丧气话！当初咱们选择了他，就应该相信他！他也一直在努力！很多人也都是大器晚成的！我想咱们一定可以笑到最后！哈哈！”
哈米露有盲目乐观的傻气。她喜欢哈哈笑，喜欢说话用感叹号！
“最后？什么叫最后哟。”黑米露的脸色黑里透灰，“老了的时候？等咱们都老得走不动了，他突然成功了？怎么成功的哟，是突然继承了海外莫名亲戚的遗产，还是突然中了福彩体彩的双色球哟。享受不上喽，人都快老死了喽，只能睡水晶棺材外加元青花陪葬喽。哦，完喽。”
“哈哈，瞎说什么啊！我说的最后就是坚持到底的意思！每个人成功的道路有长有短，要看他努力的方式和自己的特点！都说成功没有捷径，但只要找到成功的法门，就能缩短成功的路程！相信咱们的眼光，相信老公的实力！放心吧，他会有机会的！咱们用爱为他保驾护航！航程一定充满阳光！哈哈！”哈米露依然亢奋。
黑米露有点生气，脸色有点黑里透红。
黑米露说，“真不知道你每天哪来的那么多傻气哟，凭什么就说他一定能成功哟。我看他是烂泥扶不上墙喽。还，还用爱保驾护航？你还当他是航母哟，我看他这辈子就是小舢板喽，完喽，你要跟着她一起沉喽。我是不想护航喽，护累喽。为什么不能给别人保驾护航哟。”
“哈，说什么呢！就算他是小舢板，也不能放弃啊！怎么能那么功利呢！至少我们爱他！他虽然有缺点，但缺点也是他的一部分！爱他这个人，就得爱他全部！爱绝不能掺杂市侩拜金的杂质！爱就是包容，理解，责任！爱没有理由！哈！”哈米露有点激动，哈哈不起来了。
“别总哗哗那没用的哟。”黑露露面如锅底，“爱是神马呦，爱不能盲目哟，我看你是爱入膏肓喽。爱一个不值得爱的人是作孽哟。”
“哈！难道一个人在没有成功之前就不值得爱吗？爱一个没有钱的人就是爱错了吗？我看你分明就是个势力的俗气女人！哼！”哈米露急了。
黑米露也急了，锅底黑脸开始掉渣。
“哟，我怎么俗气喽，你的爱很盲目很没有含金量哟，只是无条件的陪一个雄性人类老死哟，这也叫爱？那这种爱就太多喽！因为地球上这种雄性人类本身就有很多的哟！他满口自以为是、永远怀才不遇、在家大男子主义、在外面打架斗殴，还与地主斗、与麻将斗、与老板斗，全都没斗在点子上哟！其实我们是眼瞎了哟，这与爱无关哟。如果当初他就是天资愚钝、嘴眼歪斜、脑瘫癫痫，我爱上他也认喽！推一辈子轮椅，换几十年的尿布也认喽！可他不思进取，不完善自己哟！”
哈米露火了，“哈！你还好意思说当初！还记得吗，有一年冬天咱们发高烧，躺在歌舞团的宿舍里没人照顾！小龙晚上专门煲了鸡汤，坐了二十几站地铁给咱们送过来！而且他来的时候坐的还是末班车！最后因为回不了家就在宿舍走廊上蹲了一宿！第二天咱俩病好了，反倒是他冻得发了高烧！还有那条铂金项链，你更应该不会忘记吧！当时咱们还在和他谈恋爱，有一次生日，他神神秘秘地跑过来，激动地发抖，说礼物咱俩一定会喜欢！问他怎么突然买得起这么贵的东西，他说上个生日送不起礼物觉得很内疚，所以从那时候起就开始攒钱！用了整整一年时间来攒！可他话还说完就昏倒了！哈！你还记得吗吧！”
“别说喽，别说喽，过去喽。”黑米露脸色一灰，把脸偏到一边。
“哈！什么叫过去了！在我心里！”哈米露露有点哽咽，“他昏倒了，而且还冷得发抖！大夏天三十几度人为什么会冷，他是为了给我们买项链，攒了一年的钱还是不够，所以去卖血！”
黑米露和哈米露同时吸了吸鼻子。
哈米露稳稳情绪，嗓音柔和下来，“咱俩当时说，这样的男人，值得跟他一辈子。不论他是好是坏，富裕或贫穷，疾病或健康，都和他相爱、珍惜，直到死亡才能将咱们和他分开。你应该没忘，对吗？”
长时间的沉默。
黑米露露擦了擦眼泪，微微摇摇头，“那段时光确实美好哟，那件事我也会一辈子不忘哟，可那种事不能是生活的常态哟。你说我俗气，可我的要求并不高哟，只想要一份有安全感的生活哟。生活中有很多事情需要钱哟，治病需要钱哟，赡养爸妈需要钱哟，孩子读书需要钱哟，咱们老了也需要钱哟，靠卖血就卖死喽！他一个人卖死还不够哟，咱们得和他一起去卖，但是也不够哟。如果卖血解决问题，那全世界的人就都去卖血喽。”
哈米露不吭声了。
黑米露叹口气，“再说哟，彼一时非一此时哟，小龙也在变哟。他现在是不会做卖血给咱们买礼物的傻事喽。我也不奢望他能成亿万、千万，哪怕百万富翁哟，但必须能看到日子有奔头哟。在这个城市，凭他的能力，每月赚个一万多两万块钱应该不是问题哟，可他也太不争气喽。”
哈米露突然觉得黑米露说得有道理。
黑米露接着说，“事业确实需要机遇哟，可也需要努力哟，幸福不会随便来敲门的哟，要是他守株待兔，你盲目乐观可就彻底完喽。”
“哎，怎么办呢，小龙啊，也不是非要你成龙，成条大蟒蛇也行啊。”哈米露和黑米露合二为一，聚合成一个伤感的米露露。
可现在都过去了，黑米露无需悲观，哈米露再不是盲目乐观。
双赢。
奖品就躺在她的身边。
可是奖品翻来覆去，彻夜难眠。
他在想着明天要进行的面试，那是他唯一翻盘的机会，就是那家招聘策划总监的环球文化咨询有限公司。目前搜索到的所有招聘职位中，只有这个最适合他。
对于这次机会，倪小龙只想到两个成语：背水一战，志在必得。
次日，倪小龙赶到环球文化咨询公司的时候，脚上本来锃亮的皮鞋沾满了灰尘，脖子上精神百倍的领带也已变得松松垮垮，更要命的是，他又迟到了半个多小时。此时，环球文化的老板就坐在倪小龙对面，一位大妈模样的人端上两杯热茶，恭敬地退了出去，关好门。
“我就知道你会迟到。没事的，我也是刚来。”老板生就一副笑眯眯的模样，再加上真的又笑了一下，便格外让人如沐春风。“我姓王，这是我的名片。”
“呵呵，又是一位姓王的老板。”倪小龙边想边接过名片，“王总，您怎么知道我会迟到呢？”倪小龙其实是明知顾问。
“哦，哈哈哈，看来小倪介意了。”王总边笑边用手指肚抹了抹鬓角斑白的头发，很有点伟人风范。到底是环了球的老板，心胸宽广，平易近人。
介意，岂止是介意，老子要骂娘呢。明明离那座地标性写字楼有一公里，非要把地址就写成那里，这不是明摆着骗人嘛！大言不惭地说那里是有办公室，在装修，所以临时搬到这里办公，弱智都不信！没听说哪个大公司临时转战到老居民楼半地下室开展业务的。
还环球，知道地球有多大吗？环个鸟蛋还差不多。
倪小龙越想越气。
“办公地点并不重要，住在金房子里也有饿死的，我经商这么多年，见的多了。”王总泰然自若，还在撒谎。“当然了，公司形象也很重要，明年下半年咱们就搬过去了，员工也确实需要良好的办公环境。”
倪小龙看看四周，心想这破房子能装几个人呀，“公司有多少人？”
“三十几个吧，全都在外面跑，做销售。”王总答。
“哦？销售什么？”倪小龙对王总能拥有三十名以上的员工还是感到很惊讶。
“这个呀，”王总慈祥地敲敲自己的脑袋，“智慧。你不是有丰富的策划经验吗？咱们就卖点子。”
“什么点子？卖给谁？”倪小龙问。
“这个嘛可就多了，比方说新概念餐厅的策划，成人保健用品的创新方案，电脑软件更新换代的方案，能在空中飞行的自行车的设计方案，能返老还童的药物的研发，哪怕西红柿炒鸡蛋这样的家常菜，如果小倪你能让他放俩月不发霉，这点子也能买给别人啊。世界上，处处都需要创新的，连犯罪杀人都是在创新的。”
倪小龙越听越不靠谱，身上有些发冷。
王总的眼睛却越来越明亮，说着说着还站了起来。
这时房门悄悄开了，刚才倒茶的大妈冲倪小龙一个劲地招手，让他赶紧出来。
倪小龙小心翼翼绕过正在专注进行异想天开活动的王总，赶紧奔了出去。
倪小龙一出来，大妈就哭了，一个劲地给倪小龙赔不是，“对不起啊小伙子，对不起，不是成心骗你啊。二十年前，我们家老头子从事业单位辞职，非要自己创业，结果把家底都赔光了……呜呜……他这辈子最大的梦想就是当个企业家，所以每次犯病，我就得让他过过当老板的瘾，不这么着他狂躁不睡觉哇。欸，只要模拟这么一回，他折腾累了，就又能安生个把月……小伙子，呜呜，我这么大岁数了……这疯老头毕竟是我老伴啊……呜呜，对不起啊……”
大妈一边作揖一边涕泪横飞。原来老人家是个精神病患者。
“大妈，别，别，都不容易，我不怪你啊。”倪小龙也哭了，边说边飞也似跑了。
跑出很远，倪小龙还在流泪。一半原因是见到了天涯沦落人，另一半原因是他并不想见到这样的沦落人。他还指着策划总监这职位力挽狂澜呢啊！
点儿也太背了！
点背不能怨社会，倪小龙郁闷地想喝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