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帝抱着他走到白虎近前,何昭宇惊讶地发现,那竟然是一只白玉雕成的老虎,大小与真的白虎相当,通体莹润剔透,神态栩栩如生,昂着而立,似在仰天长啸。
轻轻放下何昭宇,白帝一掌按在了虎头中央。
渐渐地,一层光晕从玉虎身体内透出。
光越来越亮,玉虎也开始变得透明,何昭宇清楚地看见一方小匣被白帝的掌力所吸,沿着通道在玉虎身体内移动。移到虎头时,突然一片玉块弹开,小匣飞跃而出。
白帝扬手抄住,递到何昭宇手中。
何昭宇按捺住狂跳的心,轻轻打开玉匣,一粒雪白的药丸正躺在其中。
这就是他付出人生最惨痛的代价换来的白虎丸!
何昭宇艰难地穿上白色的外衣,每一个动作都异常吃力,穿好了衣服,汗水已经差不多也湿透了衣服。
“你这样的身体,怕是刚走到白帝山下便支持不住了。”铁心苦苦地劝。
“我没事的……”何昭宇憔悴的脸上浮起淡淡的笑容,向来沉静不变的笑容。
很想亲手将药送到慕飞的床前,亲眼看着他醒来,第一个见到的人就是自己……
拿起随身的纯钧剑,突然觉得手上一沉,“当”的一声,剑已落地。
与自己几乎融为一体的纯钧剑,何时变得如此沉重?
何昭宇清亮的双眸倏地黯淡下来。
白帝心中一痛。
“你送药只会耽误救人的时间,金风、铁心,准备下山送药。”
话说得冰冷残忍,却是事实。
何昭宇合上了眼睛,连这一点小小的愿望也不能实现了吗?
金风忍不住翻翻白眼,这个主人,就不会把话说得委婉一些?
生来被捧得高高在上,说话无须考虑别人的感受,只怕他这一辈子也学不会甜言蜜语了。
“铁心,白慕飞住在巫山十二峰下的青石,福云客栈……”诚挚的眼光投向铁心,小玉匣递到了他手中。
那是……无言的信任!
铁心只觉全身热血沸腾,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也毫不犹豫地跳了。
白帝的脸沉了下来。
金风抢在白帝发话之前拖着铁心便走。
青铜忙道:“你现在要好好休息,我们就不打搅你了……”硬生生将白帝请出了门。
白帝强自压下心中翻腾的情绪,从半开的门缝里注视着何昭宇。
没有了别人在场,何昭宇几乎是立刻靠在温玉床边,失去了武功,身体变得异常虚弱,连站立都很困难。正是因为太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他才不得已没有坚持自己送药。
不能用我的双手照顾你,是我最大的痛苦……
望着蜷缩在温玉床上单薄清瘦的身影,白帝心底升起一种酸酸楚楚的感觉,有点痛,又有点苦涩……
此刻,何昭宇最不想见的人应该就是他了吧?
“把白虎放出来,带到这里。”
青铜松了口气,连忙去放白虎。自从白帝出洞之后,嫌白虎跟着何昭宇太碍事,索性将白虎关了禁闭。弄得白虎怒火冲天,咆哮不已,整个白帝宫都不得安宁。
耳边传来低低的呜呜声,毛茸茸的脑袋在脸上蹭……
“白虎……”何昭宇惊喜地摸着白虎的头。
白虎跳上温玉床,晶亮的虎目满是欢喜,亲热地舔着何昭宇的脸。那灵活率真的眼睛,像极了白慕飞……
何昭宇抱住了白虎的脖子,把脸埋在白虎茸茸的皮毛中。心,再一次绞了起来……
白帝甚至可以看到何昭宇的肩膀在颤抖,是身体的痛苦。还是心灵的痛苦?
所有的伤痛深藏在心底,绝不展现在别人面前,在最脆弱的时刻,只接受白虎无言的陪伴……
白帝从来没有这样讨厌过白虎。
“金风和铁心出发了。”青铜小心翼翼地汇报。
白帝目光一闪,“何昭宇交给你了……”
青铜一愕,还没明白过来,白帝已经不见了踪影。
两天平静地过去了。
青铜端着托盘从寝宫出来,对着几乎没怎么动的饭菜摇头叹息。
“他怎么样?”
突如其来的问话惊得青铜差点扔了托盘。
“主人?你什么时候回来的?”青铜不得不佩服,白虎神功第七重果然不同凡响,连他也无法觉察白帝的行动。
“什么回来不回来,我在极乐园清修了两天。”白帝目光只注视着寝宫里那个时刻牵挂的身影。
“哦,极乐园里的草地真坚硬,磨得主人的新靴子都破了……”
白帝不满地瞪着青铜,他一身白衣沾满了灰尘,眼睛里也有了红丝。
“不知道何昭宇念念不忘的白慕飞是个什么样的出色人物?”
白帝立刻现出不屑神色,“不过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无名鼠辈而已。”
青铜使劲忍住才没笑出声来,原来白帝还是不放心,怕金风和铁心路出差池,也怕黑帝捣乱,暗中护送白虎丸去了。
两天来回奔波了几百路,白帝似乎根本没在意。
忽然发现青铜手里的托盘,“他吃得这样少?”
“今天他只勉强喝了几口汤,饭吃了不到一小碗,还是我苦劝了半天才强塞下去的。”
白帝心口闷闷的,一向冰冷的脸上第一次流露出忧郁,“他的伤怎样了?”
“我不太清楚……”
“什么?你替他治伤不知道情况?”白帝一把掐住青铜的脖子低吼。
青铜顿时气也透不上来,“他……他不让我给他上药……”
白帝一松手,青铜气喘得像牛一样。
他那样的伤,自己怎么上药?
不过以何昭宇的个性,死也不会让别人替他上药的。
“把轻绯草和逍遥花搬到寝宫去。”
这两种花草单独都没什么,放在一起却有催眠的作用。
一个时辰后,白帝轻轻走近温玉床,何昭宇已经睡熟了,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道阴影,光洁的额头,挺直的鼻梁,端正的口,越看越精致,比那个什么锦毛老鼠要好看得多。
可是何昭宇为什么这样念着那只死老鼠?为了他可以牺牲自己的一切,宁愿忍受如此痛苦也要救他?
白帝一股火直烧到脑门顶,倘若不是怕何昭宇伤心,早将那只死老鼠拍死算完。
白虎也睡着了,白帝恨恨地把那只碍事的家伙搬到了角落。
小心地脱下何昭宇的衣服,将裹身的纱布一层层解开,伤口结痂了,整个身体看上去一片暗紫黑色。
现在看着都觉得触目惊心,当初受伤时该是怎样的痛?
挑起凝玉膏细细地抹在伤处,牢记青铜的叮咛,手上轻柔轻柔再轻柔……
何昭宇皱起了眉头,身体因为疼痛而微微瑟缩,无意识地闷哼了一声。
又弄痛他了……
白帝懊恼地看着自己的手,怎么总是粗手粗脚的,让何昭宇觉得痛苦?
在下身禁地上药时,何昭宇猛地抽搐了一下,眼看就要醒来,白帝慌忙点了他晕睡穴。
满头大汗替他上完了药,白帝这才放下心来。
怕何昭宇知道了自己给他上药的事,白帝干脆用轻绯草和逍遥花让他整天睡觉。
青铜熬了滋补的汤端进来,白帝抱起睡得迷迷糊糊的何昭宇,柔声道:“来,喝点汤……”
自己见过这样温柔的白帝吗?
眼看白帝杀人的眼光瞪过来,青铜急忙溜走。
汤一勺一勺喂入何昭宇的口中。
何昭宇昏昏沉沉地,似乎在做梦,又似乎不是,眼前的人影总在晃动,看不清,耳边的声音亲切柔和……
“师父……”
白帝一怔,师父?我在何昭宇的眼中这么老?
“慕飞……”
白帝顿时满脸杀气,白慕飞,白慕飞,这只该死的老鼠!
何昭宇不舒服地动了一下,白帝这才发现自己抱得太用力了,忙放松手劲。
苦涩一点一点在心头弥漫,如果何昭宇认出自己,绝不会这样温顺地靠着他的。
久久地凝视着何昭宇,忍不住心中的激荡,轻轻吻上了那眷恋的嘴唇,把甜美的感觉永存心底,在他离开的日子再好好地回味……
漫长的睡梦,好像永远也醒不过来,太累了,就这样睡吧,不要醒,也就不会想起那些创伤……
“猫儿……”
谁在叫他?
何昭宇费力地睁开眼,又做梦了吗?
“猫儿……猫儿……”
不是做梦!
何昭宇触电似的坐起身,是白慕飞,声音近在咫尺。
“猫儿,你在哪儿?臭白帝,你把猫儿怎样了?猫儿要是掉了一根头发,你白爷爷就拆了这个烂白帝宫!”
是白慕飞,只有白慕飞才特有的口气和声音。
何昭宇什么也没想,不由自主飞奔而出,甚至没看见站在门口的白帝。
“你身体不能这样跑……”
何昭宇已经从他身旁冲过。
白帝伸过去扶他的手僵在半空,好一会儿才颓然垂下。
拼命地跑,气喘不上来也不管,终于要见到他了……
灿烂的阳光从白帝宫的大门射了进来。
何昭宇扶着石门,胸肺喘得要炸开,仍然努力抬起头向外看去。
阳光下,白慕飞傲然而立,白衣胜雪,长剑如霜。玉树临风,俊秀潇洒,熟悉的笑容神采飞扬……
一步一步走出白帝宫大门,走到灿烂的阳光下。
在凝眸一瞬间,天地万物都静止了。
宝石般光华璀璨的眼睛中只有一个何昭宇,苍白清瘦,却依然清华如昔,黑玉似的眼眸隐隐亮起了欢悦,如乍然闪烁于夜空的流星。
全身的血都沸腾了……
一晃身便已来到何昭宇的面前。
“猫儿……”
没有多想什么,张开双臂便将单薄的身躯紧紧拥入怀中。
何昭宇靠在他坚实的肩膀上,有力的心跳,温暖的怀抱,还有那熟悉的气息在鼻端围绕……
什么都值了,只要你平安无事就好……
抱紧怀中的人,白慕飞突然觉得眼睛发潮,更瘦了,似乎风一吹便会飘走。
当他知道这只猫上了白帝宫时,差一点就给吓死。那个龙潭虎穴,去了的人没有一个能活着回来。这一回他到底又受了几次伤?
全是为了自己……
不管受了多少伤痛,这只猫都不会对自己说,问急了,永远都是那一句“我没事……”
“你这只死猫,居然敢骗我,说什么回开封府,一声不响跑上白帝宫。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我拿什么脸回去见苏大人?你这是存心叫我活不成啊……三天吓掉我两回魂,你什么时候才让我不操心?”
白慕飞气急败坏地大叫了起来。
跟出来的金铜铁三人面面相觑,同时回头看向站在门内的白帝。
白帝神色冰冷,脸上没有丝毫表情,看得三人心里直发冷……
这是……白帝暴怒之前的表情。
何昭宇微微一笑,如春水微澜,秋月初明。白慕飞一呆,忘记了自己要说的话,一颗心被这样的笑容轻轻融化,不知飞向了何方……
“卢大哥呢?”何昭宇不着痕迹地退了一步。
“大哥他急着回……回无涯岛去了。”
不能告诉这只猫开封府出了事,那个专和苏默作对的奸相国丈在皇帝面前告开封府办案不力,何昭宇和他都不能及时赶回去,卢泽远便抢先替他们回开封处理事务。
“你说我骗你,你不也一样没有实话,苏大人那边是不是又受到压力了?”
白慕飞叹着气道:“你为什么长了一颗七巧玲珑心,笨一点好不好?”
“我们……走吧……”
我们走吧,多少年来说过了多少次的话,每一次听见,白慕飞仍然忍不住心头的雀跃。
因为这个我们永远都是猫儿和自己。
白虎急跃而出。
白慕飞一转身将何昭宇挡在身后,长剑疾闪,反射出万道光芒,直取白虎双目。
“慕飞住手!”
长剑倏然停下,距白虎的眼睛仅一寸之遥。
白虎一声怒吼,琥珀似的眼睛直瞪白慕飞。
“白虎是给我送剑来的……”何昭宇走过来轻轻拍白虎的头,取下它口中衔的纯钧。
白虎很不友好地再吼一声,龇牙露齿,大有扑上来之意。
“臭老虎,瞪什么瞪?小心白爷爷剥了你的老虎皮!”白慕飞一看白虎与何昭宇这么亲热便不舒服。
白虎大怒,“呼”的扑了过来。白慕飞一侧身,一掌便击去。
何昭宇万想不到白虎和白慕飞竟然打了起来,只得挡在中间,“白虎,他是我的朋友……”
白虎蹲下身,倨傲地哼了两声,似乎表示它也看白慕飞不顺眼。
青铜不管那一人一虎互相瞪眼,插到中间将何昭宇拉至一边,递上一瓶药,“这是十天的药量,记得按时服用,你现在身体不比从前,要好好保重……”
“谢谢你……”对于青铜这几天的精心照顾,何昭宇心中感动。
青铜没来由的心酸,何昭宇,总是这样善解人意,令人心痛,难怪一向高傲冰冷的主人一下子便跌了下去。
主人当真不出来送何昭宇吗?
眼前一花,白帝已经站在何昭宇面前。
何昭宇神色不易察觉地一僵,眼光从白帝身上掠过,慢慢转身,看向正在和白虎赌气的白慕飞。
骤然感觉到何昭宇闪过的一丝痛苦,白慕飞抬起头,正好看见白帝盯着何昭宇的灼热目光。
猫儿是因为白帝才感到痛苦的吗?
怒火在心头燃烧,任何伤害猫儿的人都不可原谅!
抢在白慕飞暴发之前,何昭宇握住了他的手。
何昭宇了解他情绪胜过了解自己,白慕飞泄了气,不管他怎么想教训白帝,只要猫儿不愿意的事,他绝不会做。
铁心和金风都上前道别,万般不舍,挥手依依。
何昭宇和白慕飞相视一笑,并肩向山下走去。
白帝好似被遗忘了一样,阳光依旧灿烂,却驱不走他心头那深深寂寞和悲凉。
金铜铁三人忽然都变了脸色。
“蛇!”白慕飞大叫一声,一把揽着何昭宇便向树上跃去。
铁心惊叫道:“树上也有蛇!”
白慕飞轻功绝佳,见势不妙,一折身,箭一般直扑下来。
满山遍野的蛇蜿蜒而上,五颜六色,大小不一,如潮水般涌来。转眼之间,白帝宫前的空地上便挤满了蛇,后面还源源不绝地扑上来。
白帝如疾风一般直掠上宫顶,清朗的声音拔地而起,“黑帝,你何时变成了卑鄙小人,枉你为一方之帝,竟然以蛇助阵,算什么英雄?”
“只要打败你,不择手段又怎么样?你受死吧!”一道黑风闪过,黑帝已飞上白帝宫顶。
劲气猛烈相击,“轰”然巨响,碎石激飞,烟尘乱舞。
白虎最怕这种又软又滑的长虫,一见不妙,吓得一溜烟便逃之夭夭。
白慕飞长剑一展,豪情遄飞,“猫儿,我们又可以并肩作战了!”
何昭宇身形一晃,脸色越发苍白,握紧了纯钧剑,指关节泛出了白色。
白慕飞接连挑飞七八条蛇,忽然回头道:“猫儿,你肯定伤还没好,别动手,这儿交给我好了。”
何昭宇只觉手中的剑异常沉重,冷汗慢慢渗了出来。抬头望去,白慕飞潇洒挥舞的身影是那么的遥远,不真实得像一个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