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昭宇回来了……”
消息如春风般传遍了水军。
帅船上,苏默、司马衡、江云、金风、金参将等人都迎在甲板上,男儿汉九死一生再相逢,何必言词?每一个人沉默而结实的拥抱便表达出心中所有的感情。
秋无痕默然地看着这一切,眼中微微湿了。
“王爷有请……”纵使不愿破坏这和谐的气氛,还是说出了来意。
目光一一掠过眼前深深爱护自己的人们,微一颔首,转身便随着秋无痕进了主舱。
燕王高大的身影在幽暗的光线中格外威严肃穆。
凝视那越加清瘦的人,即使铁血心肠,仍不觉荡起一缕柔情,轻按何昭宇的肩,叹息道:“平安回来就好……”
“何昭宇幸不辱命……”为何燕王的语气中似有一种父亲般的慈爱?
一闪而过的诧异并未逃过燕王的眼睛,今日何昭宇归来,恍若隔世,人如旧,却已变得冷峻,犹似出鞘之剑!
回手取过朱砂一般鲜红的剑,“这把丹心凝血剑跟随本王多年,视若性命。你失去了巨阙,本王便赠你此剑,望你日后持剑破长风,立下万世功勋,垂名青史。”
何昭宇接过丹心凝血剑,拔出一半,登时红光耀眼,恰似丹心一片血,凝为剑气寒。
“谢王爷赐剑!”
一种熟悉的气息悄然袭来,何昭宇骤然捏紧了血剑,难道……
慢慢回头,只见白衣胜雪,飘扬欲飞,银色的面具闪着神秘的光芒……
纸条翩然从手中落下,被海风一吹,卷向大海。
良久,一声叹息缓缓自白帝胸中流出。
青铜追去捡起了纸条,只扫了一眼,惊得目瞪口呆。
金风的飞鸽传书第一行字便是:“燕王系何昭宇生父……”
前后所有的事情都串连起来,终于明白了燕王对何昭宇如此看重的原因。
风浪,才刚刚开始……
“现在连白慕飞都入了燕王的夜杀,主人打算怎么办?”
微微苦笑,一个何昭宇便牵制住了各方势力,燕王心计之深沉,世人难及。
江云属下仅几百人投降燕王,可是官军上报的受降数却在四千左右,燕王第一支心腹之军看来已经建成了。
假如自己猜得不错,下一步,燕王便要清洗夜杀,也就是五方帝与冥教的决战时刻!
铁心与银叶各处联络的五方帝弟子该聚齐了……
然而,此一战无论是胜是败,得益的都是燕王……
是助燕王得天下,还是败燕王之野心?
本来一切都很简单,可是金风的一张字条便改变了所有的计划……
万里江山,谁主沉浮?
夕阳西下,五色云霞朵朵漫布,奇丽炫幻。白帝身上披上了一层灿烂的霞光,似谪于人世的天神。
远处,黑帝遥遥望着那高大英武的背影,心中一片空白,赤帝的话反复在耳边轰响来去,一个字一个字都似重锤猛击。
自己分明爱的是小昭昭,为什么赤帝说自己爱的是白帝?
这根本不可能,一定是赤帝在捣鬼……
可是那酸酸甜甜的滋味,萦绕于怀,似一根线拴住了心,白帝每一个细微的神情变化,都如牵线的手一拉一拽,自己的心便忽忽悠悠的一浮一沉,悸动不已,忽而喜忽而忧,全然没了平时的傲然自若……
还是去问问沧海吧,她肯定知道自己爱的是谁……
黑色的身影疾似流星,瞬间便消失了。
白帝淡淡地瞥了一眼,脑中闪现的却是何昭宇那清秀俊逸的面容……
已是暮春光景,汴梁城处处绿阴如幄。春烟杳霭中,落红无数,柳絮轻舞,天气也渐转清淑温和。
忽然,大队的禁卫军沿街疾驰,将闲杂人等驱集路边,列队左右,肃然威立。
百姓被如此场面所慑,寂然无声,不少人延颈张望,暗处猜测是何方贵人降临。
片刻之后,但见南边旌旗飘扬,一队队将士由远及近,陆续而来。行列整齐,盔甲鲜明,人人威武雄壮,军马流水般驰过,不闻丝毫人声,唯有铁器碰撞之音,更增军威。
领头的帅旗之上,斗大的绣金“燕”字迎风招展,远远望去,似金龙上下盘旋,破空欲飞。
百姓们恍然大悟,原来燕王赵元杰凯旋还朝!
自大宋开国,便军事不盛,屡打败仗,今日出了燕王这样的英雄人物,自然大受百姓爱戴,虽不敢公然欢呼喝彩,可景仰之情,却流露无疑。
这番情景,看在苏默、司马衡等人眼中,别是一种滋味,感慨无奈,尽在相视一瞥中。
何昭宇也瞧得清清楚楚,心头似压巨石,不自觉握紧了手中的剑。掌心里传来的并非熟悉的质感,猛然想起,这已不是惯常所用的巨阙,而是燕王所赠的丹心凝血剑!
燕王果然一代枭雄,其雄才大略,无人可及,天生领袖风范,王者气度……
这样的人即使是对手,也令人敬服……
仿佛若有所觉,燕王微一侧头,深邃的目光在何昭宇面上略一打转,无言的关怀似黑夜里的闪电,稍纵即逝,又恢复了深沉隶毅的威严。
何昭宇惕然心惊,为什么近来燕王看自己的眼光总是与众不同?为什么包大人他们似乎暗中回避着什么……
忽然,感觉到一道灼人的视线几乎烧穿了后背。何昭宇心头一紧,强压下内心的翻腾,目光投向遥远的天空。
隐藏在人群中白慕飞默默凝视着何昭宇那清瘦的身影,可望而不可即的煎熬摧得心如油烹,真正尝到了什么叫咫尺天涯的滋味……
忍耐,唯有忍耐,才能努力争取到两个人的未来……
风和日丽,暗中却浪潮汹涌,人人都被卷入,无可逃避……
垂拱殿上,年轻的天子脸上挂着礼节性的笑容,眸中却一片森然,锐利的光芒直射向昂首而入的燕王。
此刻,全身戎装的男子气势如龙,一举一动,皆是傲睨天下之态,无论怎样都已掩饰不住。
蛟龙,就要出海了……
“臣赵元杰见过吾皇万岁万万岁……”
仁宗亲自走下龙座,伸手相扶,“皇叔辛苦了,一月之内平定东海,可见皇叔英明神武,韬略过人,真乃我大宋之福。”
“不敢当,这都托陛下洪福,臣只是依照圣旨而行,不敢居功。”燕王回答得非常巧妙,无懈可击。
仁宗神色略变,但立刻就恢复了常态,“皇叔谦虚了,此次平定海盗有功,朕自会论功行赏。不知皇叔想要些什么?”
燕王一怔,赏赐向来是帝王之意,如此当着朝臣的面询问,分明是有意为难。
果然还是年轻,沉不起气……
朝臣无不失色,倘若一个应对不慎,立时便有血光之灾。
燕王眼中精光一闪,“臣不敢奢望赏赐,只是刚刚新认了一名义女月明,还望陛下赐个封号,以正其名。”
众人都暗喝一声彩,好个四两拨千斤的高明手法!
仁宗放声大笑,“想不到皇叔倒有此雅兴,好,朕就封月明为慧宁郡主,赐黄金千两,锦缎百匹。”
“谢陛下。”
一场危机化于无形,群臣暗自额手称庆,苏默心头却又笼上一层阴影。那张无形的大网慢慢越织越大,就快显山露水了……
宁穆简明扼要地报告了剿匪经过,又奉上清单。因为大宋朝难得有战事捷报,朝臣们纷纷称颂。仁宗先还不悦,听得多了,却也有几分飘飘然。
“朕特地为皇叔在集英殿设了庆功宴,今日你我君臣叔侄同乐。”仁宗亲携燕王的手,含笑而行。
燕王神色既恭谨,又不卑不亢,气屹山岳,傲立如神。相形之下,仁宗便显得平凡寻常了。
苏默落在最后,思绪万千。表面上的平和能维系多久呢?接下来,又会有怎样的狂风暴雨?怕只怕,燕王和何昭宇父子对决,如果这是逃不掉的宿命,他宁愿一身担之!
“大人,快点进去吧,宴席就要开了。”温润的声音轻轻传来,苏默微惊,这才发现走廊上已寂静无人,身旁相随的仍是那温和而又坚强的青年。
至今,何昭宇仍不知道燕王的事,谁都无法向他开口,更不忍心生生在他心上刺一刀……
已经背负了太多的重压,怎能再经历更沉重的心灵打击?人人都知道不可避免,可是不约而同地向后推,希望那一刻永远不要到来……
不知为何,一路上,燕王也始终不曾提起。他是个自制力极强的人,纵有关心,也能做得不露声色。加上何昭宇伤势缠绵不愈,沿途以静养为主,就连白慕飞都不去打扰,竟始终不知身世之事。
然而,这样的宁静又能维系多久?适才朝堂上年轻的天子与燕王的明争暗斗,触目惊心,令人不寒而栗……
苏默微微点头,威毅的眸中流露出一丝忧虑,半晌方道:“你身子不曾大好,宴席上须要少喝些酒,凡事多留意……”
何昭宇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大人放心,何昭宇自有分寸。”
纵然千言万语,此时又怎能嘱咐得尽?一凝视间,心意皆知,并肩而入集英殿。
月移花影动,悄上栏杆来。
烈酒如刀,割过喉咙,直刺入腹中,火烧般剧烈。
白慕飞慢慢斟满碗中酒,慢慢端起,默然凝视良久,猛然大口吞下。一次次重复着这样的动作,仿佛要借此浇灭心中的烈火。
一路回京,不知是燕王有意安排还是怎样,秋无痕率领夜杀组织昼伏夜行,恰与大队错开。白慕飞思念何昭宇若渴,可也只能忍耐。好几次,他实在忍不住,想不顾一切去看何昭宇,都被江云拦下了。
“小不忍则乱大谋,你已经付出如此大的代价,难道就忍不下这短暂的一点时间?”
是啊,代价太大了,鲜血,生命,甚至是最敬爱的舵爷……
忍字心上一把刀,一点不错。能忍到现在,已经快是他的极限了……
究竟,怎么才能熄灭猫儿和燕王的情法之争,还他宁静的生活?
到现在为止,没有人能想出一个完美的计策,掌握住那不可知的未来……
唯一成竹在胸的,就是燕王。
不经意间,燕王撒下漫天的巨网,将所有可利用的人都织入网中,谁也逃不脱……
蓦然,柳舞叶飞,花雨如梦,异香郁郁,青影轻盈如流水,踏月飘然而来。
白光乍闪,似旭日耀亮天空,锐声如啸,霎时已刺到青衣人胸前!
青衣人面露诧异,这等天下利器,闻所未闻,身影不动,已飒然飘退。无数花雨凝集为团,骤然一放,挟着劲风,扑向白慕飞。
照曦疾转,飞扬挥洒,光芒盛放如环,穿破花团,轰然爆开。
漫天花叶飞舞,绮丽缥缈,宛似仙境。
白慕飞屹立不动,全身散发着凛冽的杀机,照曦的剑尖指向青衣人,轻薄娟巧的花瓣飘拂过雪亮的剑身,映得分外娇艳。
“光影流动,变幻莫测,果然是好剑。”轻柔的声音透过花丛,悦耳如丝竹,“这样的利兵神器,天下只有白帝才能锻造得出……”
白慕飞这才看清,眼前人曼妙无匹,明艳绝伦,竟是绝代佳人,面容却似曾相识。他记性极好,略一回忆,便已想起,猫儿进宫领旨的那日,在皇城后苑内醉卧梅花枝畔的女子!
奇特的香气,神秘的行踪,惊世的武功……
猛听对方提到白帝,脑中灵光一闪,所有的线索全串连起来,这个女子便是秋无痕曾经提过的夜杀首领之一,五方帝中的青帝!”
这青帝,究竟和猫儿是什么关系?
白慕飞轻轻抚净昭曦,小心收起,重又坐下,斟酒而饮,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
青帝饶有兴趣地瞧着他,这白慕飞见机迅速,机敏过人,武功不凡,难怪那老狐狸燕王也看重他三分。
伸手轻挥,数十片花瓣裹住了酒壶,转眼便已飞起,青帝顺势抄住,抿了一口,“十年陈梨花白,口味尚可,不过还算不得好酒。”
“我没有请你喝……”白慕飞饮尽碗中最后一滴酒,起身便走。
“你非请我喝不可……”青帝笑意盈盈,天边的明月也为之失色,“因为……夜杀!”
白慕飞骤然一僵,除燕王、护猫儿是他此行最大的目的,探明夜杀已是刻不容缓的任务。
青帝飘然近前,悠悠道:“听说白帝与你交情不浅,你自然不会是五方帝的敌人。夜杀中的冥教与五方帝已开始生死之争,只怕朝廷大局未定,江湖已经血流成河了。”
“燕王清洗夜杀势在必行,加上五方帝的力量,驱除冥教乃是轻而易举的事……”
“若是这般轻易,那燕王还能称得上是天下枭雄么?”青帝坐在白慕飞的位置上,扬手掷过一个玉瓶,“尝尝我青帝宫菊霜所酿的百卉酿,与你那梨花白相比如何?”
白慕飞知道有下文,既入虎口,又何惧虎狼?早将生死置之度外,拔开瓶塞,一股浓烈的酒香扑鼻而来,浅尝一点,醇美浓厚,甘甜如醴,更兼香气变幻,自喉到腹,竟换了七八种异香。
“酒是好酒,可惜女儿气太重,非我辈男子所饮!”
青帝淡淡而笑,“别瞧不起这女儿酒,后劲极足,无论酒量多大,饮三口必醉。”
果然,酒入腹中,头脑突然微微一晕,便如醉酒一般,心下惕然,这青帝狡猾多诈,不在燕王之下,不可小觑。
“难道燕王清洗夜杀,是另有目的?”
“燕王深谋远虑,走一步谋十步。韩信将兵,多多益善,得了五方帝之助,他也不会满意。”青帝目视虚空,慢慢喝完了梨花白,“冥教为存实力,怎会出全力助他?你既知五方帝出山乃是不得已,对燕王也不过虚应其事。那老奸巨猾的燕王岂肯吃暗亏?此番清洗夜杀,一是敲山震虎,做给我们五方帝看;二是逼出冥教首领出面投效,以取得燕王支持,可与五方帝相抗。两方在夜杀中互相牵制,谁也压不下谁。得好处的,只有燕王。你可都明白了么?”
白慕飞心一沉,原来燕王每一次看似平常的行动,背后都隐藏着无数的伏笔,等待着时机的成熟,再一举而发,无有不中!
苦笑,放眼天下,谁能与燕王争锋?
一抬眼,正对上青帝那明若星辰的眸子,心念一动,“青帝宫主愿以秘闻相告,必有缘故,不妨直说罢。”
青帝抚掌大笑,“好个白慕飞,果然非同寻常。清洗夜杀乃是大事,我不想一手创建的夜杀将来成为我自己的阻绊,你为燕王所重,将来必在夜杀身处重位,如若你我能携手,夜杀便是五方帝的囊中物。”
白慕飞恍然,青帝担心清洗之后,无法掌控夜杀,预先笼络众人。自己新进夜杀,又与何昭宇、白帝交情匪浅,青帝自然不会放过他。
转念一想,自己在夜杀中并无根底,也需要有人支持,青帝正是看准了此点,料定自己不会推托,才前来笼络。
想不到青帝明润鲜妍,瑶质琼姿,竟这般精于算计,不禁心生厌恶,冷冷道:“青帝宫主原来早已成竹在胸,在下佩服。这是双方有利的好事,我岂有不遵之理?不过,我也有言在先,谁胆敢有伤害何昭宇之心,休怪我手中的照曦无情!”掷去玉瓶,拂袖便走。
“接住!”一物飒然射来。
白慕飞头也不回,顺手抄住,却是个纸团。借着月光,打开一看,顿时怔住了。
“燕王有命,你即刻起程前往郑州,清洗当时的夜杀中冥教人员。当地已安排了人接应,地点目标到时自会交与你!”
白慕飞身子一僵,暗自切齿,几欲控制不住要爆发出来。可是,他终究还是将所有的恨与痛嚼碎,和血吞下,大步而去。
凝视着远去的白色身影,青帝唇角浮起了微笑。白慕飞,容貌俊美,心性狠绝,与生平所见过的男子都不同,却别有一种风采。
月色已朦胧,此时的集英殿上,燕王大概正进行他们的计划吧?
青帝唇边的笑意更深了,如果,白慕飞失去了何昭宇,又会做出怎样疯狂的事来?
她真的很期待这一天的到来。
集英殿大宴上,觥筹交错,酒酣耳热,颂扬纷纷,一派君臣同乐的太平景象。
何昭宇因官小职微,叨陪末座,无人注意。一切浮华热闹,均是过眼烟云,身处其间,内心却十分孤寂。
高大的身影挡住光亮,投下一片阴影,将他笼罩住了。
何昭宇一怔,抬起头,燕王的毅貌雄姿近在眼前。
燕王凝视着他苍白清瘦的面容,眉角眼梢始终有种淡淡的忧郁,化解不开,曾经温和清澈的眸子如今已变得冷峻,闪耀着无言的斗志。
这才是适合残酷未来的勇士,是他燕王所需要的人!
知道吗?昭儿,会有更多风浪和旋涡在等着你,只有熬过这一切痛和苦,你才能真正成长起来,才能让我放心……
手中的酒杯轻轻碰了碰何昭宇的酒杯,一转身,大步来到仁宗面前,“陛下,臣女月明温柔贤淑,臣十分疼爱,如能得托良人,一生幸福,臣愿足矣。”
仁宗目光一闪,朗声笑道:“皇叔乃一片爱女之心,朕自然乐见其成。皇叔如若挑中了哪家王孙公子,朕来做这个大媒。”
燕王意味深长地道:“何昭宇忠厚温良,正与臣女相配,请陛下赐婚,成全这段良缘。”
一语既出,满堂皆惊!
事出突然,何昭宇如中雷击,脑中顿成空白。
苏默惊愕而起,隐约似意识到了什么,可是急切之中却又抓不住,“刷”的遍体生寒,急叫道:“陛下三思……”
“好主意,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姻缘再合适也没有了。传旨,慧宁郡主赐婚于何昭宇。赏府第一座,婢童二十对,婚期另定。”大笑声中,仁宗起身回宫。
群臣怔了半日才反应过来,小小的四品护卫何昭宇竟成了燕王的爱婿。平素善于拍马溜须的立时一拥齐上,将何昭宇团团围住,恭贺声不绝。
何昭宇僵立当场,只觉彻骨冰冷,万万没想到,风暴袭来的如此之快,这一次,竟将最敬重的月明也拖了进来,而且,赌注竟是一生的幸福……
一种从未有过的愤怒如浪潮袭遍全身,他可以任由命运的捉弄,无论多么痛苦,都可以咬牙承受。但是,月明是无辜的,为什么,要将她卷入?
为什么?为什么……
寒彻的目光无声地质问着燕王,全身的怒意蓦地扩散,竟连燕王也为之一惊。
苏默抢了几步,按住了何昭宇的双肩,“我去见陛下,只要收回成命,就来得及。”不待回答,便急匆匆追赶而去。
燕王缓缓迎向何昭宇的目光,深邃如海,不见丝毫波澜。他亲手掀起的滔天巨浪,即将淹没整个世界,谁都无法幸免。与其怕何昭宇被淹死,不如,直接推他到浪尖,搏杀,生存,这是他所能给他的最明智的一条路!
转过身,深深吐出一口气,大步而出。威武雄健的身影仿佛引领着千军万马,挥杀向未可知的战场。
犀利的火焰在何昭宇眸中跳动,锋利的目光直欲灼穿燕王后背。
不,绝不能屈服,已经有太多的人为这场战争牺牲了……
无论怎样,他都要保护那个命运坎坷的少女。
“婚姻大事关乎何昭宇和月明一生的幸福,不可儿戏。”苏默直逼问到仁宗面前,“望圣上收回成命,以免铸下大错。”
年轻的天子口角含笑,兴致正好,对苏默的失仪丝毫不以为忤,“何昭宇温厚纯良,听说那慧宁郡主灵秀可人,两人年貌相当,正是一对璧人,何来大错之说?”
“陛下明知燕王将月明许婚何昭宇是为了拉拢,又为何下旨赐婚?难道……”苏默心头一寒,肃毅的目光炯炯地盯着仁宗。
“苏卿不愧是朕的治国良臣,见微知著。”仁宗饶有兴趣地看着苏默隐含愤怒的面容,印象中这个威严的老人向来从容冷静,今日却为了何昭宇失去了镇定。
“听说何昭宇乃是燕王之子,不知可有此事?”
苏默骤然一惊,没想到仁宗的消息居然如此之快,一个应对不慎,何昭宇便是杀身之祸。
“臣对流言向来不予采信。”回答得斩钉截铁。
“此事真假姑且不论,燕王若有意拉拢何昭宇,那再好也不过。只要何昭宇能尽快得到燕王的信任,朕的大计便指日可待了。”
望着苏默深思的面容,仁宗唇边微显笑意,“何昭宇与燕王是父子的流言,朕不会放在心上。燕王心计极深,蓄意制造一个父子的谎言是轻而易举之事,相信苏卿和何昭宇也不会上当。万一父子是真,以苏卿的铁面无私,何昭宇的忠贞为公,自然也会大义灭亲,为国尽忠。”
苏默心中悚然,倏地明白了仁宗的用意。为了除掉燕王,不惜处心积虑成于杀。何昭宇为了自己才不得已入燕王府,假如他父子相认,助燕王谋逆,那么,所有与何昭宇有关的人都不能幸免于难!
这么沉重的压力,何昭宇承受得住吗?
仁宗心里说不出的愉悦,一扫垂拱殿上的不快。青帝所献的赐婚之计果然妙不可言,既顺水推舟成全燕王,使其轻视自己,放松戒备,又将何昭宇牢牢安插在燕王身旁,逐渐参与到核心机密中,更牵制了那未曾谋面的白帝、黑帝等人,不得不听命于自己的间接调遣,真是一箭数雕。
何昭宇是否为燕王之子并不重要,有苏默的忠心为国、青帝的计策和影卫的监视,何昭宇又能有什么作为?事后,以株连为名赐叛臣燕王之子何昭宇自裁,完全合乎大宋的律法,就是苏默也无法提出异议。
计中计,套中套,只看各人手段更高。
苏默沉默片刻,“即使如此,臣仍然不希望以何昭宇一生的幸福作赌注,望陛下体恤。”
仁宗淡淡一笑,“既入宫门,连身家性命都是官家的,何况婚姻?君无戏言,旨意已颁,不可收回,苏卿不必再议。”
最是无情帝王家……
在空落落的大殿上木立良久,苏默内心充满了深深的无能为力。他真的老了,连最器重的属下也无法保护,只能眼睁睁看着何昭宇陷入无边无际的恶浪之中……